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嘴里说不看崔浩的信,背过阿原和聂阿姆,到底拿出来好好读了一番。崔浩一手好字,从前因着教她描帖子,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写小楷,这次大约是心绪受了影响,字写来多有连体,虽尽力在缓和笔势,然而起笔落笔之间还是带了些许凌厉。
琉璃自认识崔浩以来,多见他万事不往心里放,总是冷冷清清,对事也淡,对人也淡,何曾见过在笔端有过如此情绪?
掬心端着粥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琉璃手里拿着信纸,嘴角挑着带着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觉笑了笑,也不扰她,将粥往桌上轻轻一放。
琉璃却是觉察了她,笑着了说一句:“这粥你便是不端来,我又哪里会恼你?”她这些天被聂阿姆天天喂粥,顿顿喂粥,一看见那粥,胃里都要飘起来了。
掬心抿嘴笑了笑,说道:“这顿粥是夫人亲自给你熬的。偷偷跟我说,你再不换个口味,只怕人就要发急了。”
将粥端到琉璃面前,琉璃一边接了,一边随口问了一句:“阿娘写回信了不曾?”
掬心抿嘴笑:“我日日跟着小姐,哪里就知道夫人写信了不曾?平日里可没见小姐不好意思过,直接问夫人不好了么?”
琉璃吃了一口粥,笑咪咪说道:“我若问了,不等于告诉阿娘我看了崔哥哥的信么?明明之前说不看,自打自脸么?”
掬心扑哧笑出来:“小姐不说,难道夫人就不知道小姐是看过信了么?”
琉璃笑道:“有时候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情,拿话挑明是另一回事情。比如这次宣王的母亲受禁足,咱们都知道怎么回事,可谁在嘴上去挑明了?”
掬心哭笑不得地说道:“明明是两种性质的事情,怎能混为一谈?只是这件事,最后竟然扯出来的是宣王的母亲。咱们从前可没有跟那位夫人打过交道,没恩没怨地,最后竟然是这样将事情结了。”
琉璃说道:“这哪里是结了,不过是个开头而已。皇上现在不在都城,动作太大了都城里若是镇不住,岂不是要出大事?推个不痛不痒地出来,一个叫人背后的人看着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是谁在闹事,另一个也是对前面又搜又找的给个交待不是?城搜了半天,最后不了了之,别人心里不会胡思乱想?”
掬心颇有些刮目相看地看着琉璃:“倒没想小姐能想这样深。”
琉璃叹了口气:“咱们这是在都城呢,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几辈子不跟朝廷打交道。我倒愿意还像小时候在南边那样过得无忧无虑,外面再乱再闹,家门前连个上门的乞丐都没有。”
顿了一顿,又说道,“阿娘不是说了吗,那些人将心思动在我身上,图的是我阿爹。朝里有些人不希望我阿爹成为第二个崔伯伯,想着闹些事情出来将我阿爹逼走。北凉王和一心要复国的赫连氏巴不得手里有一个像我阿爹那样趁手的用用。皇上杀鸡儆猴。这次是宣王的母亲被牵扯了出来,那些隐在背后的,身份比宣王的母亲只怕还高,全都城你看看,比宣王的母亲身份高的,你能数出多少个来?”
掬心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琉璃。
琉璃笑了笑,说道:“皇上传了旨意却不回来,那是自是章程。这都城的安危他比咱们还着急呢,他都不怕,咱们怕什么,你怕什么?”
掬心轻声说道:“上一次小姐将我放下车,一夜两日找不到你,我心中甚是愧疚。公子将我送到小姐面前,要我好好照顾小姐,我却将小姐差点弄丢……”
琉璃说道:“我若不放你先走,咱们两个谁也走不了。这个时候,只恐人都在北凉了。好姐姐,你当日找了守城兵士,真正才是救了我,你设想,当日我若说是我不舒服,那人能轻易放我走吗?且当时,正是姐姐聪明,认出了北凉人铺在下面的牦牛皮垫子,才起了疑心。否则咱们两个现在在哪里还不知道呢!说起来,姐姐怎么会认识那牦牛皮的?我从前只听阿爹说起来,从来没有见过。”
掬心顿了顿,迟疑了一下,说道:“从前我家家境好的时候,曾有人送给我父亲几张牦牛皮子,因此识得。”
琉璃心里有些奇怪地想道,那牦牛,听说在北凉一向被尊为圣物,寻常人是不能宰杀牦牛的,听阿爹说,一向能用牦牛皮的,只有那些达官贵人,掬心家里从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居然能得别人送牦牛皮子,还几张?
