“江南在大厅等你。”清雨站在窗户旁,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大厅的情况,她昨晚和云枝住在一起,也没有回谢家。
“或许他要考虑清楚我是不是合适他。”云枝淡笑,她坐在沙发上,一袭碎花旗袍勾勒出女人完美的曲线,仿佛一张巨幅油彩画。
“那你呢?他是不是适合你?”清雨回头,目光犀利地盯着她。
“我?”云枝回望她,视线又穿过她投向窗外的渺远迷蒙,“我不知道。”
已经十点,陶野再没出现过,江南也未移动过位置,他就那么呆呆的坐着,仿佛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塑。
巨大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浅灰风衣拿着土黄公文包的男子走了进来。一位慌张的服务生撞上了他,皮质公文包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这响声惊醒了江南,他无意识的去找声音来源,只见一个服务生正弯腰捡起公文包,不住地道歉。男子接过公文包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朝楼梯口走去。
一张面孔忽的浮现在江南面前,他迅速站起来,几步走到男子身后,“霍兄,好久不见!”他大声的说,声音在楼梯上回荡起来,男子闻声回头,确认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以为他认错人礼貌地想要提醒,不料江南已经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男子身体僵直起来,江南已经感到他的手在腰间摸索。“五零六被包围了。”他快速低声地在他耳边说,然后放开了他,“霍兄是来找云枝的?”听到云枝这个名字,男子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正好我也是来找云小姐的,不如一起上去?”
男子露出微笑,“好啊,一起。”
清雨打开门,惊觉眼前的人竟是她曾调查过的霍子岩,错愕万分,她看看沙发上饮茶的云枝,又看看江南,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南不等清雨反应,已经把霍子岩推了进去,云枝没想到来的是两个男人,还以为江南的朋友也一起上来了,她抬起眼眸,刚想微笑问好,倏然发现被推进来的这个男人是是如此熟悉,他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猝不及防。
两个人都被毫无防备的见面惊愕到,彼此痴傻地看着对方,一句话也没有。
“陶野要抓的是他?”清雨讶异地询问江南,她已经从窗户里看到了陶野的身影,也看到了他安排的人手。江南不需要回答,他凝重的表情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五零六房间的人已经被调包了,你们设在法租界的电台也被捣毁,有人出卖了你的接头时间地点和暗号,不过好在他们不知道你的长相和名字,现在离开华安饭店还不是问题。”江南插到两人中间,冷酷而客观的陈述事实。
一语惊醒梦中人,霍子岩撇下云枝,反问江南,“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常娥不悔偷灵药,碧海青天日日心。”江南不屑多说,被更改的诗词足以说明他没有说谎。霍子岩听到暗号再由不得他不相信,他又去看云枝,后者仍旧深陷震惊之中,周围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霍子岩的面孔渐渐缩小,缩小,再缩小,直到与心里的那个霍子岩重合起来。
“为什么不来找我?”云枝问,她幽怨的目光化作两根银针,刺痛了霍子岩的心。
“云枝,对不起,我……”霍子岩无法解释,他的内心何尝不是一样的痛苦难挨,思念已久的情人就在眼前,她质问自己为何抛弃她许久了无音信,怎样的解释才能令她满意,才能忘记愧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找到安身之所,我安排你们见面。”江南忍下心头的不悦,此刻的霍子岩不仅是他的政敌,更是他的情敌,他却选择了帮他。
霍子岩点头,他跨前一步,想要拥抱云枝,却被一把推开,云枝迷惘,委屈的看着他,两行清泪油然而落,“为什么不来找我?”这句话积蓄了两年孤苦无依的等待,辗转于风花雪月之间的罂粟花其实是那么的脆弱,隐藏在花瓣中的毒药不过是自卫的武器,一旦遇到她心心念念的人儿,褪去强硬的外壳,她不过与寻常女子无异,更多了几分似水柔情。
“云枝,这件事情我以后再与你解释,现在我必须走!”霍子岩纵然也难舍情人,但组织交给他的任务必须完成,为此他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霍子岩要走,清雨却快他一步挡住了路,“江南,他走了,陶野怎么办?”清雨逼视的目光令江南心虚,他是为了女人而不顾兄弟了吗?
“在你云枝见面之前,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但是之后你就自求多福吧。”江南想了想,这该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他忘记考虑,若是云枝求他呢?
