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龙山位于丽都城外，距这城中不过十里之地。平日里荒无人烟，寒冬过后也没能如其他山头那般焕发春意。此时山头之上，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掌教师兄，你已在这丽都城里呆了十多年。眼下再过三年便是道门论剑之试，您看是不是到时候回去了。”
中年男人两鬓须白，穿着一身道服，面色恭敬的站在老者身后，拱手行了师门之礼。老者凝神，并未做声。
“师兄，您说这丽都城里有您的因果缘分。不过恕师弟眼拙，就您身边那个叫做张天生的小子资质平平。有您悉心教导了十年，也才灵台圆满，难以入目。这样的弟子别说我道陵山，就算是那些二三流门派的弟子也能比这小子好上不少。如今论剑之试即将开启，内门弟子都想着能够在临行之前一睹师兄您的尊颜，一听您的教诲。”
中年男人名为李楚，乃是道陵山的首席大长老。而他口中的掌教师兄不是别人，正是张天生口中的老头。道陵山贵为九州第一道门，门下弟子不计其数，而老头子能是这道陵山掌教，一身修为自是鬼神难测。在这九州江湖之上，老头子的名讳已经少有人记得，更多人记住的便是他的道号，千杀。也正是这百年前四大帝主分封天下中的千杀道帝，一个让邪魔外道闻风丧胆的道门巨擘。
“千修，你说这九州之上人人修仙求道，能够真正知道自身所求的又有几人。”
张老头向前一步，看着这山头之外重峦叠嶂的座座高山，看着这半空之中层层雾霭。李楚立在原地，想着千杀所问，最后心中自问。
“师兄修为通天，师弟愚笨，不敢胡乱揣测师兄深意。不过在我看来，修仙求道所求的自然是能够站的更高，看得更远。古有一言，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我辈修士穷极一生，经历磨难，所求的或许正如那诗中所言的长生一途。”
“长生。”
张老头不像是在询问，更多的是带有几分嘲笑。
“人生在世，七情六欲，恩怨因果。有所求自然有所为，若是修行之事只为满足自身欲望，那修行又何来尽头。权势，美色，人世之间诱惑人心之物层出不穷，若是醉心于此，那修行又有何用。”
李楚一时语塞，虽是心中不能完全认同千杀所说，但也有几分认可。人无完人，他与千杀虽同为师兄弟，但境界不同，眼界不同。所求不同，所思自然不同。或许这也是为何李楚修行百年，天赋出众，仍旧只是弄月境修为，而千杀道帝却能扬名天下，纵横天地的原因。
“师兄教诲，师弟必然牢记在心。不过师弟此行前来，也是门中长老的共同嘱托，还望师兄能够了结此间凡尘因果，随师弟一同重返山门，主持大局。”
道陵山作为九州道门执牛耳者，底蕴深厚，门中隐匿的大能之辈也非外人所知。千杀能够执掌山门，除了自身修为通天彻地，力压群雄之外，当然还有道陵山中那些太上长老对他的支持。如今李楚自知若是与千杀论道，自己只会越陷越深。不得已之下，只好搬出门中太上长老之命，企图说服千杀以大局为重。
李楚说完便闭口不谈，恭敬的站立在一旁，等着张老头做出决定。想到李楚所言的门中长老，张老头身上无形之间一股浩然威势迸发而出，原本浑浊的双目也是更加锐利明朗。
“没想到我才离开了十多年，那群老不死的东西便又出来蹦跶了。当年他们扶持我师兄弟总揽大局，我敬他们是非分明，没有计较他们暗地里的那些小动作。如今风云骤起，天下将变，我这个按规矩办事的老家伙也该变上一变了。”
李楚闻言，心中忐忑，预感大事将出。他们原本师兄三人乃是道陵山上任掌教的亲传弟子，彼此之间除了同门之宜，还有手足之情。对于自家大师兄，李楚心中自有一番定论。自打入了山门之后，千杀便勤勤恳恳的修行，不敢有丝毫懈怠。但无奈的是他们的师父在两百年前不幸仙去，其中的前因后果就算是如今也说不清楚。当时他们师兄弟三人，大师兄千杀沉默寡言未曾出声。而李楚自己则因时年年幼，同样不能有所作为。但在他二人之间还有一个二师兄千度，当时便责问道陵山中的那群长老大能，势必要将其师父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也正是因为千度的敢怒敢言，最后在修行途中走火入魔闯入道陵山后山之中大开杀戒，被当时的太上长老擒拿，一生封困在后山的石屋之中，不见天日。
直至百年前，平日里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千杀三出道陵，挑落当时魔道巨擘十人之多。直到那时起，李楚这才清楚自己这个大师兄的修为已入天人之境，位列帝位。如今千杀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的说了要变上一变，那么此次返回山门，道陵山或许真的要大有不同了。
“师弟，张天生这个孩子我看了十六年，也想了十六年。山门之中，江湖之间，后起之秀各有千秋，但我看上的便是这张天生。他跟在我身边十六年，学会的自然不是术法修行，他在学着我做人。或者说，我是在看着他成为一个我想象中的人。当年师尊教导，求仙修道不过顺心顺意。若是一味的按着一个目标前进，那么这修行也太过枯燥。站在山脚看山，山腰很高。站在山腰看山，山头很高。站在山头看山，他山很高。站的高不一定望得远，修为深厚不一定事事如意。张天生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有所为，有所惧，有所喜，有所忧。那还何愁他的修行不如人意。”
李楚站在一旁，脸色忽明忽暗，气息浮沉，额头之上竟然渗出密汗。千杀回头，一掌靠在李楚身后，李楚只感觉一股厚重平和的灵力汇入自己体内，这才轻松了不少。
“谢过师兄。师弟沉迷俗世，倒是忘了师尊教诲，修为停滞不前。今日听师兄解惑，受益匪浅，返回山门之后这便闭关修行。不入尊者之境，誓不出关。”
张老头又恢复了先前普通老者的模样，拍了拍李楚的肩头笑道。
“师弟着相了。不过缘来则聚，缘散则离。张天生这个在我牵引之下十六年的纸鸢，也是时候让他去寻找自己的天地了。待到事了之时，你我师兄弟二人再回道陵山，看一看那些顽固不化的东西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李楚闻言，心中大定，却又大惊。多事之秋，道陵山贵为道门之首也难掩其门内势力杂乱纷扰之象。只是不知此番千杀回山，会带来怎样的不同。
“师弟，你且记住。我们师兄弟并非你我，你还有一个师兄，我也还有一个师弟。”
老头子的话不重，但字字落在李楚的心头。
…...
回龙山头这师兄弟二人的对话，张天生自然不知。自打和王少奇有了那个所谓的君子之约后，他便觉得自身体内的力量无穷无尽。眼看着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日落之时，翠荒楼也打开了大门，准备迎接今天夜里前来买醉的客人。张天生心里暗自嘀咕，凭他这灵台圆满的修为，想要在翠荒楼里救出一两个姑娘无异于痴人说梦。好在在他看来，想来那个名叫翠香的姑娘应当与王少奇早有约定，而昨日自己所见的那个女子想来也是想着能够脱离这风月之地。只要自己能够潜伏进这楼中，暗地里找到翠香和那不知名的女子，与她二人说明来意。如此一来，在她二人的配合之下，想要出了这翠荒楼的大门应当不难。心中大定，张天生从袖口里掏出王少奇给的几锭银子在手中掂量了一番，这便朝着翠荒楼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