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运空行车以接近音速的速度向着布兰法恩飞去，将在十分钟后进入边境外围宽50千米的警戒区。
罗斯没有继续坐在客舱座椅上被安全带绑着，他正在检查埃尔夫的伤势。如盖迪恩刚才所说，子弹虽然没有击穿他的躯体，但是依然在背上留下了骇人的冲击痕迹：他背部的青紫已经不是一块一块的，而是几乎占据了整个背部，而且整个背肿的像个充气失败的气球；肋骨断裂了好几根，变形的骨头把侧腹都顶了起来，没有变成开放性骨折完全是运气好。
“我要给他做紧急处理，德瓦尼亚把你的等离子刀借我。”
罗斯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车上配置的急救箱，开始为埃尔夫处理伤势。
德瓦尼亚几乎是呆愣着，把自己的装备递了过去。
成功登上空行车之后，德瓦尼亚一直处于一种过度紧张的状态。这不仅仅是因为刚刚超出人类想象极限的上车方式，更有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正处于生死边缘。
罗斯觉得这种态度让他非常舒适，长期和一群以合理化作为行动标准的半人类在一起，他觉得连自己都快不正常了，所以时不时的任性一把，享受那种不合理行为所带来的快感，他觉得那样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个“人”。
十五年前，从卡斯贝尔的口中得知自己的“天使程序”当中不存在生物对于死亡的恐惧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沉迷于研究所谓生物本能这一块的逻辑。当时的他认为，生物的第一本能是种族的存续和繁殖，因此当自己有可能死亡的时候，会刺激有关种族灭绝的防卫机制，因此会寻求自身存续的最大可能。根据这个逻辑，他给原始编码添加了部分编程，设定了当面临死亡危机的时候，原始编码会通过繁殖的方式寻求存续。
到这里为止，他并没有发觉问题。
但是当他开始着手卡斯贝尔的人格程序化工作时，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违和，因此他开始着手建立一个独立网络，以方便卡斯贝尔定时备份记忆和人格档案，在面临死亡危机的时候，能够这个内网逃出，或者提取复活的必要情报。
后来，随着“天使化”的人数增加，也随着他越来越了解人格在情绪方面的逻辑表现，他开发出了更适宜普通人使用的信息辅助技术。
这时，他依然没有发觉问题。
5年前，刚过3岁生日的伊芙突然疾病发作，在行政首长许可下，他给伊芙进行了“天使化”手术，并且为了能够随时监控她的健康状态，给人工智能“凯斯”设定了能通过内网随时监控伊芙的身体状况的程序，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通过意识控制，防止伊芙因为贪吃或贪玩做出不利于健康安全的行动。
当系统正常运行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当初犯了多大的错误。
为了追求尽可能接近真实的生物反应，他给了原始编码“繁殖”的许可，这里的“繁殖”并不等同于现实中通过交配产生后代的行为，而是在面对危机的时候，为了保存自身，它可以无限制复制并扩散。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原始编码并没有进入“天使系统”的内网的许可和通信码，因为当初在制作他的时候，“天使系统”尚未建立，但这也只不过是画饼充饥。
糟糕就糟糕在他后来开发出的信息辅助技术。
信息辅助技术为了保护大脑不被过强的信息流和电磁脉冲刺激和干扰，利用了人类身体本身就拥有的生物电来传递信息，所以虽然他们可以只通过想象就控制周围的设备，但还是需要远离大脑、最好是体外的发信器作为媒介。原始编码是个独立的系统，并不需要从通信网络中获取情报来执行运算，因此也没有收发信息的需要；但由于当时埃尔夫太小，所以罗斯还给他设计了学习程序，以便让他能够自行成长；所以程序判断必要的时候，它会接入网络，获取他需要的信息。
一般来说，它不会发出过强的信息流和脉冲信号，毕竟在相对封闭的研究所环境当中，它也不需要很多情报来保证埃尔夫的行为像“人类”，只要能保住命就可以了，但搭载它的躯体毕竟是坎贝尔教授的“杰作”之一，如果真的有必要了，他所发出的信号强度是没有上限的。
罗斯会如此判断是因为他想起来，曾经听研究所的同事们说过，埃尔夫的直觉接近100%的准确，尤其是越危急的情况越是如此。后来他出于好奇去旁观过一次危机测试，在封闭的实验空间里，有自动化的机枪和定时炸弹，监控和计时等等一切都在计算机系统的控制下。他注意到埃尔夫在躲闭机关枪的时候，并没有通过通常的五感去观察判断，而是两眼放空，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而拆弹的时候，似乎也是如此。
他知道埃尔夫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进入冥想状态去预知未来，但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去深入思考这个细节有什么意义。
