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泗水没有接酒杯,他怔怔地看着荆月笑脸上的水痕,然后抬手想要为她拭泪,但荆月微微扭头躲开了。
“快喝啊!”她催促道。
他无奈地瞄了一眼满满的酒杯,以他的酒量,恐怕喝一口就直接躺下了。
“里面没放盐。”他不打算喝,直接告诉她答案。
荆月微微皱眉。
“真没放盐。”以为她不信,明泗水郑重重复道。
或许该让她去问之焚公子,毕竟他喝了康骏酒,比较有立场来回答,这样他也许能摆脱被逼喝如此烈酒的命运……
正低头想着,远处下人们突然发出一阵抽气声,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猛然一黑,鼻子便被狠狠击中,身体在这巨大力道之下被迫往后倒,砰地一声摔在坚硬的地上。
他才刚刚发出虚弱而痛苦的呻吟,一只脚便重重踩上他的胸膛,让他发不出声音来。明泗水头晕眼花,拼命睁大眼睛,一只小巧的宫鞋惬意地踏在他的胸口,往上是红色的罗裙,再往上,他瞧见一张醉醺醺的娇艳小脸。
“叫你喝,为什么你不喝?教官我的命令你是当做耳边风了吗?”她微微弯腰,“竟然连我一拳都躲不过,反应这么迟钝,不好好磨练磨练可不行。”
荆月伸手在明泗水身上各处戳了戳,不满意地皱眉:“连块像样的肌肉都没有,你平时是怎么训练的?只知道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养骨头吗?”
明泗水面红耳赤,她戳来戳去的干嘛?简直形同非礼!
“我告诉你,你要是……”荆月醉眼迷离,还想再教育教育这个“新兵”,但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她急忙向旁边侧身翻滚,堪堪躲过介之焚力道十足的出拳。
她摇摇晃晃爬起来,慢吞吞地摆出一个起手式,道:“你……是来踢馆的吗?”
明泗水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柱子站起来,脸色有些白,介之焚看看他,以眼神询问他是否还好,得到肯定的答复。
此时少女飞快逼近,身形敏捷而灵活,完全看不出是醉酒之人,她一拳砸向介之焚,后者侧身避闪,同时以腿挡开她的踢击,片刻之间,两人贴身近战,两双手快得只能看见残影,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明泗水眉头微皱,不着痕迹地环视四周,不远处的下人们已经对这一幕惊呆了。
荆月脸颊殷红,借着酒劲,她的招式都大开大合,并且十分……下流,介之焚第八次躲过她对自己下身的狠决攻击,冰霜般的面容隐隐出现一丝裂缝,他暗自咬牙,眼神微微带上一点恼意。
明泗水试图阻止,但他一介文人,实在没有办法,就在他焦急至极,和介之焚打得难舍难分的荆月却突然停下一切攻击,呆呆地往身后望去,介之焚一惊,但攻势已出,已经来不及收回,坚硬的拳头以可怕的速度向她撞去,带出凌厉的风,荆月的脸颊被猛然击中,身体顿时如断线风筝往亭外飞出。
“公主!”明泗水瞳孔一缩。
荆月长发凌乱,慢慢爬起来,她抬起头,一张醉红的小脸已然红肿,嘴角带着血丝,但她却在笑,非常开心地笑。
两人都不由得怔住。
少女眼如点漆,璀璨至极,正开心的看着某处地方,笑靥如花,道:“你叫我干嘛?我打得正起劲儿呢,瞧你,害我挨了一拳。”
她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道:“好疼呢。”
明泗水愣愣地看着她娇憨的表情,又看向荆月注视的那个方向,那里只有一颗高大的槐树,枝干还光秃秃的,只长了一点新叶,在月光中显出不甚明了的轮廓,槐树后面则是湖水,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远远架起一条长廊,在飘渺的水汽中显得美如仙境。
没有人,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你终于来看我了。”荆月小跑过去,“我等你好久了。”
她眼睛亮亮的,抬头看着上方,似乎在听谁讲话,然后她回头盯了介之焚一眼,道:“我没在打架,这是……这是在切磋!切磋!为了……提高我的格斗技巧!”
过了片刻,她又回头盯了明泗水一眼,对前方空气拼命解释道:“我哪有欺负人?那个新兵身体素质太差,我在训练他!真的,你看看他细皮嫩肉的样子,要是不好好磨练,怎么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呢?”
介之焚神情怪异,问:“她……在做什么?”
“不知道。”他轻声回答,胸腔的震动带出一丝疼痛,他捂着胸口,眸子里像是灌满了浓雾,看不清真正的心绪。
月光静静洒在地上,像是一块上等的绸布,夜晚寂静,红色的灯笼在屋檐下摇曳,湖中央有飞鸟掠过,发出一阵低沉的鸣叫。
荆月与那虚无的空气笑谈着,因为喝醉了身形摇摇晃晃的,但她脸上的神情是明泗水从未见过的明快亮丽,她不时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眉间尽是迷人的风情。
过了半晌,明泗水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发觉下人们都惊疑不定地窃窃私语,于是走向荆月,打算阻止她继续发疯。
荆月推开明泗水,自顾自地对着空气抱过去,当然扑了个空,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她努力站稳,嘟着嘴埋怨:“阿觉,我怎么抱不到你?你躲开了吗?唔……乖乖站好让我抱啦!”
明泗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沉声道:“公主您喝醉了,回房休息吧。”
她不耐地皱眉,直接给了他一个过肩摔,只听一声巨响,四脚朝天的男子狼狈至极,再无平日的翩翩风采。
“你太弱了。”荆月轻蔑道。
明泗水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睁睁看着荆月竟像个小女孩似的蹦蹦跳跳地往故衣居走去,她的双手在半空中抓了几下,好像想要拉住谁:“别走那么快!我头晕晕的……追不上你,嗯……你要去哪?……睡觉?现在还很早吧……我没有发酒疯啊!阿觉……我酒品很好的不发酒疯的……”
少女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明泗水站起来,神情已经如往日一般风轻云淡了,他看了看已经呆住了的下人们一眼,声音微微凌厉道:“公主喝醉了胡言乱语,你们还不跟上去服侍,可别让公主在路上摔了。”
下人们应了,急匆匆地跟着荆月而去。
夜风渐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那股郁气徘徊不散,仿佛一块千斤重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他心口。
他回头一看,亭中之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余一桌冷掉的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