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忘了上次手臂是怎么骨折的了吗?”他的拳头悄然握紧,脸上越发面无表情。
“呃……”看来这人是个暴力分子,没有半点绅士风度的,连女人都下得了手,甚至还弄断了人家的手臂。天地可鉴,这纳兰明月虽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但还是颇为秀丽,算得上个佳人,他竟然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荆月一边腹诽,一边决定适可而止,她现在战斗力负值,可不想被揍成猪头。
于是她立马放开了介之焚的衣袖,但两步绕到他的前面,堵住他的去路,笑问:“我不拉着你就是了,不过你得告诉我那张画像里的人是谁啊?你干嘛拿给我看?”
介之焚低着头俯视着荆月,面容依旧冷漠如冰,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尊口:“昨日刑部逮捕了刺客,他们将那人的画像送来让你辨识,李管家让我拿给你。”
真是惜言如金啊。
“哪一次的刺客?”荆月表示不清楚,纳兰明月周边都蛮危险的样子,谁知道她被刺杀过几次啊?他就不能多说几个字,表达清楚一点?
“你不知道?”介之焚缓缓问道,声音低沉,隐隐有种危险的味道。
用气势威胁我是吧?老娘就不吃这一招,眼睛大了不起啊,瞪什么瞪!
“我是不知道啊。”荆月无辜地摊摊手,“你说清楚一点嘛,哪一次啊?”
“哪一次?张朔死的那一次!”介之焚的声音陡然增大,眼中杀气毕露。
荆月眨巴着眼睛,张朔是谁啊?
“你竟然忘了?张朔就是玄铁!张朔就是因你而死的玄铁!”介之焚突然爆发,一把抓住荆月的衣领,将她猛地提起来,他英俊的面容在巨大的愤怒中扭曲狰狞,茶色的眸子颜色渐渐变深,成了浓烈的咖啡色。
他死死地咬着牙,脸几乎贴上荆月,恶狠狠地吼道:“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张朔他不会死的!你为什么要找他当贴身侍卫,你毁了我不够,为什么还要毁了他?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啊!”
介之焚从喉咙间发出一声哽咽,脖子上的青筋尽数暴起:“他原本是最好的将领,能文能武,熟知兵法,打仗的时候最不怕死,总是第一个冲出去,才二十岁就已经是副将了,多少名门闺秀倾慕与他。可是现在,他就这样死了,不是在沙场上战死的,而是作为一个粗鄙女人的侍卫而死,死得这么窝囊,这么狼狈,他一定很不甘心。”
“他是为了我,才甘愿留在公主府的,不然以他刚硬的个性即使死他也不会屈服的!他是被你害死的,是你!是你!他因你而死,你竟然不记得他,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被狼狈地提在半空中,荆月却忘了反抗,被这样粗暴地对待,照理来说她应该狠狠地给他一记老拳才对,可是她怔怔地看着介之焚痛苦的神情,听着耳边如雷鸣般嘶哑的指控,感受着他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悲恸,她的眼眶竟然微微发热,心脏也一抽一抽地发疼。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充满了失去同伴的悲愤,这种神情,她很熟悉,作为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四十的野狼特别突击队中曾经的一员,她曾经无数次面临过这样的情景,也分外了解这种剜心般的痛苦,更何况,她还尝到了失去阿觉的痛,那种滋味,剜心蚀骨不能言之分毫。
介之焚死死咬着牙,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拗断她的脖子。他像扔垃圾一样,将荆月重重扔在地上,眸中的寒光宛如刀片,满是憎恨,冷冰冰地说道:“警告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然小心你的手。”
荆月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他的背脊依旧笔直,依旧挺拔,高大的身躯像是戈壁里最顽强最固执的胡杨树,可是,她却觉得,这个身影是那么萧索,那么孤单。荆月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她没有跟上去胡搅蛮缠,她实在不愿意再去打扰这个失去同伴,宛如孤狼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真正的铁血战士,冰冷的外表下有最为滚烫的鲜血,一旦上了战场,便会沸腾。不愧是军营里出来的人,即使身处屈辱之地,傲骨仍在。
荆月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
她其实蛮想安慰安慰他的,可是,她似乎是那个最没有立场去安慰他的人吧,他的悲剧,都来源于她现在的这个身份——祁宁公主纳兰明月。
“出什么事了?”
