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二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沉默。
宋知行打量了他一眼,脑内快速思考着:这个人刚刚出现在自己身后,自己竟然毫无察觉,他从挟住自己到跳进房内,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应该是个高手。若是平时遇着,肯定要拉他切磋切磋。只是他这时出现,莫不是师父和师兄已经被他控制了?师父年纪大了,师兄又一心读书,他们两个加起来,恐怕也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此刻宋知行的内心已经起了波澜,表面上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抬下巴:“你先说。”
“我是尚县人,来锦都城寻个老朋友,没找到。带来的盘缠花完了,就在这吉祥观借住了一夜。”黑衣人直视着他的双眼,声音透着股冷漠劲。
“找朋友有必要穿得跟刺客一样?”
“走夜路方便。”
“嘁,”宋知行听出他语气中的敷衍,对他的印象又差了几分。“我是这间道观的弟子。你昨天住下的时候,可曾见过我师父?”
“你说的可是那位须发尽白的道长?”
“是。”
“昨夜走得累了,敲开门时还以为遇见了仙人。他将我让进来,又让弟子端了茶饭,问了几句便安排我住在这里。”
“我师父如此客气对你,你却恩将仇报?”听到这里,宋知行心头腾起一股无名火。
“小道长,”黑衣人笑了,“何来恩将仇报一说?”
“你定是绑了我师父和师兄,又守在这想等我回来好一网打尽!”宋知行提了声调,伤口也随着抽痛起来,不由得攥白了手指。
黑衣人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看得出来他在尽力忍着笑,可是嘴角依然不自觉地抽搐。“我早晨起来洗漱过,本想跟老道长告辞,可是他们二人已经出去了。”
“那你绑我干嘛?”宋知行眼里怒火不减。
“我可没绑你,只是‘请’你进来而已。”黑衣人终于不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宋知行,“我没寻见你师父,只在桌子上看到了这个,压在杯子下面。”
宋知行接过字条展开,上面只有一个字:“逃”,看得出来是师父的字迹,并且是仓促写就。随即合上字条攥在右手,向前半步逼问黑衣人:“你既然看了字条,为什么不逃?”
黑衣人不理他,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一杯让与他,示意他接着。见宋知行没动,便收回手一饮而尽。“我本来想走,看过之后,反而不想走了。”
“你还想干什么?”
“看热闹。”黑衣人玩味地看着宋知行,像一只猫看着刚捕来的老鼠,不想吃,只是当做个玩物。“你受伤了,不止一下血吗?”
宋知行赶忙低头,血已经渗出了许多,想回房包扎一下,又不想此人走脱,纠结了许久没有动作。
“去吧,我不会走的。”黑衣人摆摆手,又打了个呵欠。
宋知行想了一下,还是打算先包扎一下。刚走出门,背后就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你今天是不是,心头总有股无名火发不出?”
宋知行顿了一下,感到脸开始发烫。自己从遇见这人之后,思维仿佛一直都在被牵着走。“可能是流血太多脑子傻掉了吧。”他自嘲道,却还是留了心。
包扎好伤口,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回到客房,这个不速之客果然还没走,宋知行便在他对面坐下。见宋知行回来,黑衣人掏出个油纸包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两颗指甲大的药丸,往宋知行面前一推,“把这个吃了。”
“我为什么要吃?”
