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荆月面无表情地喝下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若蒙赶紧递上一盘甜枣,她拈了两颗吃了,终于压下了嘴里的苦味。
突然荆月的耳朵动了动,她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屋顶,然后对若蒙说:“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待若蒙离开后,荆月瞪着屋顶,道:“下来。”
几片瓦被揭开,一张小麦色的灿烂笑脸出现。
易虎成见荆月面无表情,压根儿不回应他的热情,便讪讪地从屋顶滑下来,顺着屋梁一跃,四平八稳地落在荆月床前。
“干嘛呢?在自己家里都要做贼?”荆月道。
易虎成抓抓脑袋,笑道:“他们不让我进来,说公主的房间不能随便让男人进来。”说完,他想了想,表情有点幽怨“其实这还是我的房间呢。”
易虎成向来神经比较粗大,心中等级观念也十分淡薄,这个看他平日里和镖局中其他人相处的德行就知道了,此时偷偷摸摸进了身为公主的荆月的房间,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副和荆月特别熟,好像翻墙爬窗不知有多少次的模样似的。
荆月也没什么感觉,毕竟不是那种被传统封建思想荼毒过的保守闺女,而且易虎成不因公主身份而对她毕恭毕敬正和她的心意。
“噗嗤。”荆月笑了,她半靠在床头,歪着脑袋看着他,“怎么?想把我赶出去?”
易虎成连忙摆手,道:“我哪敢啊,你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可能赶你出去。”
荆月的笑容淡了:“其实说起来,是我害了你们,要不是我给你们下了巴豆,你们也不至于……”
“怎么能怪你呢,就算没有巴豆,我们遇上那么多山贼也是会有伤亡的,再说你后来不是回来救我们了吗?你自己都带着伤,还那么拼命地帮我们,我们都知道,我们大伙儿都很感激你的,真的,要不是你,我们肯定得全死在他们手里。”他诚恳地说。
“还是有人死了,是吗?”
易虎成表情十分低落,轻声道:“嗯,小六儿和豹子去了,他们伤得太重,当时在树林里就没撑得下去。”
荆月看他难受的样子,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在部队时,执行任务也免不了伤亡,每次看到战友倒下,那种失去同伴的痛苦,都让她难以忍受。
易虎成站得近,荆月伸手便能碰到他,她勉强支起身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想哭就哭吧。”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谁要哭了。”
荆月呵呵一笑,用手朝他身上比划了一下,道:“想流血还不容易,来,我帮你。”
易虎成连忙后退两步,摆手道:“不劳您费心了。”
“对了,你那匹马还在树林边上呢。”荆月突然想到她当时把马随便扔在一地儿就走了,也不知道那马怎么样了。
“哦,旋风昨天晚上就自己回来了,他认识路的。”易虎成笑道,“哎你当时真的就是来偷马的?”
“对啊,我一见你的马就喜欢,所以藏在货物里跟着你们出了城,就是想找机会偷马。”荆月很干脆地承认了。
“你堂堂一个公主,居然还做偷马贼?”他表示不能理解。
荆月眨眨眼睛,说:“有钱人总是有一些比较奇怪的癖好,你不用大惊小怪的。再说了我就是想骑一下,又不是不还给你了,你着什么急?”
“你要是真的喜欢旋风,等你伤好了你可以来我们镖局,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把旋风借给你骑一会儿。”易虎成一副好哥们儿的口气。
荆月笑眯眯地点头,道:“有机会我一定来玩,到时候给你带一匹超美的母马,给旋风做老婆。”
易虎成喜道:“真的?”
他老早就想给旋风找个对象,可是他们镖局混的差,没有闲钱买好马,也没有路子,旋风是他的好兄弟,在终身大事上面他不想委屈了旋风,荆月是公主,她现在主动要送一匹好马给他,他求之不得呢。
“对了,当时我们俩被那些山贼发现的时候,是不是你扔东西打我?”易虎成狐疑地问,他回来后想了半天,始终觉得不对,严重怀疑是荆月在背后下黑手。
“是啊,就是我打的,我当时看边儿上一块石头很顺手的样子,就扔过去了。”荆月一脸坦然,眼中带笑,“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情况很紧急,要是我们都被发现了就不好办了,所以我就让你先暴露,然后等你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时,我再来偷袭。”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反正你武功不错,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死不了的,我这不是相信你嘛。”
易虎成竟然赞同地点点头:“也对哈。”
他本就天性耿直,向来以顶天立地男子汉自居,对于这种吸引火力的事,他自然觉得责无旁贷,难不成他会想要荆月一个姑娘去作这种危险的事情吗?
