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阿姆见琉璃看着那箱子黯然出神,当着平吉的面,总是不好,便笑着说道:“王后睹物思家,箱子还没打开,人倒先在这里魔怔上了。叫我说,这箱子,还是先收起来罢。”
琉璃回了神,说道:“世子一片心意,为我运了旧物过来,怎能不打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旧物,竟然给世子找到了?”
平吉在眼前,说不定是要给凉王回话去的。即使是世子送来的东西,这个时候,想来凉王也是不放心的,毕竟她来的时日短,凉王疑心她正常得很。
聂阿姆近前看了看那箱子,上面竟然落着锁,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贵重之物,竟然是落了锁,世子倒是有心得很。只是这箱子要怎么打开?”
平吉这时笑道:“随信附来的,确有一把长钥,属下带来了,还未来得及奉给王后!”
从怀里掏出那把长钥,奉给琉璃。
聂阿姆接了,转给琉璃,笑道说道:“既是世子的心意,又是王后的旧物,王后说不得亲自开了才好。”
琉璃接了长钥在手里,握了握,从座上起身,来到箱子面前。长钥进了锁孔,轻轻一拨,便听到里面“咔哒”一声,却是锁开了。琉璃摘了锁,将箱子打开,看到里面竟是一张硝好的鹿皮,看样子是片整鹿皮,叠了好几叠,整整齐齐放在里面。
琉璃一愣。
聂阿姆讶然道:“世子大老远竟是给王后送鹿皮?为何又竟说是王妃的旧物?咱们从前在大魏并没有……”
忽然想起一事,声音断在那里。
从前琉璃在大魏,原是养过一头鹿,原是皇上送的。后来因着越长越大,园子里跑不开,崔浩便求了皇上的同意,将那鹿送到了崔家的庄园里。
琉璃因着养了那鹿数年,颇有感情,从前也常去崔家庄园里探望。
这鹿皮不会就是那鹿吧?好好的鹿,为什么沮渠封坛送了它的皮过来?
聂阿姆当然不会以为沮渠封坛射杀了那鹿,剥了皮给琉璃送过来留个纪念。
琉璃展开平吉奉过来的沮渠封坛的信纸,沮渠封坛在信里除了说起自己在大魏的生活,果然提到了那鹿。
原来那鹿在园子里没看住,跑到了园外,被人射杀了吃肉,庄园的庄丁找到的时候,也只找回了剥下的鹿皮,一怒之下,便将那家人拘了起来去见官。行了凶的那家人一听是皇上赐的鹿,当场便是吓傻了,适逢大将军李盖路过,问清了事情缘由,奏明了皇上,为那家人求了情,责打了几大板,便放了人。沮渠封坛恰在皇上跟前,听了此事,知道那鹿是琉璃从小养大的,便为琉璃将那鹿皮求了过来,皇上便着李盖为沮渠封坛将那鹿皮硝了。
聂阿姆听到那鹿居然被射杀了,怕琉璃心疼难过,说道:“世子实在是有心,我让人将这箱子好好收了罢!”
琉璃轻声说道:“阿姆务必将它收好了,不要让它着了虫咬。”
到底是心疼难过了。
将那锁收在手里,说道,“这鹿皮锁在箱子里不透气,怕不是要发霉的。阿姆收的时候务必让箱子透气些。”
平吉没想到那箱子里的竟然是鹿皮,且还有这来历。看琉璃有些心情低落,不敢久待,连忙告退。心里觉得世子这事情做得有些冒失了。设叵这鹿皮不送过来,琉璃不知道这鹿的事情,不是便不会伤心难过了么?他虽然觉得堂堂一国之后为一只鹿如此动情,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然而想一想,大约琉璃养鹿与自己养猎狗是一个道理。
聂阿姆收了那箱子回来,琉璃已到去了左右,到寝室躺了。云裳和青萍守在门外,都有些小心的样子。
聂阿姆轻声说道:“那鹿原是皇上赐的,王后从小养到大,十来年的感情,如何不难过。你两个不必守着了,我去看看王后便是了。”
聂阿姆与琉璃情份不同,面上是奶姆,实则如同亲母一般,云裳和青萍是知道的,一听聂阿姆如此说,于是便齐齐告退。
聂阿姆进了寝室,只见琉璃半躺半靠地坐在榻上,手里拿着那柄长钥发呆。那长钥像是青铜做的,长柄如簪的形状,钥尾带成做成细环状,钥身刻着细密的花纹。聂阿姆再看琉璃另一手中的那锁,刚才在箱子上没有看得太细,且她眼神近来视物模糊,此刻近前仔细看了,才瞧清楚,那锁却是做成了长命锁的形状上面一侧雕着的是吐姿傲放的牡丹花,另一侧是龇牙努目的貔貅兽。
聂阿姆一怔,细一品,登时有些脸色转变。
刚刚那皮箱子,与琉璃那个旧皮箱子做得如出一辙,不过是一新一旧,一个精致,一个略糙。那旧箱子原是崔浩幼时亲手所做,这一个,除了崔浩,谁还能做出相同模样的箱子来?
