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忙了数日,终于迎来了北凉王世子和北凉公主。
和前次北凉使臣进魏都城相比,这一次北凉王世子来得声势浩大,长长的车队护着公主的车驾,押着无数嫁妆,前后有骑兵护卫相持,迤逦而进。
元韬派宣王和崔浩于城门外迎着北凉王世子和公主的车驾,街上早已净了街扩,左右几步便有兵士护持,远远望着,一条街上威严森森,所持礼节甚是隆重。
宣王看着北凉王世子的高头大马,一步当前,缓缓而来,不觉有些意外地惊怔,问崔浩道:“听说北凉王孔武有力,甚是魁伟,这北凉王世子竟然不像传话中北凉王的样子。”
北凉王世子距离虽然远些,坐在马上,却依然可见修长身材,少见蛮意,颇有文风,面皮微白,全不像北凉人的粗犷,倒带着几分文雅之意。
宣王颇觉意外,实在想不到向来以蛮野见称的北凉王,居然有这样一个看似文气,颇显雅度的世子。
崔浩说道:“外人传北凉王世子相貌颇似中原人,少而聪颖,和雅有度。如今见之,倒确是不虚外传。”
说着话,北凉王世子已经打马到了面前。两人上前,北凉王世子已下马。宫中的内侍官先过来介绍了双方身份。
原该宣王先行问好,那北凉王世子却立刻抱拳,先行有礼地说道:“能得宣王爷和崔直郎亲自相迎,实感荣幸。”
宣王和崔浩立刻客气回礼。
论身份地位,宣王比不得乐平王和乐安王,连新兴王也比不及。崔浩更不用说,一个直郎,根本不够位列朝班,不过是皇上身边一个说话之人而已。
元韬是一国之君,当然不可能亲自来迎北凉王世子,乐平王和乐安王都有外派,新兴王为人混帐,身边唯一能够上资格的又能派出去迎接的,也只有一个平日里在众朝臣面前并不显眼的宣王。
崔浩虽然位低职小,然而名声却不在崔玦之下,平日里又常在皇上身边,深受皇上重用和信任。
北凉王世子对此心知胆明,因此并不敢小瞧宣王和崔浩,面上作得极是客气有礼,举手言谈之间带着谦逊。
宣王不觉暗里点点头,这北凉王世子单凭这一点,就能称得上和雅有度了。如果是北凉王在这里,恐怕早怒责备受怠慢了。
宣王向来宽和待人,对这北凉王世子顿时好感倍生,对北凉王世子行礼说道:“我与崔直郎特奉皇上旨意,在此恭迎世子和公主。世子和公主一路风尘,劳累辛苦,容我和崔直郎先引世子和公主到行馆休息,歇过今日再去朝见皇上。”
北凉王世子连忙还礼:“有劳二位。我正想着一路行来,确是有些乏累,仪容疲惫,不敢前去面见大魏皇上。二位有心了。”
宣王于是和崔浩一起,将北凉王世子和公主的车驾引往行馆而去。
这行馆,正是崔浩奉元韬之命,耗了多个半月的时间,专门为北凉公主出嫁准备出来的。原是一处花园府邸,从前曾占在丘堆名下,丘堆被皇上一怒斩杀,后面虽然又封了丘堆的儿子,从前丘堆名下的几处府邸却被皇上收了回去。其中便有这一处。原是前朝一名士常居之所,几年战乱,到魏朝占都的时候,城里的人逃的逃,跑的跑,散的散,竟然空下了许多名宅。魏朝历来有占城分财的传统,都城占下来,丘堆手里便落了几处宅子。而最后,他手里的宅子,还是归了皇家。
北凉王世子和北凉公主落榻的这处行馆,曲径环廊,庭阔院深,宣王和崔浩引着走进去,北凉王世子在心里暗暗地吃惊又震憾。北凉地处寒薄,国内连年战乱,百姓困苦,吃穿已是问题,这等魏朝常见的宅子于北凉,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里面的假山亭廊,盆景醉石。房子谁能都建,然而布置这房子,不光是钱的积累,更是意趣的呈现。魏自建朝以来,不断提拔重用汉人,汉人文化广博,只看这房子的布置便可见一斑了。怪不得父王将高秉淮捧得那般高,一意要拉拢他。
宣王和崔浩安置了北凉王世子和北凉公主,告辞出来,回宫里去向皇上交差。
这边的北凉王世子本来一身疲惫,只是入了一趟行馆,心中便翻滚起来,哪里休息得下?贴身侍从备了热汤侍候着他洗澡换衣,他都洗得心不在焉。
贴身侍从见世子如此心不在焉,便开口问道:“世子心事重重,莫非是在想明日见了魏朝皇帝怎样应对?”
