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晚。
众人被官兵一路押到一个牢房。
婴儿被掳走,牢房里只有应文,贾文云,司徒未名,以及袁章四人。
应文走到贾文云身边道:“施主,你身上的伤如何?”
贾文云虚弱的笑了笑道:“一时半会死不了。”
司徒未名走到贾文云身边,席地而坐,道:“不愧是柔云剑,贾兄,在下帮你疗伤。”说罢,分别伸手在贾文云身上大椎、神道、灵台等穴位按摩,同时灌输内力给他。
贾文云顿时觉得一股绵延温暖的气息涌进全身,好似浑身如阳光照耀一般。这一按摩,贾文云立刻发现司徒未名内功深厚,甚至有可能在自己之上。“我贾文云行走江湖许多载,没想到今日栽了。”说完,咳出一口鲜血。
袁章道:“贾兄莫说话,多休息片刻吧。”
贾文云点了点头,开始闭目修养。一炷香后,方觉身上安泰许多,但丹田好似空无一物,贾文云知道自己受了极重的内伤。
“还没请教几位高姓大名。”贾文云道。
“在下司徒未名,这位是袁章,那和尚名叫应文。”
贾文云倚着墙壁,拱手道:“久仰久仰。”久仰本是江湖人的客套话,黄州五侠除袁章功夫算二流外,其他人功夫着实一般,本就在黄州一带略有名气,司徒未名更是久不走动,听闻过的人极少,应文就更不用说了。
“多谢贾少侠出手相救。”应文道。
贾文云苦笑了一下,道:“贾某见不得这些公家仗势欺人,拔刀相助,应该的。”
三更已过,四人躺下休息。
不一会,牢房外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出什么事了?”袁章问。
众人也摸不着头脑,正在这时,牢门冲进来一黑影。
那黑影打翻侍卫,夺得钥匙,便来开门。“何人?”司徒未名功夫未失,护在应文身前。
那黑影摘掉口罩,把几人的兵刃递了过去,道:“几位跟我来。”借着火光,四人才瞧得真实,正是晌午在驿站与贾文云打架的神偷段飞,怀里还抱着张信的遗孤。
段飞进牢房救人前,先在寺庙他处放了把火,先救了娃儿,再来救应文等人。段飞将婴儿交于应文,众人趁乱从庙后门逃出。岂不知,这寺庙建在一座山崖之上,这后门正对着山崖绝壁。司徒未名赶忙四处寻找下崖的路。
“不知义士高姓大名?”袁章拱手问。
“好说,叫我段飞便是。”
“糟了,死路。”司徒未名一路跑回道。
“我道是何方能人,敢来劫狱,却是一个鼠辈。”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不是别人,正是抓住众人的公公。
此时贾文云身受重伤,与废人无异,应文不会武功,只有司徒未名、段飞、和袁章三人尚能招架。
“皇上这是要去哪?”那公公笑眯眯的道。
“原来你早知道我的身份。”应文道。
“那是自然,今日在驿站不便直说,事已至此,就不隐瞒了罢?待得奴才绑了你去,再携张信张大人遗孤去见宁王,宁王便有起兵之由,就算不成,也能搅得朝廷天翻地覆。”公公道。
“原来是宁王的人,朱权已被朱棣削藩,发配南昌,就算有叛乱之心,又能如何?”司徒未名道。
公公冷笑:“一介江湖草莽,又懂得什么?怎么样?陛下,考虑清楚没有,是跟我走,还是让你这几位好朋友给你陪葬?”
应文朗声道:“公公大义,恳请放了我们几人。”
公公哈哈哈大笑,说:“放了?你可知你的人头价值何止千金万金,你的人头价值一个朝廷,你若不死,燕王的皇位定然坐不踏实。若是带你和这娃儿的人头去见宁王,便有起义之名,到时燕王的皇帝宝座便岌岌可危,若不然,带你和这娃儿的脑袋去见当今圣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不也是极好的?这么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啧啧。”
司徒未名的绣春刀早已出鞘,紧握在手,朗声道:“先问过我手里的绣春刀罢。”
公公看到绣春刀,倒也识得,轻蔑的道:“世上早已没有锦衣卫,拿着绣春刀又在这闲扯些什么!!!”说完,那公公一个起落,已经在众人眼前,一掌拍向司徒未名的面门。司徒未名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矮身躲过,刀尖直指公公胸口。段飞也不闲着,套索在手,使将开来。公公攻击司徒未名是假,擒拿应文是真。在应文身旁的袁章见司徒未名救援已是不及,掏出铁扇,一记阎王帖功夫中的“入地无门”,他知道这公公功夫了得,不敢怠慢,出手便是绝技。
怎奈袁章与那太监功夫相差实在悬殊,那公公招式并未用老,身子一滞,又一个起落,飞身绕后,一拳打在了袁章的后心。这一下可是了得,只打的袁章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司徒未名、段飞二人又要上前打过,只见公公已经一把拿住了应文的脖子,道:“建文帝的人头我要定了。诸位缴械投降了罢!”