沮渠封坛为何竟然用了崔浩做的箱子运过来不得而知,然而这锁做得实在有些深意,实在不该琉璃拿在手里,若是被人知道了,琉璃百口莫辩,竟不是给人自造话柄?
心里一急,上前两步,脚步便重了。
琉璃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眼里尚带着几分失落与黯然。
聂阿姆心里一疼,脸色便缓了下来,语气变得柔软起来,说道:“王后可是心里难过了?”
琉璃眼圈一红,说道:“生死原由命。”
聂阿姆便走过来,坐在琉璃身边,不开口劝慰,反而转移话题,说道:“刚才听王后读世子的信,竟然称李盖为大将军。李盖原是皇上身边的侍卫,何时竟然去做了将军?难道大魏还有第二个李盖不成?”
琉璃轻声说道:“他那样的人,一看便知不是池中之物。听说皇上一直在发兵征伐燕国,他有机会一展身手,立下战功,也未可知。”
聂阿姆说道:“说起来,李将军那个人,我对他倒有几分好感,好歹前后帮过我们。”
琉璃想起当初自己一时心直口快,失言伤了李盖的名声,他却从未计较。便开口说道:“不知道他现在可续了新夫人否!”
聂阿姆便说道:“当初大公主想借李盖中伤王后,以至连累他被都城数家嫌弃,有女皆不肯嫁。不过他如今既然当上了将军,想来即便没有续弦,婚事也应不远了。”
琉璃说道:“阿姆说的是。”
余下便没有再说话。
琉璃靠了一会儿,觉得眼皮发沉,有些困倦起来。
聂阿姆连忙放了枕头,轻声喊着琉璃躺下,不一会儿,便听到琉璃轻鼾入梦,竟是睡着了。
聂阿姆守了一会儿,从琉璃手边拿过那枚锁和那根长钥,眼睛凑着那根长钥看了看,那长钥虽细,上面却是雕工细腻,刻画精美的缠藤。聂阿姆下意识将手握紧,顺手将那锁和长钥往袖子里袖了,悄悄从寝室退了出来。喊了云裳和青萍,叫她们两个在外面守着,自己又去了库房。
过了一刻,从库房出来,捧着一个盒子去了厨房,对月满说道:“王后近来操心得过了,眼瞅着又见了消瘦。我从库房里拿了片燕窝,并些许雪蛤,你且架了火,拿锅慢慢熬着,等王后一觉睡醒了好用一些。”
月满一听有燕窝雪蛤,十分欢喜地说道:“燕窝我从前是炖过两次,雪蛤却是从未见过。阿姆好好讲明白了与我,免得被我熬坏了,糟践了东西!”
说得聂阿姆失了笑,说道:“什么稀罕的东西!看你小心翼翼的样儿。”
月满笑道:“宋夫人从前倒是教我炖过两次燕窝,说那东西极贵重,可惜北凉难有此物,得之甚稀。那雪蛤我也只是听宋夫人说过,见都未见过,宋夫人说那东西更是难觅,比燕窝还要稀罕。”
聂阿姆笑道:“不过是物以稀为贵!那雪蛤生于极寒之地,不好寻罢了。”
一边笑着,便将熬制之法细细说与月满听。看月满听得小心认真的样子,便又笑道,“得了,反正王后睡了,我左右无事,便在这里陪你一起熬制便是了。”
月满满心欢喜,迅速忙碌起来。
聂阿姆便坐在厨房里的胡凳上,一边看月满忙碌,一边状若随意地说道:“我听你时时提起宋夫人,看来你在宋府,过得也是十分惬意。”
月满便笑道:“夫人人是极好的。我在宋府里,只管做好饭菜,旁的事情一概不要求我。闲的时候,也会煮了茶邀我共品。外面传的夫人如何高冷,其实不过是夫人做出来的样子罢了。”
聂阿姆点点头,说道:“见过宋夫人,倒真觉得你的话甚是可信。你常在宋夫人身边,如今李公主病着,不知道宋夫人那边意思如何?我看王后也是有些为难,摸不准宋夫人的意思,不知该不该让她过去探一探。”
月满倒是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这个我真不好说,不过当年夫人自和李公主置了气,连李公主生世子的时候都没有前去祝贺一声。”
聂阿姆点了点头,叹道:“说起世子,王后刚刚得了他写自大魏的信。李公主如此病体,世子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又会如何难过!”
月满有些诧异地看了聂阿姆一眼,说道:“阿姆不知道么?世子并不是在李公主身边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