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不用其极？”
“心魔，仇恨被埋藏在心底，久而久之必然生出心魔。如果你那个仇家强大到能让你放弃复仇，那么，你只能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你还要给自己设一个底线，不然同样会生出心魔”牛大夫口中说着，手里又提起了笔，这次不是写给三叶，而是写自己的手记。
“心魔？”三叶不解。心魔的说法三叶自然听说过，但一直不理解其到底是何物。
“心魔，既然有个魔字，自然可怕。一旦生出心魔，你便不只是你，是另一个自己。所以，才要莫忘初心，谨慎行事”牛大夫似乎不想多说，对着三叶挥挥手“你该走了”头也不抬的下了逐客令。
三叶把那张纸折好放进怀里，起身抱拳，感谢道“多谢先生指点”
拿起靠在墙头的长柄锤，出了草药铺。
三叶刚走，药铺的后面便被推开，牛大夫的草药铺前店后家，前边是药堂后边则是一个小院，这人方才似乎就避在院子里。牛大夫头也不抬，那人关了门，走到三叶的位子坐下。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生的很是威武。
“老师似乎很看好这人？”青年问道。
“很有天赋的一个年轻人，不想他埋没了”
“想不到黄杨还有这样的年轻人，我怎么从未注意到”
“你没注意到的事多着呢”牛大夫终于写完手记，开始收拾笔墨，待桌子收拾干净，牛大夫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了那青年一杯，青年双手接过。
一盏油灯，一老一少相对而坐，惬意的喝着茶。
“什么时候回来的？”牛大夫问道。
“午时进的城”
“去见你弟弟了？”
“是啊，这才一年没见，那小子长得越来越壮实了”谈起自家兄弟，青年很是高兴。
“你弟弟打人了”牛大夫有些不高兴，明明是个叫人无所不用其极去复仇的人，却偏偏对打架很反感。
“我知道，听他说了，好像就是刚才那少年的兄弟，不过他那兄弟似乎不是什么好人”
王聂的名声确实不好，虽没挖过绝户坟，却敲过寡妇门，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牛大夫也有所耳闻。
“你不是去了蜀地吗？怎么回来了”
“青塘武会就要开始了，这次的武会盛况空前，就连蜀地也有不少人被吸引过来，我就是为此回来的”
牛大夫举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思索道“这次的彩头是什么，竟有如此吸引力”
青年正要说，牛大夫突然抬手制止了他，侧耳倾听片刻，放下茶杯，掐灭了油灯。
青年也竖起耳朵，却没有发现有何异常动静，有过了一会，方才脸现惊异之色。
青年走到门前，借着门缝观察大街上的动静，少顷，街上出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那是狼的眼睛，城中的大街上，居然出现了狼，一匹小牛犊大小的豺狼。不等青年惊讶，街上又出现了第二匹，第三匹，再然后，密密麻麻，哪里数得过来，少说也有四五百匹山狼，狼足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虽细碎，但因其庞大的数量，听在耳中却有军队行军般的气势。仿佛阴兵借道一般，看得青年头皮发麻。
而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狼群之中，分明有一个人影，蓑衣斗笠，悠然行走其间，诡异邪门。
巷子里，刚离开草药铺的三叶也看到了这幅景象，也看到了那个狼群中的人影，那种死亡恐惧，那种压迫，一如当年碰到那人之时。无所不用其极？若是群狼环伺，该用何种极限手段？
三叶不知道，但既然必死无疑，当然要逃。轻轻移动脚步，缓慢后退，这轻微的动静立即惊动了一匹野狼，它脱离队伍，对着巷子口嗅了嗅，似乎没有发现，便回到了队伍里，而三叶已然退到了黑暗中，踪迹全无。
回到王聂的小院，三叶已经冷静了许多，但关上门的时候，三叶还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把长柄锤靠在门后，又摸黑点上了灯。屋内很乱，堂屋四周堆满杂物，旧衣服破椅子瘸腿桌子，乱七八糟，正中央算是唯一还能用的家具，一张漆黑的方桌，桌上也是一团乱，满是鸡骨头破盘子和几个发黑长霉的馒头，桌旁是几个断了草茎的草墩。
