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缠丝的鱼篓放进了河水里，李长安用一条蚕麻固定好了，那边方主簿已经在招呼着：“七郎，这边来。”
方横山牵着一匹回纥战马过来，帝国每年都会从回纥之地购买十万多匹战马，但眼前这匹颈部细长，后肢如长刀，毛色油亮如玉，端的是俊美，乃是回纥马中的上品。
“七郎，你上马吧。”方横山手指树林前方：“尸身还在半里地外，但血迹一直延伸到了这片树林里，我们是追着血迹来的，没想到遇上七郎你煎鱼，算是饱餐了一顿。”
方横山其实吃得不多，他似乎没有什么胃口。
大理寺的司戈跟在后面，他们都是没有马的，而李长安的包裹已经被搭在了马背上，方主簿亲自牵马，这是一种罕见的礼遇。
李长安点头致谢，跨马而上，旁边裴青鳞策马而来，两骑缓缓并行，这位青龙司命就说道：“尸体虽是在半里地外，但血迹始于这片树林，你有什么看法？”
李长安沉吟一下：“裴大人的意思是……凶案发生在这片树林，但弃尸地却在半里地外？”
裴青鳞点头：“所以我已经派人去询问刚才那位老渔翁了，这片树林附近的人都得问一下，希望你不要多想，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李长安回头，果然有两名司戈不见了，应该是去找老渔翁了。
李长安心中急转：“那我岂不是也很有嫌疑？”
裴青鳞抿嘴，这笑容转瞬即逝：“那倒不是，七郎你是从城中来的吧，凶案应该是昨夜子时发生的……你还是看看尸身再说吧。”
马儿走得不快，两人说了这几句后又是沉默下来，李长安天生性子深沉，而这位裴美人也是冷若冰霜，彼此的身份相差太多，所以并无什么话题可聊。
李长安摸着怀里的香囊，想到这件事，便晃动马缰，似闲聊般问了一句：“裴大人可曾听说过长安有一位叫小蛮的女子？”
裴青鳞十分意外，大大的眸子看了他好久，摇头道：“从未听说过。”她又嘲道：“不过李君你混迹花馆，东市也是大有名气，这小蛮是哪位花馆女子，让你如此朝思暮想的？”
李长安呵呵一笑：“大人想错了，我说的那位小蛮，不是花馆优伶之人，只是在东市听几位士子说起此女，说她是精通国教之学的高人呢。”
两骑已经绕过了树林，前方就可以看到浩浩龙首山，以及那条巨石耸立的永安渠。
左侧马儿嘶鸣一声，裴青鳞忽然勒住马，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李长安瞬间有些紧张，在这位心思难测的女神捕身边，他不敢有丝毫分心。
裴青鳞还在想着什么，又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你刚说的那位小蛮，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李长安心中一动，却没有追问，反而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咱们还是办案要紧。”
裴青鳞美丽的眸子闪烁，不再说话了。
一直来到了永安渠入龙首山的最后一段，裴青鳞才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是不是谢阿蛮？”
“嗯？”李长安是真的茫然。
“没什么。”
两人又沉默下来，场面愈发尴尬，还好此时方横山从后面快步过来：“七郎，尸身就在前面渠石上，还好天冷未腐，现在查看也来得及。”说着又提醒了一句：“尸身情形十分可怖，我办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尸身。”
李长安跳下马，跟着方横山来到永安渠尾端的这块石台上。
永安渠在这里入龙首山，石台之上还雕有河伯龙神之像，而此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就趴在那儿。
“这……这就是尸身！”李长安倒抽一口冷气。
怪不得方横山表情如此怪异，这尸身的情形确是恐怖而又古怪。
死的应该是一名女子，应该是……因为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尸身的肤色和容貌，第一眼看到的情形，赫然是一条趴在那儿的大苍狗！
苍狗，就是民间所说的大黑狗，因有苍狗食月之说，所以得了这名字。
尸身四肢着地，呈趴姿，衣衫从背部撕开，散在四周，而臀部斜插着一条沾血的狗尾，脏兮兮的狗尾上满是泥巴和灰黑的霜，衣衫下的抹胸被用来固定尸身的脖子，让这可怜的女子可以抬起头。
她的模样是看不出来了，因为一层狗皮状的混合物糊住了整个头，两只刻意粘在上面的狗耳已经耷拉下来，带着腐臭的味道。尸身皮肤上涂抹了一层黑红之物，李长安低头嗅了下，是狗血掺了黑草灰的混合物，这让整个尸身都黑漆漆的。
死后还要被装扮成一条狗，凶手已经不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
方横山在旁叹息一声，不忍再看，却打开一只铜盒，里面现出一条腰带状的包裹。
李长安接过这包裹，意外的看到里面的小刀，银针，硫石，还有精致的巴掌大的小锯和细长的锉刀……
“这是西市鬼手张老爹亲造的仵作之器，七郎你看合适么？”
实在是太合适了，鬼手张老爹乃是长安第一收尸人，这套工具更是那位老先生以六十多年仵作经验打造出来的，李长安只是没想到方横山准备的如此充足，就好像是专门为自己订做的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工具带缠在腰间，就开始忙活起来。
旁边有现成的浊黄酒，浸泡硫石，这酒就带了一点腐蚀的酸性，慢慢的擦洗干净这可怜尸身外面的血迹杂物，再铺开散乱的衣物，解开固定尸身头部的抹胸。
“尸身已经出现了僵硬，推测死亡时间超过了六个时辰，裴大人说的不错，应该是死于昨夜子时……”李长安慢慢的将尸身翻过来，尸僵已经很明显，旁边司戈帮忙，用力，才将尸体摆正。
于是，从这尸身鼻子之下，一道裂口竖直向下，尸体几乎是自中分开，还发出噗噗的怪声。
尸身哆嗦了一下，鼻子到下颌乃至腹部的裂口里，一股气体喷了出来。
旁边的司戈吓得一哆嗦，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却是惊吓过度，摔倒在了地上。
“没事，只是尸身的正常反应，她已经死了，刚才是肚腹内的腐气冒出，造成四肢颤动了一下。”李长安合起尸身的脸部，终于可以看清这可怜女子的真容了。
裴青鳞和方横山都是凑过来，正看着，那尸身脸部之下，喉咙处的伤口里，一团混着痰液的血块咕嘟一声如泥巴一样落下来，而这血块之中，赫然是一只薄锦罗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