直到后来给最情绪化的伊芙做完了手术后，他才在一次检查她是否能使用内网通信的情况下发现，伊芙在集中于内网的交流时，现实中的她是两眼放空的。
他那时候才明白，埃尔夫所谓高达100%准确率的直觉，其实是他读取了计算机系统的结果。
在“二七七”没有意识的情况下，“ELFirst”为了保命，侵入了实验控制系统，读取了所需要的内容。
毕竟如果躯体死亡，它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ELF”很有可能会就进潜入这辆空行车的系统；就算他无法通过空行车的系统侵入连接在一起的“凯斯”或“盖德尔”，它也有可能会通过空行车上的信号发出设备，通过卫星连接将自身情报复制到任何一个终端上去。
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埃尔夫有死亡危险的情况下，所以他现在才会拼尽全力的挽回埃尔夫的命。埃尔夫的死亡是最糟糕的结果，远比“ELF”的存在被人发觉更糟糕。至少他活着的话，罗斯还可以检查“ELF”的工作记录，找出他在这10年间，曾经“繁殖”过多少次。
罗斯自认不是个悲天悯人，心怀天下的有抱负的科学家，他只是喜欢用自己的双手重现一些让他感兴趣的自然造物，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对于世界的了解。但他自认还具有身为人的基本良知。
现在“ELF”的存在就如同一个不受控制的病毒一样。既然这个“病毒”是他造出来的，他就要负起责任收拾。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不能毁在他手里。
-------------------------
【紧急模式启动。生存检测开始。倒数计时：九、八、七、六……】
【生存检测完毕，无致命伤害，有致残伤害。修复评估开始。倒数计时：九、八、七、六、五、四、三……】
【修复评估结束，伤害等级约6.7级，非可自愈伤势。监控到外界有主观行动干涉伤害，危险评估开始。倒数计时：九、八……】
【危险评估结束，可判定外界主观行动干涉正在展开治疗，行动合理有序，危险指数极低。】
【生存检测再开。倒数计时：九、八、七……】
【生存检测完毕，无致命伤害，有致残伤害，已受到及时救治。】
【紧急模式关闭。】
-------------------------
乔伊·莱德克利夫刚刚听桑克斯说了一件非常难以置信的事情，但某种意义上，他觉得这反而能够说明某些问题。
比如百年间一直都在间谍问题上无懈可击的布兰法恩，居然被入侵了如此之久而毫无察觉。
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但是目前，他们必须集中于将正处于危险当中的四个人救回来。
桑克斯正前往边境警戒区，他携带着一份刚刚完成的证明文件，计划以罗斯擅自离开布兰法恩独自进行实验，然后被二号队队长强制带回的理由，帮助埃尔夫和遗失了身份证明文件的卡斯贝尔、德瓦尼亚以合法形式进入行政区。
但是刚才桑克斯看到的那个人，让乔伊有非常不详的预感。他开始觉得这个时候把埃尔夫带回来是个很糟糕的决定。
但是在他对罗斯发出警告之前，他们又传回一个更糟糕的信息——埃尔夫为了掩护卡斯贝尔，伤势严重。
可能自己必须出去一趟了。
边境警备是受三号队领导的边境护卫队的管辖范围，虽然盖迪恩曾经是那里的一员，而且他因伤调入区内坐办公室的事情也是有过正式通告的，有可能会遇到以前的老战友，说不定老战友还会看到过去情谊的份上放他们一马，然而在使用客运空行车作为交通工具的情况下，埃尔夫的伤很难解释。
如果不能尽快通过，他担心三号队方面又会做出什么干扰。
尽快收拾了必要的物品，乔伊·莱德克利夫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走出位于档案馆的宿舍。
但是他刚走出门，就看到了一张意外的脸。
“伊芙……不对……”
来人很像他熟悉的那个7岁小女孩，但当她站起身走出阴影，会明显发现她的身高要高上一些，最重要的是……发育程度差别很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刚降落。我在起落站看见老二和笨蛋了，说明一下吧。”
乔伊有些尴尬……他一直以来都不擅长和这个人打交道，不仅是因为对方总是用命令式的语气说话，也是因为这个人意志坚定，决定了就会完成，而且从来没错过。
从来没有。
乔伊一方面想要依赖她的力量，另一方面却在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她插手，不然他们所有人的尊严和信心都会被毁成灰。
挣扎了许久，他还是决定以完成任务为优先，把大概的情况做了个说明。
“啊……是那个孩子啊……”
嗯？她认识埃尔夫？
“我推测，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行政厅，必然是因为其中一方并不知道另一方的存在；在那么小的空间里会被人发现、暴露的机会太多了，如果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存在，肯定会选择交换身份，只让一张脸留下，这样更保险。至于会选择在有可能被人看到的时间离开行政厅，就是因为自己已经面临暴露的危险，本来他的藏身处很隐蔽，但是行政厅突然间变成孤岛，他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尽快脱身，很有可能会被瓮中捉鳖。”