荆月抬头一看,竟是明泗水。
他站在院子门口,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一袭白衣宛如天人。阳光照在他身上,反射着浅浅的光晕,更加衬得他面如白玉,发黑如缎。
“我刚才见之焚公子出去,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他说。
荆月一面往回走,一面回答道:“刚才介之焚拿来一张画像,说是刺杀我的刺客被逮到了,刑部送来那个人的画像让我辨认一下。”
明泗水跟着她走进房中,笑道:“哦?你真的能认出来吗?”
荆月瞪他一眼,将画像展开放在桌上,说:“说话注意点。”
她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是个冒牌公主,如果这事暴露了,她估计自己有两个下场,一是被认为绑架匿藏纳兰明月图谋不轨,然后把她扔进大牢严刑拷打逼问身后的主谋,一天找不到正牌就一天不轻易让她死;二是被认为撞了邪神志不清,然后将她关起来请一堆神棍往她身上撒狗血贴驱魔符。
这两个下场都不太美好。她是想利落地死,而不是想活着受折磨好吗?
也不晓得她当时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对明泗水这人精承认了。对,她那时候肯定伤到了脑袋!
明泗水但笑不语,眼睛落在她的手上,突然眉头皱起,问:“你的手怎么了?”
荆月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右手侧面被擦破了一块皮,正冒着血丝,估计是被介之焚扔地上的时候蹭到了。
“是之焚公子做的吗?”明泗水叹息道,琉璃般的瞳仁中带着一丝惋惜,“你不要怪他,他也是受害者。”
“看得出来。”荆月耸耸肩,“我没怪他,我可是心胸宽广的人,不过我蛮在意他的,你给我说说介之焚的事情吧。”
明泗水的神情有些古怪:“你在意他?”
“是啊。”荆月点点头,淡淡地笑了,眼神中有些许怀念之色,说“他是军人。”
军人?
明泗水深深看她一眼,道:“好吧,我给你简单讲一下。”
介之焚是将门之后,其父亲是当年的骠骑大将军介继耿。介大将军一生戎马沙场,战功赫赫,淮夏边疆各地都有他战马的印记。介继耿将军在战场上极为骁勇,素有威名,敌人只要一听介继耿的名字便闻风丧胆。
作为这样一位英雄人物的儿子,介之焚自小便勤学武艺,钻研兵法谋略,小小年纪变显露出极为出众的军事才华。虎父无犬子,介之焚一直向往沙场,在十三岁时正式进入军队,从一名普通小兵做起,跟着他的父亲辗转于各地,镇压过境内的暴动,打击过边境附属国家的反抗,逐步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威名。
后来他的功绩渐渐多了,不断升职,最后做到云麾将军,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淮夏最为年轻的优秀将领。由于他治军有方,善于操练士兵,他手下的士兵一直是淮夏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军纪严明,作战骁勇,临危不乱,少有败仗,威名远驰他国,被称为“淮勇军”,介之焚也被百姓推崇至极,称之为“神勇将军”。
至此,介家两代将军都在淮夏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一门荣耀,风光远胜于其他诸侯官员。
可是,常言道盛极必衰,就在真庆二十四年,也就是三年前,介家一夜破败。
当时皇帝接到密报,说介继耿在家中私藏着一件金色龙袍,意图谋反。手握兵权的武将竟然被告谋反,即使没有任何的证据,皇帝也无法安心,于是便派人去介家搜查,最后竟然真的从介继耿床下搜出一件龙袍!
皇帝又怒又怕,立即将介继耿关入天牢,择日处斩。
当时介之焚正在边疆,皇帝怕他得知消息意图叛变劫狱,随即下令,命一将领带数百精兵秘密前行边疆,誓将介之焚捉拿归案。
介之焚没有丝毫防备,被骗出军营,随即遭数百人围攻,身中数十刀,血流不止,最后力竭昏迷,被押回临译,关入天牢。
介继耿被判逆谋之罪,此案牵涉甚广,与介家平日里交好的几位大臣也锒铛入狱,介继耿和介之焚手底下的数位骨干大将也以胁从罪被判死刑,总计人数过百,乃是当年轰动全国的特大案件。
行刑那天,百姓自发为介继耿将军送行,菜市口哭声震天,喊冤声不断,可惜,却还是不能改变什么,百余人仍旧人头落地,鲜血的腥味七日不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