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孙恭和沮渠封坛启程回了大魏,沮渠牧健便直接回了王宫。琉璃正在写字,有些惊讶沮渠牧健这样早便过来。
沮渠牧健往书案前一坐,伸手拿过琉璃写的字,高公有盛名在外,对琉璃言传身教,是一定的。然而却没想到琉璃的字写得这样好。视不错目地看了一会儿,赞叹道:“这字写得真是字字珠玑,我素知你极有才气,没想到字写得这样好!”
琉璃便说道:“许久不曾写了,因着世子去大魏,才动笔写了一封信给家里,好歹世子过去,能有个照应。”
沮渠牧健说道:“你对他有心,封坛已对我说了。我原也担心他过去孤单无依,有高公照应他,我放心得很!”
琉璃便笑着说道:“我阿爹向来性情不羁,多少任性行事,然而向来又是爱才之人。世子于学问上甚是勤勉,且行事为人歉逊有礼。世子若是随了凉王一般聪明,必能入我阿爹的眼,对他照应有加。”
沮渠牧健听了琉璃的话,笑道:“原来在你眼里,我也是个聪明之人了。”
琉璃便拿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比出一点点的距离,笑道:“和我阿爹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沮渠牧健便失笑道:“你如此高看我,倒叫我虚荣顿生,有些飘然欲忘形了!”笑了一会儿,说道,“你今早起得早,听说一群夫人在宫里乱了一上午,到现在还未睡个回笼觉吧?”
琉璃说道:“第一次正式招待那些夫人们,生怕出了差子丢了凉王的脸,只顾着紧张,便没觉得困。倒是母后特意过来坐镇,让我安心了许多。”
沮渠看着琉璃俏皮的样子,笑道:“我可没有觉得你哪里像紧张的样子。”
琉璃说道:“我在家里人面前,一向是放肆一些,跟外人便些许拘谨。阿姆事先已经教过我说,能入宫来拜见的,都是皇上跟前的重臣家眷,在众夫人面前,宽和亲切为要。宽和亲切我能装装样子,倒不是什么难事。阿姆又教我说,我到底年轻,不好镇住场子,怕别人看轻了我,给凉王丢脸,因此若真有不开眼的人,稍加严厉,来个下马威,放放威风见好便收。在别人面前放威风的事情我真做不出来,幸好母后知我,众夫人面前一坐,威风自显,看在母后的面子上,那些夫人们对我十分恭敬客气。”
沮渠牧健看着琉璃,笑道:“你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
琉璃一笑:“母后能帮我处理的事情,都不叫事情,无所谓忧不忧。而且母后答应了我以后会常常提点我做事,有母后背后靠着,宫里能有多大的事情?况且我背后,还有凉王为我撑腰!”
沮渠牧健笑起来,拿食指蘸了书案上的墨,在琉璃额间轻轻一点,琉璃根本没有躲得及,一点黑墨团点在白皙透亮的额间。
沮渠牧健看着那一点黑,笑道:“我已经按了手印,以后谁不服你,敢对你顶撞,只管照你的心意去罚,再不服气,只管将这手印示给别人看!”
琉璃一听,连忙叫聂阿姆拿镜子来,自己从书案上拿了一张纸,对着镜子将额间的那个印团拓在纸上,一边说道:“凉王话出如金,我是当了真的。以后谁不服我,我拿着这纸上的印子去罚他!”
沮渠牧健看琉璃认真的样子,笑了起来,从桌上拿过琉璃拓墨印的印,说道:“一个黑团团的印子你便当真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盒里,打开,拿出一方私印,在那黑印旁边,规规正正地按了下去,再收回印来,纸上便多了一方朱砂方印。
沮渠牧健看了看那印痕,笑着将纸推给琉璃:“你这手好字,代笔写个旨意也不为过。”
琉璃欢喜地将那纸拿在手里细瞧,一双眼睛开心得弯成月牙一般,笑道:“圣旨我不敢写,这无字的印章我要留着是真!谢谢凉王!这是奖励我今日会众夫人表现得好么?”
沮渠牧健眼神飘忽了一下,微笑着说道:“这是奖你今日让我开心!”
琉璃的眼睛从纸上抬起来,看着沮渠牧健,轻声问道:“凉王今日有不开心的事情吗?”
沮渠牧健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说今日王婶对你说话十分嚣张?”
琉璃微微一笑:“她是长辈,我该敬着她,她再嚣张,有母后压着她,她总不敢对母后怎样。她也只是王婶而已。”
沮渠牧健说道:“只怕她现在不止想做王婶呢!”
