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麻帮主投潭遇法师
一向孔武有力的黑老三顿时蔫了。他晃了晃身子，垂下头去，随即又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干枯的树冠叹道：“罢了罢了！树无根死，人无根亡。”言罢，提起枪来冲头开了一枪。
枪声划破了山谷的宁静，黑老三的那些个弟兄们都回过头来，却见二帮主如“弓”一样挂在树干上，头滴着血。众弟兄忙收拢回来，与此同时麻五六领着人马刚好赶到，而且黑老三绝命前的举动他看得是真切。他慌忙命令道，“快！快抓住那对狗男女。”
麻五六跑过去拔下扎在黑三下身的长棍，搂住他哭道：“老三啊，老三！你咋就这么走了呢？你救俺数次，俺却救不得你一回。天爷呀，你不公啊！俺就这么个好兄弟，你咋就让他离俺了呢？不公啊，不公！”麻五六边哭边用袖子拭去黑老三脸上的血，然后对其贴身护卫“蚂蚱”和另俩随从吩咐说，“你们好生把二帮主抬回去。俺这就为老三报仇！”说罢他把泪一抹，怒吼着往斜坡冲去。
可他才冲去不远，众弟兄已纷纷从坡上退下来，三帮主王能惊慌失措的喊道：“大哥，快撤吧！他们杀过来了，有好几百人呐。”麻五六已是悲愤至极，竟不管不顾的举枪吼道，“老子不撤！老子非得跟他们拼了！”王能晓他哀伤过度，忙一把拉住他，望着杀声四起的方向喊道：“大哥，咱不能硬拼啊！您不是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报不了仇嘛。这口气咱先忍下。”说着招来四五个弟兄硬把麻五六给拖了下去。
王能领着大伙匆忙沿着河溪逃去，直跑到一处青石遍布的“水潭”旁，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麻五六，一屁股坐了下来喊道：“不跑了，打死…也不跑了。”大伙也都累得散坐在周围，一个个或坐或躺喘着粗气。
麻五六独坐在溪旁的青石上，呆呆地望着潭水，心里思念着离世的黑老三，再次哀伤、啜泣。突然，“蚂蚱”跌跌撞撞跑来，呼喊着说：“大大…大帮主！二帮主他他…他漂走了！还…还有俩俩弟兄一齐漂去了。俺…俺幸好让让树杈挂住，不然俺也见不到大帮主您了。”大家闻说慌忙围了过来，麻五六则是悲痛至极。
他脸色铁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猛的拔出枪来顶着蚂蚱的脑门骂道：“你他娘的！你咋不陪着一齐去呢？老子这…这就毙了你！”王能见状忙按下麻五六的枪劝道，“不可以呀！大帮主。事已至此，多杀无益。再说蚂蚱跟您多年，忠勇不二，您还是饶了他吧？”众弟兄也纷纷替蚂蚱求情，麻五六收起枪来，对瑟瑟发抖的蚂蚱说，“唉，你起来吧。”
蚂蚱连声扣谢，麻五六却是向着荒野，万念俱灰地摊开双手悲呼道：“完啦！完啦完啦。蜈蚣山没有了，生死的弟兄也没剩几个了，而今黑三也去了。”麻五六不由痛哭道，“他…他竟然连个尸首也没留下呀！”弟兄们也都唏嘘不已。
麻五六喃喃的回过身来，望着潭中汪汪的溪水，突然喊道：“老三哪！大哥来陪你啦。”说罢纵身一跃，跳入水中。弟兄们顿时炸了锅似的惊呼，“大帮主投水啦！快救啊！”可是这伙人大多是北方过来的又都不识水性，只有蚂蚱免强识一点。他呼喊着沿着潭边的石头挪下去，其他兄弟也忙沿着蚂蚱下去地方牵起手来组成人链，指望着能和蚂蚱一道把大帮主捞起来。
潭水内缓外急。麻五六挣扎着漂到了水急处。他没命的扑腾着，时而露出半张脸，时而没了身影。蚂蚱虽是凫到了水深之处，可顿感体力难支，只得游回来。弟兄们望着越漂越远的大帮主，全都绝望了。
突然，一条水藤从石潭的另一侧甩出，曲伸着向麻五六移去，并飞快地将他缠住，又听一声“起！”便见麻五六被滴溜溜地拖至浅处。蚂蚱急忙绕过去将大帮主抱起，又与众人合力把他抬了上来；那救人者也慢慢的跟了过来。
他一语不发，看着已经晕厥的麻五六即以“二指禅”分别在其的人中、肺腧、丹田、永泉等几处穴位点了几下，又在他颈部侧拍了再两下，再推拿了一番，麻五六便哼了一声回过气来。
弟兄们顿时欢喜道：“好啦，好啦！大帮主没事了。”麻五六睁开眼来，恍惚的望着周围的人问道，“俺这是在哪？诸位，你们怎么都在这？难不成…难不成你们也随俺来到这阴曹地府？哎呀，这怎么可以呢。俺是阳寿已尽哪。”王能把件衣服盖在他说，“大哥，都在地上呢！您是阳寿未尽哪。不过，弟兄们刚才可是绝望啦！”他指着安在青石上的救人者说，“喏，大哥！多亏这位高人相救。不然，咱弟兄们可就阴阳相隔啦。”麻五六见说，忙示意蚂蚱将自己扶坐起，并朝那人望去。