清雨知他下了决心,他本就不在乎党派之嫌,何况霍子岩是云枝心里的人呢。她不情愿的让开路,她是担心陶野,却更担心江南屡次救助敌人会给他带来麻烦,可她也知道,江南认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的。
云枝住在华安饭店已不是秘密,谢启文在本该属于蜜月的日子四处找二弟江南,传出去让人慨叹陈翠珠虽然德行有失,儿子倒是个宅心仁厚的,不愧为谢家的长子。他在江南经常出入的百乐门未能找到人,就猜想江南和云枝在一起,马不停蹄地赶到华安饭店正巧遇到江南送霍子岩出来。
“启铭,是谢家对不起你,爸爸和我很想弥补犯下的过错,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和我一起回去吧。”谢启文言辞切切,江南无动于衷,他最初回上海就不想在谢家久留,现在脸皮撕破,更没有必要回去,他现在考虑的是何时回南京去,如果可以,他再也不会回到上海。
霍子岩听他们说话不明就里,但是来不及多想,一个陌生的男子正向着这边走来,他必须离开。好在江南没有忘记他,看到陶野信步过来,他撇开谢启文,对霍子岩说,“霍兄先走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霍子岩暗松口气,他回到,“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记得来找我玩。”情况虽急迫,但表面上也需冷静,不让人看出破绽来。
霍子岩徐步离开华安饭店,陶野正看到他一个背影,“谁呀?”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一个朋友。”江南也随意回答。“这位是……谢家大少爷谢启文吧?”陶野面色不善地盯着谢启文,令他浑身不舒服,陶野虽然没有见过谢启文的人,可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江南的大哥,终究是血脉相连,身上总有一股只属于兄弟之间的气质。
“是,谢大少爷。”江南阴阳怪气地,少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含着金汤匙,泡在蜜罐里长大,捧在手心里生活的人,谢启文是少爷,他不是。
“启铭,我知道你恨我们,就算你要报复我们,也要回谢家去才能有机会。”谢启文并不顾及陶野的到来,他一心挽回江南,甚至口不择言。
“谢启文,你太高看谢家了,我若想你们永无宁日随时都可以,何须回谢家!”江南撂下狠话,他不是一个容易被激怒的人,但面对谢家的人和事,他一次次失控。
谢启文语塞,他曾暗中调查过江南,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做谢家的二少爷的。他托政界的朋友利用人脉网查探江南来历和养父母身份,最后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话,“二少爷是真的,其他事无可奉告。”他无法想象江南该是何种来头会让那身居要职的朋友无可奉告,但也明白了现在的江南不是谢家能够惹得起的。谢启文清楚江南的话不错,他若是真的想要谢家怎样,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启铭,父亲已经老迈,身为谢家子孙理应……”谢启文还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被陶野嬉笑打断,“那个,不好意思啊,谢大少爷,江南现在姓杨,是杨家子孙,和你们谢家没什么关系。”
“这位先生,这是我们谢家的私事!”谢启文终于正眼去看陶野,他省略了后半句话:你不要插手。
“你既然这样说,那我问你,谢庆华怎么不亲自来呢,让你一个毛头小子来算怎么回事儿?说明你们谢家根本就没有诚意!江南,我们走!”陶野不由分说地揽上江南的肩头,欲把他带有。
江南踟蹰片刻,打落了陶野的手,陶野郁闷地揉着自己的手,暗骂好心没好报啊。
“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向你还有谢家道歉,是我想得太简单,不过从今往后,我与谢家再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请你转告谢庆华。”陶野看着江南弯下腰去对谢启文鞠躬,他无比释然,能够向谢家道歉的江南,能够对谢启文鞠躬的江南才是真正与谢家再无瓜葛的江南。
谢启文站在原地,看着江南离去的背影,他已经被方才的一躬惊到,他不相信江南费劲心思,在他大婚之日让谢家颜面扫地,令陈翠珠无处容身,竟会道歉,他说他与谢家再无一分一毫的瓜葛,可是谢家已然因他而不得宁日,他们母子二人更是为此而饱受非议,怎么是一句道歉就可以弥补的。
“你这个大哥不像什么好人,心思太重!”陶野摇头晃脑的跟在江南身后,他对谢启文的第一印象与常人相反,谁见到谢启文第一面都会觉着这是一个温温润润的少年公子,偏偏陶野看出了他侵入眼底的阴冷。也难怪,陶野的活计让他练就了一双揣摩人心的火眼精睛,每个人的弱点在他的眼里被无限放大,成为致命的利刃,洞穿内心最后一道防线。
“他只是选错了母亲。”江南声音沉沉,他已经揭露的真相,不愿再诋毁对手的为人。
“这是理由吗?刘雪绣还是你……”陶野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即刻闭上了嘴,再去看江南,后者无动于衷,“刘雪绣也与我没关系了。”江南淡淡开口,微微一笑,继续走。
陶野松了一口气,换做以往,江南定是冷酷的瞪他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这恰恰说明他已经走出来了,陶野开心地吹了一声口哨。
“别忘了你还在执行任务。”江南头也不回地提醒他。
“我像特务吗?”陶野很有自知之明地耸耸肩,欢快地追上他。
霍子岩已经安全离开了,他之所以能够离开是因为陶野对江南的信任,他们之间无论发生什么,彼此之间的信任都不会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