应文叹道:“我朱允炆自叹一生坎坷,离开宫廷以来,有幸认识几位义士,已是此生无憾。方才我才明白,若我活着,这世上百姓便永无宁日,事到如今,那便去了罢!”说完,身子用力,猛推那公公。两人本站在悬崖不远之处,公公也未料到应文会下定决心同归于尽,已是反应不及,两人跌向山涧的云雾。
袁章离得最近,飞身扑救,紧紧抓住了应文的另一只手。袁章本以为会一同被拉下,谁知却在悬崖上停了下来。原来贾文云内力全失,但是反应尚在,一把扯住袁章衣襟。
段飞和司徒未名匆忙赶来帮助贾文云,但是一点衣襟要挂住三人的重量,却是万万不可能,只听“撕拉”一声,袁章衣服断裂。三人跌下山谷。
不知过了多久,袁章悠悠转醒。
朦胧中,袁章只听得潺潺流水声,还有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
此时天已大亮,袁章挨了公公一掌,后背钻心的疼,强忍着烧灼感,把气息喘匀,勉强起身。
环顾四周,自己身处一座山谷之中,面前一溪河流,流水潺潺。袁章看到山涧中间,有一个乱树丛上,有一襁褓,正是那娃儿。此时正值盛夏,水流不寒,倒是对婴儿无碍。
袁章并没有发现应文和公公的尸首,他叫道:“和尚?和尚你在这里么?”声音出口,才发觉自己被公公掌力所伤,话虽说出,声音却是全无。
袁章见乱树丛上的已经悄无声息,怕是婴儿有异样,于是提了一口气,忍着剧痛,再入河涧,游到树丛边。只见襁褓已湿,婴儿瞪着大眼睛望着他。“娃儿,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袁章一边说,一边抱着襁褓游回岸边。
掉下山涧,袁章身上的火绒已经打湿,火石尚且能用,岸边干燥的树皮树绒倒是不难找,生了火,把衣服和婴儿的襁褓烤干。又采了些野浆果,嚼碎了喂给孩子。
待得收拾妥当,袁章找来一根粗树杈扶着,抱着婴儿,一瘸一拐往山谷外走。
不一日,袁章沿着河流行至一个镇子,这一路上,婴儿啼哭不止,袁章直道孩子饿了,又拿了些早就备好的浆果嚼碎喂他,可是这婴儿浆果入口后,不仅不吞咽,反而呕吐不止。袁章一摸婴儿额头,滚烫如火炉,这才知道,襁褓被山涧泉水浸泡后,娃儿受凉,发烧生病了。
袁章急忙赶往药铺,请郎中诊治,谁知那药铺的伙计瞧他破衣烂衫,没等他开口,就把他撵了出来。
袁章身上已无银两,掉下山崖前,衣裳又被撕扯的破不遮体,中了那公公一掌后,自己又身受重伤,想起自己死去的黄州五侠的兄弟,不禁悲从中来,大哭道:“娃儿,你我同病相怜,我现在身受重伤,自命难保,应文和尚也下落不明,你自求多福罢!”
边哭边走,被一个乞丐拦了下来。那乞丐笑嘻嘻的问:“当乞丐有啥不好,又能娶老婆又有娃儿,哭甚?”
袁章擦干眼泪一瞧,面前这乞丐一脸黑泥,已经瞧不出本来模样,但是身上九个布袋,在丐帮中定然辈分不低。
“阁下误会了,我并非乞丐,此孩子并非我亲生,乃是一朋友的遗孤。如今我身无分文,身受重伤,这娃儿又生病了,万般无奈,想起过往伤心事,这才痛哭。”袁章道。
那乞丐看了一眼袁章,继续吃着碗钵里的剩饭,道:“绵掌的掌力不弱啊。”
袁章吃惊的看着那乞丐,道:“阁下如何晓得?”
