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天少雨无雪,路两边,田野里的麦苗也没有生机,从车窗向外望去,枯黄的麦苗在冷风中瑟缩着。
路两边落光叶子的白杨树也在寒风中抖索着,灰白色的天空更加阴冷,远处的村庄笼罩在青灰色的天穹之下。
陈鸿宇带着张红还有他侄子侄女回家过年,父亲老陈留在城里。一行人来到一个小镇上,下了车还必须再转一次车到他家所在的集镇,之后再步行几里路,才能到他们家,到家时,天已蒙蒙黑了。
张红第一次见陈鸿宇的妈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陈鸿宇给张红介绍说:“这是咱妈。”
张红叫了声妈,感觉有些别扭,而陈鸿宇在一旁捂着嘴笑。
陈鸿宇哥哥陈红雷,以前也在城里一个商店里上班,是大集体身份,可是近年来得了精神病,不能上班,只能回家休息,张红见他,说话办事正常得很,根本不像精神病人。
陈鸿宇说:“平时倒是好好的,就是说不准什么时候犯病。”
张红问:“那他犯病的时候什么表现呢?”
“就是无缘无故发脾气,犯起病来就打大嫂,谁也拉不住,不能生气,生气就犯病,所以家里人都顺着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咱爸也不敢违抗他,谁都不能呛他的茬。”
张红看到大嫂肚子挺大的,像是快要生了。
前一段时间,张红就听说,他哥哥就捎信让他父亲回去,请客送礼疏通关系,因为村镇干部要抓他嫂子去做流产,他们不愿意流产。张红非常不解地问陈鸿宇说:
“两个大孩子都十来岁了,在城里上学,吃花学费一切都是老人的工资负担,还有一个女孩送人了,家里还有一个男孩四五岁,这再生就是第五胎了,现在计划生育又这么紧,超生要罚多少钱?你结婚都没钱,这罚款就有钱?还不是得你爸出?”张红说着又来气。
陈鸿宇说:“大哥有病,他不愿让大嫂流产,谁敢呢?他要生气犯病了怎么办?”
张红生气说:“那就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生吧!反正生下来就让老的给他们养!他们就只管生不管养,到了上学的时候,往城里一送,就没他们的事了!有本事自己花钱请客送礼去啊,还叫你爸回来!”
当晚,陈鸿宇母亲做饭,张红争着要在灶下烧火,大嫂挺着大肚子不让她干,自己坐在灶下烧火,让她歇着去。
这样他们婆媳二人在厨房鼓捣了好一阵子,做了一锅白菜粉丝绿豆丸子的杂烩汤,大哥又去附近买了几样凉菜,草草吃完了晚饭。
饭后,他们被安排在靠西边的两间房子里住,这一栋房子共有四间,刚建一年多。
陈鸿宇告诉张红:“这栋房子,东边两间是大哥家的,这西边两间,是给我结婚用的,就是我们自己的房子,一年前家里给大哥建房子,大哥说,弟弟也快大学毕业了,不如一起盖好,留他结婚时住。
张红没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火气:“真会算计啊,明知你大学毕业不会来家住,倒要给你在家盖房,名声上是你的,可你住吗?还不是他们住?为什么不把这笔钱留给你结婚用?弄到你结婚时连一件新衣服都没买,就穿着平时穿的旧衣服?你还在哪里津津乐道给你盖的房子!”
陈鸿宇不吱声了。想想也是,名声上这是给自己盖的房子,可是自己平时也住不上啊。真不如当时把这笔钱省下来的好,也不至于结婚时自己连一件新衣服也没钱买。
......
早上起来,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天上还在下着,那雪却是越下越大,一会儿就纷纷扬扬地无休无止的下了起来。
不一会儿,鹅毛大雪无边无际地扯棉抛絮地下了下来,不过几个小时的工夫地下就积了厚厚的雪。
张红帮着婆婆一起准备年饭,大嫂挺着大肚子坐在灶前烧火。午饭后,又张罗着剁馅,和面包饺子,快要包完了,大嫂,突然觉得肚子痛,张红问:“是不是要生了?”
大嫂满脸痛苦地说:“还不该到日子啊。”
“哪有那么按时的,早个十天半月也是有的。”婆婆说。
张红有些紧张:“雪这么大,怎么上医院啊?”