却见那人安坐石上，手拿麈尘，双目微闭，一身的穿戴一半像佛一半像道。麻五六很是诧异，忙蹒跚走近那人作揖问道：“阁下何人？为何救俺？”那人也不睁眼，只是淡淡的应道，“非我救你，实乃神之意也。”麻五六闻说，颇为疑惑不解的念道，“神意？”
王能像是听出了啥玄机似的高兴地说道：“啊！大帮主，这不就是暗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王能感激的看了眼那似佛像道、微闭双目颔首捋须的高人，并麻五六劝道，“大哥，您可不好再灰心了啊！”麻五六顿时有了精神，并欲向其讨教。可他才要张口，却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他忙抹尽鼻子，跪直身子行叩拜礼问道：“先生，方才您说的神意是…是指啥呀？小的愚钝，盼先生能点明一二！”
那人突然睁开凹陷双眼，目光深邃地看着麻五六，摇动着麈尘说：“有道是…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阁下，你还是赶紧带着手下回二郎神山去吧！”言罢肩起麈尘大笑而去。
麻五六怔怔地望着那人的离去的背影，有一会，他才忽然喊道：“恩公留步！”他踉跄着追过去拉住那人，并将他扶在一块青石上坐了说，“恩公救了俺，俺当大礼拜谢才是！”说罢，他退去二步，跪地说道，“所谓大恩不言报。就请恩公受俺麻五六一拜。”他伏下身子，毕恭毕敬的拜了三拜。然后，他跪直了身子恳求道，“恩公！您即能救俺，亦能助俺。恩公，您就随俺们一道上山吧？”
那人却是神情倨傲地说道：“我已说过，非我救你，实乃神之意也。吾不过是个云游四方的‘法师’尔。吾还当别处云游，你们也快些离开这儿吧。”说罢便欲离去。麻五六闻说此人是位法师，觉得自己遇上了奇人，急忙匍匐过去拉法师的衣袖央求说，“法师莫走！法师，五六若非走投无路，弃肯撇下众兄弟投潭呢？”法师见说，无奈的重又坐下，叹息道，“唉！吾乃是神佛老祖的俗家弟子，法号悟爻。你我虽说有缘，但机缘未到。我若应了你，只怕会误了我的修程。所以，悟爻实在是…不好答应你啊！”言毕又要离去。
麻五六急抱住悟爻法师的腿，语带哭腔地求道：“法师！您若弃五六而去，那…那那五六惟有再次投潭了！”悟爻法师竟不为所动，一再说道，“机缘未到，机缘未到啊！放手吧，莫要再延阻我云游之路。”麻五六无奈地松开手说，“既如此，麻五六惟有把命送还给法师啦。”说着，他突然举枪对着自己的头。王能、蚂蚱吓得急忙上来夺他的枪，悟爻法师也慌忙制止他说，“快快把枪收了！我答应你就是。”麻五六见说由蚂蚱把枪拿了，自己伏地长拜。悟爻法师将他扶起说，“起来吧，大帮主。”又看了看众匪说，“你等也是幸运。若再深入五六里，只怕是都很难活着出来了。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麻五六见说，即冲弟兄们喊道：“听法师的！回营寨。”此时麻五六心境忽然大好。虽说黑老三之死令他心痛不已，但意外被法师救起，又请得一同上山，此等神奇遭遇，令他有一种奇人奇遇的感觉，而且拜请法师上山的经历有点像刘备“三顾茅庐”。他重又抖起精神，亲手将法师扶上自己的坐骑，自己骑了黑老三的马与众人一回神山去了。
……
请得悟爻法师上山后，麻五六和众兄弟都认为二郎山帮很快便能壮大兴起。因为他们不仅得到了“山神”容留，而且还获得能与山神沟通的法师相助。大伙相信，只要法师肯用其高深莫测的法力帮助山神帮，本帮很快就像蜈蚣寨那威震四方。
事实上，法师爷也是这么跟麻五六说的，而且还要他不可心急，并强调说，他必须先行闭关深修，以尽快提升通灵法力，最终获得本山神主——二郎大神意旨。因此，在这段时间里切不可被人骚扰。可是大个半月过去了，也不见法师有任何作法、祷告山神的举动。
大伙知道通神可不那么容易的，而且也只是过去了大半个月，因而都能够静静的等待。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又一转眼两个月又快过去了，可法师那仍旧没有一点动静。渐渐地，山匪们都失去了耐性，有的更是骂法师是骗子、无赖。唯独麻五六不急不燥、深信不疑。