“你没有别的选择。”
宋知行顿觉好笑,收起了油纸包,看着黑衣人说:“你不换身衣服?大白天的穿着夜行衣,生怕别人不怀疑你。”
“嗯,有道理。”黑衣人走到床边,解开自己带来的包袱,翻出件牙色的长衫,脱下了身上的夜行服,里面竟连短衣都没穿,紧实的肌肉仿佛在炫耀着主人的不俗膂力。
“我说,就算咱俩都是男人,你换衣服也该避一下我吧?”看眼前的男子做了脱裤子的架势,宋知行赶紧扭过头去,一脸的哭笑不得,待他换好才转过来。别说,这位换了长衫之后,眉间的匪气顿时淡了几分,若是再拿上把扇子,更像是个翩翩佳公子。
这下宋知行也少了敌意,“在下宋知行,敢问英雄……哦不,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被问到姓名,对面的人眼神一下子黯了下来,随即恢复了神色,“他们叫我老雪。”
“他们?这人还真是古怪。”宋知行心说。
“老雪……”宋知行欲言又止。两日来的变故让他头脑发胀,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tuang——tuang——”街上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宋知行起身想开门瞧瞧,被老雪伸手按住。此时的老雪收了起初的戏谑玩味,正襟危坐起来。
“我是不是昨晚受伤,顺便把脑子也烧坏了?大白天也有打更的啊?”宋知行满脸疑惑。
“这不是打更,是锣鬼过道。”老雪的目光看向门口,忧心忡忡。
“锣……鬼?是什么?”宋知行越发疑惑起来。自己跟着师父多年,虽不敢说是通天得道,却也是通阴阳,晓百鬼之人。这锣鬼是什么?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说。
“锣鬼名鬼,却不是鬼。此物近妖。相传是梨园行伶人弃置的铜锣,误打误撞掉入妖界……”
宋知行忽然心里一震。师父和自己讲过神佛百鬼,讲过巫蛊异数,唯独没讲过,妖是从何而来,万一遇见了,又该如何降服或是布防。以往自己贪玩好动,不求甚解,从来也没注意过。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师兄倒是向师父问过多次,师父每每都是回避话题,扯上些道听途说的见闻掩过。后来师父嫌他问起来咄咄逼人,二人还红过脸。自己当时还觉得好笑,原来师父也有不懂的。难道师父在刻意隐瞒什么?
“喂!”宋知行正走着神,忽然听到喊声,吓了一激灵。还没回过神,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子。捂着脑袋一看,老雪不知从哪掏出把扇子,拿在手里把玩着。见宋知行还没反应过来,便作势要接着打,宋知行赶忙窜到一边。老雪看着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喂,我说话能不能认真听!”
“是是是,我认真听。”宋知行揉着脑袋坐回椅子上,见老雪手上又要有动作,身子一缩,没敢躲。等了许久,扇子都不曾落下,他才放心继续听着。
老雪不再看他,目光停留在桌子上,自顾自说着:“这铜锣落入妖界以后,被一些弱小的妖物当成了庇护伞。虽然不堪大用,只是偶尔能遮风挡雨,隐蔽身形,对他们来说也是满足的。这些妖物勤加修行,收容弱小,队伍日渐壮大了起来。一日面对前来闹事的妖物,他们奋起抵抗,竟然大胜之。自此便在妖界抬起头来,堪堪有了一席之地。”
“看来这妖界和人间一样,也遍布着欺凌弱小这类肮脏污秽之事。”宋知行心生感慨。
“何止啊。”老雪摇摇头继续说道:“同样是托生于天地,上层的妖物肆虐人间和妖界,强取豪夺,甚至妄图成仙。而太过低等的妖物,却连姓名也不配拥有。好在这群妖没有因为一场小的胜利而沾沾自喜,选择了勤学苦练,慢慢地法术愈发精进,可与地方的大妖抗衡。自此他们不再东躲西藏,而是自封名号‘锣鬼’,也开始往来于妖界和人间。每次大批妖物为祸人间之前,他们都会先来敲锣开路。因为声似打更,所以民间也叫他们‘打更鬼’。”
门外慢慢安静下来。老雪喝了口茶,语气平静:“起初几次妖物作乱,闹得城中鸡飞狗跳,老百姓苦不堪言,自然就将那报信的锣鬼,当成了灾祸的使者。渐渐地,该抢的都被抢光了,老百姓早已麻木,只是偶尔看见锣鬼赶着街上的小孩子回家,才流露出几分感激,看锣鬼的眼神便也不再那么怨毒。也渐渐感受到锣鬼与其他妖物的不同,有小孩子的人家,有时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馒头来给锣鬼,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吃下人间的食物,塞到手里便紧紧关上大门。再善良也是妖,他们还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