人一旦无所事事就会变得邋遢，两个刻意去逃避的年轻人凑到了一起只会更邋遢。这里虽乱，却也是家，王聂放着茶园大宅不住却蹲在这儿，图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抬着油灯，三叶来到王聂的房间，如同预想的一样，王聂并不在这里，他应该是去了茶园。王聂不笨，只是容易被情绪左右，等他冷静下来，立刻就能反应过来:一支残兵败将从荒凉死地穿行而来。费尽心机和儿子见了一面，还未能多说几句话就匆忙离去的父亲。情绪近乎崩溃的护卫队伍，以及一个大将军的女儿。他们显然正被追赶，是一支只管逃命的队伍。
而刚才那群狼，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追赶他们的人，有狼群开路，结果必然会追到茶园。王聂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无辜的人受牵连，而且是因自己父亲的原因而受牵连，他一定会回去，双发会在茶园遭遇。
那样一群狼，再加一个妖人，王聂必死无疑。
“对不起，王爷，我无能为力”三叶有些悲哀的低声呢喃道。
在桌上扫开一个位置，放上油灯，三叶在灰仆仆的草墩上坐了下来。
“我无能为力”又是一句低喃。
人如何做出一个决定？
理性的人会分析胜败得失，付出收获，输赢几率。感性的人被情绪支配，被愤怒或同情影响，哪怕再遇相同情形，他们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而三叶做出了理性的选择，并坚信是正确的。没人能正面对抗狼群，就算三叶去了茶园，结果也只是多一个陪葬的而已。所以，此刻三叶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为他祈祷，或者哀悼。
理性的选择不会错，却不一定对，因为世事难预料，天有不测风云，总有意料之外的事情会发生，必然能导致必然，可世上事，又有多少是必然的。再加上经验不足，一个年轻人能有多少经历，没能注意到的地方太多。所以三叶认为王聂必死，结果却看到他推开了门，回到了这里，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又惊又喜，所以三叶笑了。
“我认为你必死无疑”
“我也是这样想的”王聂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那些狼，根本没有理会我”
“欢迎你活着”
“我也很高兴我还活着”王聂顿了顿“还有，谢谢你”
三叶知道王聂感谢的是什么事，在王聂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另一批追兵进了茶园，而三叶从酒楼离开后，回家取了武器，直接去了茶园，救了那时候抓的茶园一众仆役。
“不客气，如果当时来的是狼群，我可不会插手”三叶了解王聂，所以他会帮烂醉如泥的王聂，去救那些三叶根本在意其死活的茶园仆役，哪怕当时王聂根本没注意到那些人可能会死，但若是要面对群狼，三叶只会为他们默哀，就像他为王聂哀悼一样。这就是三叶。
王聂笑了，三叶不来救自己，王聂当然有些失望，但这就是王聂，他唯一的朋友。但要是三叶出事，他会不顾性命的去救他，因为那就是王聂。他们性格不同，但他们是兄弟。
“你只管帮我背锅就行了”劫后余生的笑话，总有另一番滋味。两个少年相视一笑。
“这小姑娘怎么会在这？”三叶把话题转到王聂怀里的那个小女孩身上。这个小女孩正是那个在茶园里为他们带路的那个。将茶园一众仆役解救之后，三叶已经叫他们逃难了，不应该还有人啊。
“茶园里的人都逃了，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个让人怜惜的小姑娘。
三叶也不禁有些同情“她应该是个孤儿，平日里或许有人把他当女儿看待，疼爱她，照顾她，但当灾难来临，混乱之中，她就会被遗忘”
同情归同情，三叶还是不敢相信的看着王聂“你不会要收养她吧？”
“总不能把她丢在茶园里吧！”王聂说着，把女孩抱进自己的房间，放到床上，棉被味道是有点浓，但还是扯过来盖在女孩身上。
回到堂屋，王聂把插在后腰上的漆黑长剑取下来，丢到桌上，又在桌子上乱翻一通，今天只喝了些酒，吃了点东西还都被云舟打得吐出来了，这时候有些饿了。可是翻了一遍，不是发霉馒头就是长毛苹果，没一样能吃的。
“明天你要做什么？”三叶突然问道。
王聂找到一块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干巴，嚼碎吞下，才回答道“我还有选择吗？”
“我只有追上去”王聂补充道。
“其实在茶园的时候我遇到一个故人，得知我的仇人也在追踪王家小姐”这便是三叶拜访牛大夫的原因。自己躲着仇人，仇人却找上自己了，还真是讽刺，还是天意，是被他们杀害的无辜冤魂，在催促自己赶紧为他们报仇。
“你帮助我报仇，我帮你一起对付那些追杀王家大小姐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