如此又过了俩月，法师依然毫无动静，只有法师居住的地方显示出某种神秘而又怪异的气息。数月以来，法师是日不出户，所送饭菜必以素食，须于子时送到，并不得弄出声响。可一到子时法师便潜出户外，似夜鬼游魂一般的游荡去了，至于他去了哪儿，又做了什么事儿？无人知晓。
然而，法师的这种神秘做派最终令范军师忍受不了啦。其实他见到法师第一眼时便心生厌恶，心中有股无法相容的感觉。只因此人救了大帮主，他才没有表露自己的不满。可现在他不能再沉默了，因为麻五六已不愿听取他这个军师的任何建议了，而是一心一意地静候法师开关的那一刻。
范有才开始公开指责法师是个骗吃骗喝，心怀不轨的神棍。他还领着众兄弟跑到大帮主那儿，要求把骗人的“神棍”立即拖出烧死。面对这种不满，麻五六很不高兴，并训斥道：“神鬼之事，岂是俺们这些普通人能够明白的？”他让大伙耐心等待，还非常严肃地警告了大伙。然而弟兄们对法师的不满却是与日俱增。
麻五六知道这是范军师鼓动的结果，可他又不能把军师咋样，心底只能希望法师能早日出关，做上一道法事，以禁疑说。可是法师仍旧是日不见影、夜不见身，害得麻五六也有些坐不住了。这日麻五六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见法师时，忽然门人来报：“大帮主，法师求见！”
麻五六闻报快步出门相迎；只见法师头戴莲花帽，身穿青衣袍，手肩麈尘，斜面脚步、轻盈地已来到了门口。麻五六喜出望外地笑道：“哎呀！失迎失迎！法师，快快请。”麻五六上前拉住法师的手与他一同入屋。
进到屋后，麻五六扶他在上座坐了，自己则伏地拜道：“天爷佑俺，得遇法师！五六在此，再次叩谢法师救命之恩，一并叩求脱困之术！”言毕连磕仨响头。法师坦然受之，且毫无谦让之色地说道，“大帮主不必客气！请起来说话。”麻五六爬起身退到了客座上，恭敬的说道，“法师今来，神帮有望矣！”
“非吾来也，实乃神意到也！”法师一抖麈尘，指向门外说，“此山，悟爻甚熟稔尔，山中之事无不知晓；独大帮主一行落草此山，令悟爻大为惊奇？直到一日，悟爻闻樵人唱曰，‘麻缚荆棘条，高短五六长；神山有薪主，烟炊升灶王。’”方知个缘由。
法师再次挥动了一下麈尘，并迅速瞟了眼麻五六后缓缓问道：“麻帮主可晓此意？”麻五六想了想说，“在下愚钝，只猜得一二。俺试着说来，不知对也不对？”法师摇着麈尘冲他示意说，“帮主无须过谦，只管说来。”麻五六挠了挠头说，“这头二句…俺听着像是在下的名字‘麻五六’。不过，这后面的嘛——”麻五拱了拱手表示猜不出来。
法师从座上站起，麻五六也忙跟着站起，法师缓缓地走近麻五六，严肃地看着他，突然大声道：“大帮主，请上座！”麻五六被这冷不丁的邀请吓一跳，他愣了一下，随即摆着手说，“不可不可！法师乃俺恩公，还请法师上座。”法师坚持道，“请帮主上座，非是吾之邀，实乃天爷之意也！”又板着脸说，“帮主速请入座！好容吾爻道明歌谣之意。”
法师这种明为邀请实为命令的做法越发把麻五六给拿捏住了。麻五六被法师推到座上，他忙拱起手说：“哪…哪俺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法师大声道，“请入座！”麻五六看着法师那深邃的目光，慢慢地坐下来。
法师看着有此惶恐的麻五六，心中暗暗得意。这是他掌控麻五六的一步。其师父说过，欲要控制、摆布某人，就得先俘获其心思，再控制其意志。此步骤称之“俘意擒志”。
坐下后，麻五六忙示意法师说：“法师，您…您也请坐！”怎知法师却后退去三步，然后伏地叩拜道，“神山新主在上，请受悟爻一拜！”麻五六见状慌忙站起，“法师何出此言？快快请起！”
法师坚持叩拜完，并谢过帮主后才回到客座上坐了。麻五六已是心空意玄，惶恐地望着法师说道：“法师乃世外高人，又是五六恩公，往后本帮上下，当对恩公以‘法师爷’相称！”
法师心中暗喜，却假意摆着手说：“当不当‘爷’不重要。但不知帮主是否还记得被救起时悟爻说的一句话？”麻五六连声应道，“记得，记得。您说‘非我救你，实乃神意。’”
“正是。”法师点了下头说，“樵夫所唱‘薪主’实乃‘新主’啊！故歌谣的意思是，‘麻五六，神山新主’；而‘炊烟升灶王’，则是征战称王之意。实不相满，我所以闭关修行数月，就是要祈得山神的示意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