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N城漂浮的秦淮柳絮让阮新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宁城的初夏。
走过医院走廊时,总有新人满怀敬畏同她打着招呼:“阮医生,阮大夫。”她漫不经心的微笑致意,一如那些功成名就的前辈。
身为第一人民医院最有名的心血管介入治疗专家,高级津贴享受者,她有资格这样子骄傲。不菲的收入、崇高的地位、精湛的医术,这些东西30岁出头的她都拥有了,而大部分同龄人此时尚在辛苦地攀登金字塔,为了买房买车成为主治医生而奋斗。
护工们擦的透亮的走廊玻璃上阮医生的侧影精致而美丽,她略扬起头,翘起的嘴角带着微笑,长睫毛下月牙般的眼睛燃着欢喜,那一张素净雅致的脸上总洋溢着热情。
然而走出医院后,阮新竹却禁不住习惯性地缩了缩瘦小的身子,在高楼的倒影下她显得格外渺小而孤单,有一瞬间仿佛那高大温柔的男孩子又在身边出现,虽然只是幻影,却让她再次失神。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上的棉麻裙子,双肩包、短发、亚麻裙、还有短背心,一切打扮都还仿佛还是个高中女生,就像病人赞叹的那样:阮医生这样年轻,医术这么好,真是难得。
可她不再是资深少女,记忆里的玫瑰梦也早已褪色,站在青春尾巴上她并不奢望爱情,却越来越清醒的意识到,这辈子能遇到一个合适体贴的伴侣是多么不容易。
假如当时不执着于事业,不那么渴望功成名就,那么现在会不会在小城有个家,有个孩子?每天晚上温暖而宁馨?她赶紧制止住自己可怕的念头,不再思考这早已不可能出现的结果。
“女性的生命再奇绝雄伟,总也少不了那一座高大的崔巍。”高中时期,双马尾女孩子站在课桌前朗朗读道。
父亲还有病人在心肌梗塞面前的无力,睡梦中逝去,死前巨大的痛苦。这些画面又历历浮现。
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医术精湛为人严肃的阮医生其实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从小母亲跟别人走掉,父亲死于一场意外的心肌梗塞。
而曾经走进过温暖过融化过她的那名男孩子,却被她随手轻轻丢弃掉。
N城灯火璀璨的每个夜晚,各处高楼的玻璃泛着明亮的光,并没有一处灯火让她有归属感。就是那时候,她意识到快乐阳光且深爱着她的陆潇不见得能够依靠终身,哪怕他深爱自己。
母亲靠不住、父亲靠不住,他们都爱着阮新竹,却都抵不过现实的压力和痛苦以及不期而遇的意外。
当时说出将生命献给医学和追寻生命奥秘的时候,是怀着一种轻松和解脱吧?被父母被动抛下的痛苦和主动抛弃陆潇的痛苦很难说孰轻孰重,从那时候起她就将自己的未来和生命全部扛起。可现在她已经功成名就,她有资格享受生活,压力和意外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反而是岁月的流逝,让她更多地想起了失去的青春——那被呵护和宠爱着的少女时代。
尽管没有谁会在原地等谁,但是时候回宁城一次。她注视着发亮的鹿皮靴尖静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