琉璃一愣,看着沮渠牧健,轻声说道:“朝里的事情我并不懂。凉王有不开心,只管跟我倒一倒,我都听着。凉王需要我做什么,但我能做,必为凉王尽力尽心。”
沮渠牧健轻轻握住琉璃的手,说道:“你年纪还小,远嫁到王宫里,做了我的王后,原该让你过舒心无忧的日子。然而北凉当前内乱将起,我不能给你安定的日子,还要将你扯到朝事中去,实在是我的不是。”
琉璃认真看着沮渠牧健,说道:“我是凉王的妻子,所谓夫妻一体。凉王荣,便是我荣,凉王损,便是我损。我若能为凉王出一点力气,替凉王解一点忧虑,是我的心甘情愿。我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做,只怕我不能做好,丢凉王的脸。”
沮渠牧健说道:“母后常对我夸你性情柔婉,知礼懂事。我知道母后不是虚夸。阿璃,王叔其实早有称王之心,身边也早已结有党羽,只是迫于大魏的积威,不敢冒然行事。前几天,他暗自派人去了宋地,欲向宋帝求好,谄媚结盟。”
琉璃惊得“啊”了一声。
“王叔竟然如此大胆!”
沮渠牧健说道:“好在有人提前得了信儿,在我面前揭发了他,我派的人赶在他的人见宋帝之前,了了此事。”
琉璃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紧张地说道:“王叔失了人手,必是警觉了吧?”
沮渠牧健说道:“王叔自然是警觉了,且我手里也没有他逆我行事的真凭实据,他若来个矢口否认或是反称被人陷害,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因此只好压下此事。且王叔以北凉的名义跟宋帝结盟的意图已知会了宋帝,我派的人只好将错就错,面见了宋帝,假意结了盟意。”
琉璃又惊“啊”了一声,问道:“这件事叔孙兄长可知道?”
沮渠牧健苦笑道:“我不知道叔孙将军知不知道此事。但我猜宋帝必会将我与他结盟的事情透给大魏,到时候只怕我解释,大魏都不会相信。”
琉璃轻轻皱起了眉头,说道:“若真如凉王所说,宋帝行事奸诈,必不会给凉王辩解的余地。”
沮渠牧健叹道:“我如今已是两难。因此今日叔孙将军带封坛走,我不敢作出任何不舍之词,且当着叔孙将军的面,对封坛叮嘱一番,但愿大魏皇上能看在我肯舍封坛作质子的份上,相信我的一片诚意。”
琉璃想了想,说道:“皇兄倒确是个讲理之人。凉王慷慨送世子过去,皇兄身边又有左昭仪受皇兄的宠爱,想来皇兄不会听信宋帝的片面挑拔。凉王可要我写信给皇兄,细说一下事情原委与无奈?”
沮渠牧健摇摇头说道:“我知道大魏皇上对你素来照顾有加,然而私是私,国是国。他并不是公私不分之人。只怕你写了信,不会起什么效果,反而事得其反,对我愈加怀疑。”
“那凉王打算怎么做?总不能任宋帝一味挑拔,不得对抗?”
“信还是要写,不过不是你来写,最好由李顺来写!”
“李顺?”琉璃惊讶地看着沮渠牧健,“李顺不是皇兄派来的使臣吗?他不是跟叔孙将军一起回了大魏吗?”
沮渠牧健说道:“北凉荒僻,大魏与北凉从前少有往来。我与李大人交谈过,从他口中得知,大魏对北凉地形风貌所知甚少,因此大魏皇上对北凉多有猜忌,疑心北凉对外封口甚严,不肯教外面知道北凉的底细。我为消大魏皇上猜疑,已经修书一封给大魏皇上,请求将李大人作为使者留在北凉,北凉一切风貌,他均可向大魏皇上报告。”
琉璃没想到沮渠牧健为了求得大魏信任,不仅送世子为质子,连主动留取大魏使臣为内应的事情也能做出来。愣了一下,说道:“凉王诚意至此,皇兄没有理由不信你才对。凉王的诚意李大人看在眼里,也定会向皇兄据实而报,必不会叫皇兄平白受宋帝的挑拔,对你产生误会!”
沮渠牧健说道:“因着王叔,生了这许多烦恼事。我心中虽恨怒,然而王叔手中握有兵权,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向大魏皇上解释明白其中的缘由,不教两国生了嫌隙。”
琉璃点头说道:“凉王说的是。”
沮渠牧健又说道:“今日宋繇特意跟我说,你远嫁来北凉,饮食上到底不容易适应。月满便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的饮食。我看你很是喜欢月满,便替你应了。若是得闲,你顺便替我照顾一下李大人的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