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清瑞端着一盆水走进院子,他脸色不是很好看,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嘟嘟嚷嚷的,像是在骂什么人。清瑞敲了敲门,房中之人低低地应了声,他便推门而进,将乌木盆放在桌上,道:“公子,该净脸上药了。”
明泗水斜靠在窗边的小榻上,他并未束发,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散落,发尾还略略有些潮湿,一股洗发后的清新之味淡淡飘来。他一身白衣,衣襟口绣着朵朵玉兰,分外雅致,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翻了一页书,动作极为柔和,好似微微划过水面似的,整个人宁静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清润拧干帕子,走过来将它递给明泗水,男子随手接过,微微抬头,另一只手将脸颊边落下的发丝拂到耳后,顿时露出一脸青紫。
饶是清瑞已经看了一晚上外加大半天了,他还是从内心深处不能接受自己丰神俊朗的公子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那张天人般的俊颜如今少了几分仙气,多了一丝狼狈,他肤色白如和田玉,越发衬得脸上那几处青紫明显得不行,幸亏公主府里不缺珍药,抹了两次,已经消了肿,淤血也散了大半,不然这张脸更没法见人。
察觉到清瑞直勾勾的视线,明泗水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冷道:“你是没事做了吗?”
清瑞一颤,连忙低下头,道:“清瑞知错了。”
他淡淡哼了一声,净了脸,洗去早上擦的药膏,然后重新抹了一次药。
清瑞见他似乎心情不太好,便没敢再多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便悄悄退出去了。
窗户敞开着,软风静静吹入,明泗水翻了几页书,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神情若有所思。
微风凉凉地吹过,乱了他的头发,明泗水不甚在意地拂开一缕滑落在脸颊旁的青丝,却不慎碰到眼角的淤青,顿时疼得轻抽一口气,他的眉头紧紧地皱起,脑中闪过荆月今日笑呵呵地********飞快溜走的模样,又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这野丫头,下手也太狠了,下次一定不准她喝酒了。唔,还是叫人把那几坛康骏酒都搬走以防万一好了。
想起昨晚荆月喝醉后的胡言乱语,明泗水心中微微一沉。
他一直对荆月口中的“阿觉”有些耿耿于怀,虽然,他本不应该如此执着,那些心底刚刚冒出来的芽苗最好尽早掐掉。
他仰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明知应该怎么做,但心口总有一丝发闷。
昨夜,她的笑容太动人,不像他平日里常见的那样嬉皮笑脸玩世不恭,仿佛一张坚硬的面具。她的那种笑容充满了面对心上人时特有的妩媚和柔情,眸子极亮,好似漫天璀璨星辰,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如水一般柔软。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心神一震,好像从裂开的面具中窥见她一分真实的模样和情绪,让人不由得深陷,不由得沉沦,不由得想放开一切去抓住她。
所以他没有跟上去,明知她当时醉酒,可能会胡言乱语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但他只能赶快逃开,以免自己失控。
鼻子和眼角还有些钝痛,药涂在脸上,弄得他呼吸之间全是浓烈药味,让他感觉有点难受。
刚开始,他对这个冒牌的公主充满了好奇,也曾派过人去暗查,但是一无所获,从结果来看,她分明就应该是真正的祁宁公主,并未被掉包。但是,问题在于,她并不是祁宁公主,甚至她完全不在乎地对他坦白了这件事。
她和她背后的人手段竟然如此之高吗?连他都查不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若要说她手段高明,他也难以认同,这个女人甚至行事也不像一个冒充之人那样小心翼翼,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意味,处处展现与本尊的不同,害得他还要莫名其妙地处处帮她遮掩。
他开始以为,荆月也许是一个间谍新手,行事之间多有破绽也是情有可原。但时间越久,他就越来越觉得,荆月并不是某个组织派来的人,她的行动完全没有目的性,没也有做过什么可疑的事情,也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有过碰头的痕迹,甚至他后来发现荆月其实一直处于一种极端压抑的状态,她表面好像若无其事的,整天笑眯眯的,但近日连连几次失控已经证明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
在雨中拼命击打树干,对容策动手,殴打高靳卫,拼命喝酒力求一醉,全都是她逐渐失控的标志。甚至在官道树林里的那场血淋淋的屠杀,他手下之人探查出的痕迹,都指向这个当时重伤的冒牌公主才是最主要的执刀者。
他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得见,她心底日日沸腾的痛苦。
她需要发泄,否则她会逼疯自己的。
明泗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泛起几丝愁闷担忧。
正想着,一颗小纸团突然从窗外弹射进来,精准地落在明泗水的手边。他眼底闪过幽暗的光芒,并未抬头向窗外望去,余光之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只听闻被风吹过的竹林发出阵阵的簌簌之声。
他缓缓展开纸团,入眼是一行沉稳的小楷,写到:“未时三刻,风光楼。”
这寥寥数字极为简单,明泗水却细细看了几遍,良久,他嘴畔泛起一丝笑容,却隐隐带了一分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