那乞丐舔了舔手指,道:“你跟我来。”
袁章便跟着眼前的丐帮九袋弟子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破草房前。
“回来啦!”那乞丐冲屋里喊。
屋内应声走出一个孕妇,那妇人看着三十来岁,已有身孕六月余。“怎地啦?”那妇人见乞丐身后跟着又一个乞丐,怀里还抱着一个娃儿,诧异的问。
乞丐引着袁章进屋,让那妇人出去采买一些酒菜和退烧用的药材。
“多谢义士相救。”袁章正要叩谢,被那乞丐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乞丐名叫林有邦,还没请教……”
“在下袁章,一介秀才,本是黄州五侠之一,这孩子乃是前朝忠臣张信张大人的遗孤……”
袁章绘声绘色的将破庙一役之后的种种和盘托出,说到破庙之战时,林有邦时而赞许,时而叹惋,说到驿站被宁王的公公所擒,更是拍的桌子震天响。
“想不到,先皇还活着。我只道燕王北军攻破应天时,建文皇帝已经死在宫中。”丐帮本都是些爱国义士,听闻至此义愤填膺也能理解。
“不知怎地就见到林大哥一人?”丐帮帮众遍天下,见到林有邦孤身一人,草屋中还有一妇人,很是诧异。
“袁贤弟有所不知,三年前,燕王北军南下,丐帮好多弟子义愤填膺,都要为国出力,却也有不少,认为帮众应该北上避难,免遭波及。后来,不支持组织抗军的梁、洪二长老带了好多弟子离开,由帮主带领愿意抗击北军的弟子北上,小弟也是其中之一,谁想风声走漏,我们几千人在开封不远的狼城岗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在下乃是使劲浑身解数方得逃脱。自那以后,丐帮势力大挫,已不如前。”说完,林有邦一声叹惋。
袁章道:“那丐帮的欧阳帮主呢?”
“欧阳帮主那一战之后,下落不明,在下曾回去寻找,却是一个弟子的尸首也没找到。怕是都被北军投了黄河了。”说着,林有邦眼眶红润起来。“丐帮死走逃亡,九袋以上的弟子除了跟随梁、洪二长老走的几人还有我之外,怕是已经没有了。所以在下隐居在这平江小镇,讨了个老婆,却不敢忘了本行,平日里街面上唱两段莲花落讨点赏钱,或是仗着一身武艺,四下做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勉强糊口。我那婆娘心善,也不嫌弃我是个乞丐。”
聊了一会,那妇人回来了。打了招呼,便下厨熬药做饭。
待饭得,袁章先把退烧的汤药给婴儿服了,这才坐下吃饭。
“袁兄弟这绵掌,可是被一个公公所伤?”
袁章吃惊问:“适才在街上,林大哥一眼敲出我被绵掌所伤,在下还不解。”
“打伤你的那人名为曹文乾,本是宁王鹰犬,内力深厚,功夫了得,几年前我曾在太原府办事,正好遇到那曹公公仗着宁王势大欺诈百姓,二话不说便打了起来。若不是帮主念我为丐帮效力有功,曾传过我一掌降龙十八掌,那一日好歹就也难说了。”
两人吃了酒菜,便聊些江湖中事。
“袁贤弟,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打算去长沙府投奔一旧友。”
“平江镇本就在长沙不远,脚程快的话,两日即可到达。不过,你先在寒舍调养几日,待得恢复的差不多再做打算。”林有邦道。
“那就多有叨扰了。如此大恩,袁章日后定涌泉相报。”
林有邦爽朗一笑道:“都是江湖中人,哪有什么报不报的。”
“袁大哥是读书人,能不能给我这孩子取个名字?”那孕妇道。
袁章略一沉吟,道:“若是一男孩,就叫林方儒,若是女孩,就叫林方思。如何?”
林有邦拍手道:“好名字,好名字,我当叫花子一辈子,整不了这文绉绉的东西,若我起名字,阿猫阿狗便了。”
说完,两人大笑。
盘桓几日,林有邦帮助袁章调养绵掌内伤,虽身体无大碍,若要恢复十成功力,怕是要月余,在林有邦内人的帮助下,婴儿也恢复健康,吃喝正常起来。袁章这才别了林有邦夫妇,放心上路。
袁章内伤未愈,加上本就不急于赶路,走走停停,第三日方到长沙。
待得到达柳府,面见了柳宗平柳大善人,柳宗平平日里本就乐善好施,听闻袁章来意,爽快答应,收张信遗孤为养子。
袁章在柳府待了些时日,直到伤痛痊愈,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