等下，她说的不是埃尔夫，是克劳德洛。她叫克劳德洛……“那孩子”？
“至于桑克斯看到的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可以以后再讨论，我比较关心的是……”
她暂停了一下。
“这样吧，你该去接他们去就是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有同一张脸的人。”
她连再见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乔伊听到她尝试在通信器里联系约瑟夫。几秒钟之后，当乔伊正在启动他的悬浮车时，她倒了回来。
“约瑟夫好像闹脾气了，他把自己关在首长办公室里，不接任何通信。监控也只是知道他还在里面、活着而已。”
这是在干什么？罗斯浪完了，轮到最有理智的人开始失控了？
“所以我现在要送你过去么？”
“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她转头望着远方，表情突然变得凝重，“有爆炸，听起来像是一座山塌了。”
乔伊很清楚她的感知有多敏锐，但是和他们“天使化”的人不同，她从未接受过任何信息辅助手术，这一切都是通过她自己的身体接受到的。
所以她更像个怪物。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怪物是有理智的，而且自制力非常强，虽然有时候会因为好玩做出一些恶作剧，但是都会给周围的人留出缓冲时间，不像罗斯一样完全不打招呼。
“你觉得爆炸很重要？”乔伊问。
“在这里出现山崩的情况很不寻常，那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地带……除了一个已经干涸的峡谷。”
“大裂谷？”
“不，只是它的支流。”她暂停了一下，“你们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那个方向。”
“你是说那个多出来的？”
“不，我说的是卡斯伯。”
乔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卡斯伯是谁。
“这个名字还是不要在这里提起的好。”他小声警告。
“怕什么，只是个名字而已。不过说到这个……幸好档案馆只有你一个人，除了兼职的没有其他人在这儿工作。”
“你话题跳的有点快。”
“我的指的是科技部。”
乔伊恍然大悟。“这点我也有同感。”他靠在车门上，环抱起双手，“我现在知道要防备那里，但是那个部位几乎就相当于布兰法恩的命脉，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着手调查。”
“要治疗首先得知道具体是哪里病了……”她点了点下唇，思考着，“……不如试试引蛇出洞吧，通过这次的事情可以判断有可能是他们目标的，一个是我们家孩子、一个是新发明，这两样现在都没有受到损伤，并且正处于严密保护下，常理来看，他还会下手。”
“‘翅膀’倒还好处理，幸苦伊芙再跑一趟就是了；卡斯贝尔……”
“哦对了，我这次回来啊，带回一句话。”
乔伊扬眉表示疑惑。
“爸爸想孩子了，让他们过去聚一聚。三个、全部。”
“约瑟夫也要？！……那布兰法恩怎么办？”
“行政厅没脆弱到事务官离开一个星期而已就无法运作了的程度吧？再说了，每年夏天不是例行的访问季么，就让他作为代表顺道履行义务不就得了？”
她挥了挥手。
“不说了，我先去找那孩子谈谈，他估计是受打击过大又开始自闭了。伊芙那边你帮忙通知一声，我有空再去看她，另外……”她有些犹豫和扭捏，“我这次有工作，所以不陪他们一起出发了，回头在罗什巴特见。”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等等，我确认一下。”
听到乔伊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回头。
“代号还用‘莉莉丝’可以吗？”
“可以啊，反正你们知道是我就行。”
如同这个属于“夜魔”的称呼一般，她几乎是溶解在了黑暗中，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乔伊也转过身，打开车门坐进去，启动悬浮车，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退路已断，前路漫漫……他目前还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最糟糕的局面发生，但他至少能够确定，当罗斯告诉他们必须把原始编码找回来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就走在了必然重生的道路上。
所有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在这场非主观的革命中存活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