然而她心里虽然疑惑,嘴上却是什么也没有问。聂阿姆在她家十几年,她也是前两个才知道聂阿姆别有身份的。听阿娘讲,聂阿姆一开始到她家的时候,对她自己的身世一概不透露,然而阿娘依然留下了聂阿姆,聂阿姆尽心尽责地照顾她,对她好得不得了。掬心是崔浩派到她身边的,崔浩不管知不知道掬心的身世,必定是因极信任才往她身边送。掬心不说,她自然不问,掬心想说,她再洗耳恭听。
因此笑道:“所以幸好当时是你跟着我。如果是引慧姐姐或是聂阿姆跟着我,我们说不定早被卖到不知什么地方了。常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崔哥哥派了你到我身边,便是这个天意了!”
掬心听见琉璃如此说,心中倒有了几分欢喜。
她自琉璃被劫下落不明后,一直自责不已,觉得自己深负崔浩所托。另一方面,她从前即使在自家,因为下面有个弟弟,父母重男轻女,虽不愁她的吃穿,不短她的金银,然而对弟弟的看重明显高她许多,因此让她心中多少失落。然而她自到了高宅,琉璃真是拿她当姐姐一样对待,夫人和聂阿姆对她也是十分和蔼,她更想不到的是,琉璃在知道身在险处时,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寻个借口将她放走。她自回来后,夫人和聂阿姆虽然一再宽慰她,她心里终是不能释解,觉得自己愧对琉璃。
如今掬心被琉璃一句“天意”解了心结,心里顿时轻松了下来。
琉璃看掬心近些日子微锁的眉头一开,心里笑了笑端起粥来慢慢喝起来。
这时聂阿姆走进来,神色凝重。看到琉璃正在用粥,刚要开的口又闭上。琉璃自风寒过后,也不知是汗发多了,还是那两日伤了身子,身子骨比从前便差了些。因此但凡琉璃用饭,天大的事情从来不肯打扰她。
琉璃一见聂阿姆的样子,便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于是三口两口将粥吃下去,笑着问道:“阿姆,什么事情?”
聂阿姆看琉璃着急吃的样子,急忙上前制止,那碗本不大,之前琉璃又吃了几口,她上前的工夫,那粥便吃完了。惹得她张口数落:“天大的事情能有吃饭事大?你吃的这样猛,小心伤了肠胃。”
琉璃说道:“哪有那样娇生。不过是你和阿娘亲我,总觉得我身子骨差。其实哪里差了,全是床上躺的时间太长,还不让我出门。身子都被躺虚了。”
聂阿姆一想,大约的确是这个理儿。
“外面冰天寒地地,你这身子骨就别外面吹风了。”
“阿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聂阿姆这才说道:“宗明刚从外面回来,那新兴王惹了事情,将北凉使臣给打了,不仅给打了,北凉使臣跟着的一位护卫还给打折了双臂,只怕是要残了。”
琉璃有些惊讶:“平白无故地新兴王怎么会惹上了北凉的使臣?这个时候,皇上都不想动北凉,他倒好胆子去寻事?”
那新兴王素来是个混人,竟然混到这个地步去给皇上找麻烦?这是不要命了?
聂阿姆说道:“他打了人,揍了人,我本来也只会拍手叫声痛快。只是听说新兴王在打人的时候,口口声声说那北凉使者心术不正,更是纵容手下护卫对高家人无礼,别人忍得,他可不忍着。”
琉璃大吃一惊:“他居然提到了高家?都城里的高家就只我们和东阿候府。新兴王素来厌恶东阿候,对他很是瞧不起,他嘴里一说高家,别人自然会想到是为咱们家出头。咱们家跟北凉的恩怨也只是前次我被劫,那件事情到现在都还瞒着外人。他嘴里说的北凉使臣纵容护卫对咱们家无礼是什么意思?”
话问到这里,心思一转,脱口问道,“他打伤的那护卫,不会就是假扮内侍官将我骗走的那个北凉将军吧?新兴王居然知道我被劫的事情?还跑去为咱们家打抱不平?这是怎么回事?他这一闹,别人一问,他嘴一松,说了实情,可怎么了得?”
聂阿姆说道:“具体怎么回事,我哪里知道得仔细?夫人也是很吃惊,已经让宗明外面又打听去了。”
琉璃一听,立刻起身说道:“我去找阿娘问问去。”
聂阿姆急忙制止:“这煞冷的天,你怎好出去?”
琉璃说道:“不过是转个回廊,没有几步远。我哪里就那样娇生了?阿娘说了,现在有人存心不良,有事不瞒着我。我得去问问清楚。”
掬心一看,急忙找了皮裘子来,将琉璃围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聂阿姆又上前检查了一番,确信不会透进寒气来,和掬心两人一左一右跟着琉璃,便往前院去。
一进了阿原的屋子,看见了阿原,琉璃便开口问事情究竟。
阿原说道:“只知道新兴王因着伤了人,被闻讯赶来的李盖强行扣了,送到宫里去了。具体还要等你宗叔回来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