“不用上医院,自己在家生就行了,都生过好几个了,不当回事。”
大嫂说得就跟老母鸡生蛋似的那么容易。
“不行,还是上医院吧,万一有什么情况怎么办?在家里又没有任何措施。”张红担心。
大嫂说:“没事,每次都顺利,不会有事的,叫你哥叫西头的接生婆来帮一下忙就好了。”
到了傍晚,雪慢慢的小了,但地下的积雪已经快有膝盖深,院子里陈鸿宇和他哥哥不一会就扫一次除一次,才不至于把门挡住出不去人。
张红说:“先给大嫂煮饺子吃吧,待会真生了就没时间吃了。”
大嫂叫大哥收拾一些东西,拿到附近老屋去,准备在那里生产,这边大人还有几个小孩在旁边,不方便。
张红帮着拿东西,大哥扶着大嫂,婆婆叫陈鸿宇拎两瓶开水,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老屋的方向去。
这时雪又开始大了起来,狂风呼啸,风裹挟着雪花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他们们顶风而行,那雪花遇到呼出的热气融化成水珠直往眼里浸,浸得眼也睁不开,脚下,齐膝深的雪每走一步都付出巨大的努力。
......
终于到了地方,几个人鞋里面全是水,也不觉得冷,反而热得一身的汗。
顾不上别的,张红把床铺好,大哥把她扶到床上,大嫂说让他去到外面麦草垛上从里面掏些干麦草铺在灶下。
张红以为这是留取暖用,谁知还是另有用处。
大哥去叫接生婆,张红看着大嫂,这时大嫂肚子越来越痛,陈鸿宇回避,回去了,张红有些不知所措,就给大嫂倒了半碗水让她喝。
大嫂一阵一阵地喊叫,张红害怕:“这样不行吧,我去叫鸿宇找人抬医院吧。”
大嫂不让,有气无力地说:“不要,一会就好了。”
张红觉得时间太慢长了,怎么大哥还不叫来接生婆,接生婆技术好不好啊?可别出什么意外啊,万一不行,这黑更半夜的,又这么大的雪,怎么往医院送啊?张红第一次见人生孩子,她不知所措。
终于,接婆来了,五十多岁,很精干的样子,叫张红准备热水,洗了手,在大嫂的下身试了一下,说,快了,开四指了。
宫缩的间隙,大嫂挣扎着,让大哥扶她起来,张红不解,也帮着扶她,她下了床,拖着两条不听使唤的腿,走到灶旁铺好的麦草上躺下。
张红大为惊讶,问:“这是干什么?”
大哥说:“就在这儿生,待会儿弄的到处都是血,弄脏了床和被子。”
接生婆似乎对这也习以为常,不置一词。
张红说:“这怎么行?总要铺件旧衣服吧?”她们都说不用。
大嫂蜷曲在麦穰铺成的褥子上,昏黄的电灯光照着她,她不时的哼哼,接生婆让她摆正姿势:“都生过四个了,还不会生吗?你不要老蜷曲着,伸展开,对对,趁着疼的时候往下使劲,像屙粗屎那样往下使劲!对对就这样,就这样。”
在她的指挥下,大嫂一阵一阵的啊啊大叫着使者劲,张红紧张的手心攥出了汗。
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白色的麦草反射出银色的光芒。慢慢地,银色的麦草上无声无息地开出了大朵大朵的朱红色花朵,一个粉红色的肉团点缀在那朱红的花朵中间,如同粉嫩的花蕊。
谢天谢地!还真顺利,孩子总算生出来了,是个女孩,就在那花蕊上发出微弱的蜜蜂一样的叫声。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孩子,改变了张红的人生轨迹。
……
初三这天,张红和陈鸿宇要回城了,因为第二天她还要到单位值班。就告辞走了,侄子侄女等寒假开学再回去。
由于前两天刚下了大雪,集市上到镇车站的车子都停运了,只能步行十几里路到镇上才有到城里的车,那就只能迈动双腿走吧。
到镇上车站,两人都累出了汗。
可是没有多少乘车的人,只有几个人上城去,好不容易找了个个体车主,每人出了比平时高出几倍的价钱,总算坐上了车,司机还说,这么大的雪,谁都怕出危险,轻易不愿意出车。
一个乘客说,你怕出危险,我们坐车更怕出危险,你可一定要小心慢开!
车子行驶在茫茫雪海中,看不见路,如老牛负重一样慢慢前行,远处散落的村庄,像一艘艘巨轮漂浮于无际无涯的白色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