两人正说笑着,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荆月和易虎成对视一眼,易虎成立马嗖的一声蹿上屋梁。
来人是明似水,他一身白衣,衣襟和袖口镶着一圈黑色,面容如白玉,看起来极为俊朗清逸,推门而入时,早晨的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进来,将他的身影修饰得好像神祗一般美好。
他走到荆月床边,为她倒了一杯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痛吗?”
荆月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来就一口喝掉,回答说:“还好。”然后将空杯子扔给他。
明似水将杯子放下,坐在桌边,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屋顶上的那个大洞,一小块蓝天里还飘着几缕云絮。
荆月也抬头看那块蓝天,感慨道:“哎,这尚威镖局也太穷了一点吧,房顶上居然有这么大一个破洞,幸好没下雨,不然我就得淋成落汤鸡了。”
明似水静静看着她,笑而不语。
荆月白他一眼,撇了撇嘴,道:“行了行了,易虎成你出来吧。”
易虎成从屋梁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见下面两人一个似笑非笑,一个皮笑肉不笑,不禁尴尬地呵呵两声,立马爬下来。他的伤还没好,动作有些奇怪,落地的时候还差点摔一跤。
“哎,你知道我在上面?”易虎成十分好奇,这长得很白净很斯文的书生似乎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啊,怎么就发现他了?
明似水只是淡笑,见他一副很想知道的表情,便回答说:“首先,昨晚我进这房间时,屋顶还是完好无损的,很明显,这破洞是新出现的,而且明显是人为的。其次,地面上有脚印,还带着些许青苔,必定是有人从房顶进入时,踩到瓦片上的青苔。最后,你身上带的药香味和公主是不同的,很容易就能闻出来。”
“哇,你真的很厉害,这样都能猜出来啊。”易虎成惊讶地赞叹,像他这种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粗人头一次见识到了斯文人的智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整齐的脚步声和盔甲碰击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听起来似乎是有一路军队从街上经过。
看出两人的疑惑,明似水主动说道:“因为昨日公主遭遇山贼而受伤,皇上十分震怒,命人率军一千讨伐凶鹰寨,誓将盘踞鹰究山多年的山贼们连根拔起。大军今早出发,由将军李楠领兵,他是个能力不错的将领,兵力胜于山贼几倍,我想这一战李楠将军会赢得毫无悬念。”
“太好了,灭了那帮山贼,我们镖局就能继续走镖了。”易虎成高兴地一拍大腿,“我原本还以为凶鹰寨守在那官道上,我们镖局是开不下去了。”
“易公子何须担忧前程,你救下公主,立了大功,必定加官进爵,将来前途无量。”明泗水笑道。
“啥?加官进爵?不用不用。”易虎成尴尬地看了荆月一眼,牙痛一般抽着脸,连忙摆手。他们这些被救之人莫名其妙地担了好名声就算了,可不能再要什么钱财和官位,做人要厚道,要是接受了这种好处,他睡觉都不踏实。
“荆……公主,你去给皇帝说说,叫他不要给什么赏赐,我们不需要的。”
荆月瞪他一眼,呆子,白给的好处都不拿,真是个憨货。
“易公子何必推辞,你们镖局救下公主,不管是什么赏赐都受之无愧。”
易虎成一脸纠结,他能说他其实是被救了的那一个,所以没有资格接受任何赏赐吗?
看着荆月笑盈盈的样子,易虎成果断借口有事,风一般飘出门口,都忘了自己不是走正门进来的,惊得门外的侍卫瞪大了眼。
荆月笑眯眯地瞪着易虎成的背影,压抑着自己想要翻起来追出去踹他一脚的冲动。******不就是白拿点皇帝给的东西,用得着这么心虚吗?你心虚就心虚,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能不能不要在这人精的面前心虚?
“哎呀,好累好累,我要睡觉了。”
她假装没有看见明似水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打了一个哈欠,缩进被子里。
“那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就叫我。”明似水温和地说,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仍旧上前一步为荆月理了理被子,随即安静地离开了。
荆月在尚威镖局呆的时间并不久,伤口已经在稳定地愈合中,这天下午她便要求离开回府。
尚威镖局门外的人非常多,密密麻麻的一群,全是想来瞻仰一下公主容姿的老百姓。从未见过皇亲国戚的群众们心情十分激动,都想往前一点将公主的尊容看清楚,以后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好拿来炫耀。
坐在轿子里,荆月撩开窗帷,尚威镖局的十来个大汉整齐地站在大门口,易虎成在最左边,一群人都绑着绷带,脸上还有淤青和伤痕,冲着她露出最灿烂最真挚的笑容。
易虎成甚至还带上了他的好兄弟旋风,高大俊美的黑马非常人性化地冲她嘶叫一声,然后……转过身屁股朝她甩了甩尾巴?
荆月脸一黑,果断决定给它找一个最丑最懒的肥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