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殊惨然一笑,眼神飘忽如鬼魅,声音也虚得似乎不像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太子妃总是这样,什么都不问明白,就要冤枉妾身杀了人。”
慧珏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从她的眼底找出撒谎的证据,可看了半天却是无一丝破绽。慈龄不知道她俩的这段公案,劝和道:“娘娘先别生气,等朴奉仪醒过来娘娘再追责也不迟啊。”
慧珏闻言上前一步,用食指指尖轻挑起雪殊的下巴,咬了咬牙道:“被温昭训盯上的人还活得成么?”
纪承徽心道绝不能让事情闹大,更怕太子妃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转圜之事,亦劝道:“娘娘现在有身孕,还是先去正殿坐一坐吧。就算要审昭训也别在这殿门口呀,让宫人看见了倒教她们乱嚼舌根子。”
慧珏微一点头,收了手道:“好,本宫就给她留这三份颜面,我倒要看看温昭训这回还能再怎么指鹿为马。”
正殿的门咣得合上,只把她们几个有品级的女子并慧珏的两个宫人留在殿中。
慧珏却不坐下,缓步不言地绕了雪殊一圈,目光始终不离开她的面庞,沈承徽见状忧道:“娘娘处罚昭训事小,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事大啊。”
慧珏伸手捻了捻雪殊耳下的蜜蜡耳坠,目光清冷而锐利地割在雪殊耳后白皙的皮肤上。雪殊只觉自己耳垂在慧珏的目光下微微发颤,生怕慧珏一怒就将她的的耳坠扯了下来,伤了她的耳朵。论气势,雪殊知道自己恐怕是远远地输给慧珏了。
“这里也没有外人,温雪殊你和我说实话,你当年到底使了什么阴毒的手段,害官姐姐难产芳逝的?”慧珏突然发声道。
雪殊闻言将慧珏的手一把拂落,冷笑着道:“若我把这一切告诉了娘娘,娘娘岂不有所提防,妾身还怎么故技重施呢,”说毕神情挑衅地看了看慧珏还未隆起的小腹。
这是在诛慧珏的心!慧珏顿时怒不可遏,一张脸紫涨了起来,扬起手就重重地掴在温雪殊的脸上。雪殊的脸上霎时就出现了一个苍白的手掌印,那手印慢慢由白转红,最后高高地肿了起来。雪殊受此重掌,只觉耳中好似做了水陆道场,响个不住,人却硬撑着只趔趄了几步,不曾倒地。
慧珏只觉自己的手心也是一阵痛麻,头痛亦一阵阵地涌了上来,眩晕得目不能视,她顾及着肚子里的孩子,又想起李贤和她说过的话,怕就此处理了温雪殊,自己却有理也变作没理,只能强压了自己的怒火,搭着红绫的手坐下,闭目养了半日神才疲倦地挥了挥手道:“温昭训桀骜难驯,不服管教,即日起于承恩殿禁足并罚俸半年,等殿下回来再做发落,沈承徽你便着人把她送回去吧。”
“是,”沈承徽颔首道。
雪殊在被宫人带走时兀自回头幽幽地道:“妾身敢发毒誓,娘娘这一辈子都不会找到证据。我说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官良娣也好,朴奉仪也好,活着也罢,死了也罢,娘娘永远也不要想把这脏水泼到我的头上来,永远也不要想让殿下厌弃我。”
慧珏一口气沉了又沉,总算没发作出来,等雪殊走远半晌后她方苦笑着向凌霜道:“劳动才人跑一趟,倒让你们看笑话了。”
凌霜累了半日,如今半倚在合欢的身上,声音虚弱道:“娘娘不必客气,那猫儿妾身已经吩咐让宦官们乱棍打死了,现在就看朴奉仪救不救的回来了。”
慧珏闻言沉默不语,片刻后疑心大起追问道:“奉仪是不是真的不大好?那好好的猫怎么会突然发了狂呢?”
凌霜低垂了眼帘,叹口气道:“朴奉仪就算活得成,一张脸也尽数毁了。听闻昨天那猫儿送来的时候也是十分的乖巧,今天温昭训想抱它去北苑走走,谁知路上就遇到了朴奉仪,那猫便突然发了狂,朝奉仪扑过去了。”
慧珏若有所思,“照这么说,这次只是个意外,并非是温昭训在暗中动了手脚?”
合欢她们入东宫已有一个多月方才掀起这样大浪,又岂能让此事如此轻易地过去了。合欢问道:“刚刚温昭训口口声声所言的官良娣之事到底如何,温昭训难道真的不只是桀骜难驯,而是个狠毒嗜血的人么?”
慧珏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浓长的睫羽微颤地垂了下来,在眼下投下一片暗沉的阴影,她声音断断续续道:“我不知道生孩子竟会有那么痛,那么难。那天姐姐痛了一整日,惨叫声不绝于耳,好似现在仍响在我耳边。孩子是先臀部出来的。刚出来的时候他都不会哭,拍了好几巴掌才哭出声来,姐姐却大出血死了。姐姐有孕期间,我是处处留意,处处小心,饮食起居没有一点漏下,我总以为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不会出现在我们王府里,以为温雪殊是真心想帮姐姐养胎。她替姐姐诊脉,终日说着姐姐的胎像很稳,一定不会有事的。可结果呢,我却在姐姐死后不久听到了她怨毒的言语,她嫉妒姐姐,巴不得姐姐一尸两命。是,我如今是没有证据,但只要我房慧珏在一天,我就必不会饶过这个毒妇。”
这些话想必慧珏已翻来覆去地想过很久,因此她说起来是那么平静。别人听了还尚可,慈龄听了却实难相信,半晌后喃喃地安慰自己道:“妾身实在不相信温昭训是这种人,官良娣当初是有身孕,可如今的朴奉仪却不得宠,温昭训何必做这么显眼的事呢。”
“所以本宫说她已经杀人杀上瘾了,”慧珏拇指的指甲狠狠地掐入了自己的肉里。
婉儿三人回到宜秋宫,合欢与婉儿安顿了凌霜休息,刚要离开时却听凌霜叫住她们道:“你们若要说些什么可千万别瞒着我。”
合欢回身在她的床边坐下,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触手只觉得干瘦。合欢耐心劝道:“现在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你如今病成这样,今天就不应该趟这趟浑水,什么情况我们两个回来也可以弄清楚,你何苦耗着精力跑一趟呢。”
凌霜坐起来固执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让自己做个废人,废人即是弃子,我话虽说得洒脱,但到底偷生,我不能让自己无处可去,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里去。”
合欢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笑得温和,“我不说,婉儿也不说,难道殿下还会知道么。”
凌霜蹙眉看着合欢的眼睛,只觉她的周身早已转换了气韵。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原因让她变了模样,把李显的命令都置之脑后,变得凡事为他人考虑,却又优柔寡断,诸事难决。
片刻后凌霜舒展了眉心,似乎懒得再想这些善恶是非,只想为合欢与婉儿多尽一点力,她抿嘴一笑道:“姐姐说得是,但今天我还是不能听姐姐的话,你们说什么,我就在旁边听着就是了,什么事情我到底知道的清楚些。”
合欢拿凌霜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
合欢三人还未及说得上三两句话,宜春宫却已传来了消息,朴奉仪因高热与失血过多而就此殁了。
婉儿等与她虽相识不久,但到底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不由得心下一震,心底里泛出了隐隐的哀伤。这毕竟这也算是压在她们身上的第一条人命,婉儿只觉胸口压抑得喘不上气来,只能拼命安慰自己今日之事是她们的意外之事罢了。
凌霜忽然道:“那只猫,只是万年送来的一只普通的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