北凉王世子道:“谈什么应对?我本就是为求好而来,连公主都送来和亲了,哪里还要应对什么?多罗,你今日进了这行馆,有何感受?”
多罗些许不解,见世子问,张口说道:“这行馆地广院多,犹如园林,比咱们宫里一点也不差。想来大魏皇上这是示好咱们,所以特意备了这么大的行馆,以求世子的满意。”
北凉王世子失笑道:“北魏不想我们与他们对立是真,然而未必有你想的那样,为了笼络我们百般纵容。你以为上一次李暠被揍真是那性情暴虐的新兴王一时性起惹起的么?那话也只有李暠自己信,吃了哑巴亏北魏正常的皇上不出面,倒叫一个不涉国事不干内政的太妃出面了结此事,你觉得这是魏朝皇上想求好的态度?”
多罗百般诧异又吃惊地说道:“怎么,他们想求好于我们,居然还敢对我们的使臣下黑手!竟然是故意的不成?”
北凉王世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两国求好,他们为什么来求魏朝而不是南边的宋地?宋帝一心要统一天下,早已把征伐的日程定好,说不得魏朝的下一个就是他们北凉。魏朝皇上如今一早只想消掉宋地的威胁,并没有要灭其它国土的意思,魏宋权衡,他们自然选择魏朝来和好共存。
魏朝自从灭了夏国,顺道占了秦国,声威大震,且魏朝国力日盛,元韬又是个雄才大略之人,魏朝的强盛指日可待。而北凉,刚刚统一了凉州,结束了战乱,国力低微,正是需要依靠的时候。
所以这个时候真正怕的,不是魏朝,而是他们北凉。也正是因此,魏朝皇上才敢放任新兴王揍了北凉的使臣,还一味地护短不作表示。
然而魏朝的嚣张自有他的底气。元韬手里有崔高二公,皆为天下名士,振臂一呼,皆可百应。汉人无论打仗还是治国,都自有他们的一套谋略,却是他们这些番邦不能相比的。北凉如果手里能有崔玦秉淮那样的重臣,兴盛指日可待。
北凉王世子在浴桶里想得出了神,心思不觉走远。
外人看着北凉王如何强势蛮横。然而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北凉王其实早已到了大限,只不过王国初建,为免人心动摇,强撑而已。这一次来和亲,本来该北凉王亲自前来,然而北凉王自上次回去之后,身体便有崩垮之势,已有数日出不得门了,哪里敢让外人知道?
北凉王世子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父王如果驾崩,自己自然是要继位。然而西凉和南凉虽然已被北凉所并,却一直心有不服,蠢蠢欲动。如今有父王压着,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父王不在了,那些人定会群起生事。自己未必应付不来,然而总是要费些手脚,又是一番你争我斗,劳民伤财。
若想要一劳永逸,借魏朝的强风自然是好的。所以父王这次要他送了妹妹过来和亲,但愿有了这层关系,元韬能助他一臂之力,即使不出兵助他打掉那些暗中生事的人,声势上威慑一下也是好的,毕竟与夏国这一战,北凉境内许多人已是闻风色变,心中生畏。
“世子爷,该出来了!水要凉了!”贴身侍从轻声提醒了一声。
北凉王世子回神,水果然有些温凉了。并不以为意,随口说道:“凡事要趁热才好打铁!”
贴身侍从眨眨眼睛,没有听明白。
北凉王世子也不解释,只是淡淡说道:“过一会儿去公主那边看看,如果公主没有休息,就把公主请过来,说我有话要跟她说。如果公主休息了,就留个话,公主醒了就过来一趟。”
“是。小的这就过去跟公主说。”
贴身侍从退身出去。
世子爷都已经这样发了话,公主即使休息了, 也会起来梳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