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云的遮天蔽日,使得斛河城夜晚早早来临,等城中宵禁正式开幕,电闪雷鸣又在刹那间不期而至,刮遍城中角落的疾风更是愈发猛烈起来,尔后没多长时间,蓄势良久的大雨终于降临。倾盆大雨似天穹破开,一汪琼露倾泻而下,浇落在斛河城里,激荡起噼里啪啦的声响顿时掩盖住军镇小城里的一切声音。
在这轰然砸下的雨幕里,城中甲兵早早的巡视一番后,也变得没了动静,零星可闻的仅是些深巷里的狗吠,还有幼童啼哭的声音,只是雨势不见停歇的黑夜里,声音难免短暂了些。
时间流走,湍急大雨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才慢慢减缓下来。
福来客栈的后院,看守马厩的小厮透过如珠线的雨幕,依稀能看见点黑夜里的微弱烛光,这刻见雨势又小了些,忙不停跌的起身,“娘希匹的,这天都快下沉了...”
这般骂骂咧咧的抱怨时,小厮又一脚踢起趴在脚边睡下的大黄狗,“老子都没睡,你个狗娘养的倒先偷起懒来了!”
小厮浑然不顾大黄狗的吠叫声,瞟了眼远处掌柜的院落里不见有亮光,又冲着身侧不远处的马匹嘀咕了句,“这些个骑马住店的公子哥真是打搅兴致......在这里坐着可真是浪费时间。”
斛和城说大不大,说小不算太小,宵禁的缘故,他们这些个客栈小厮大晚上的又能玩些什么了?不过是凑在一起赌牌九。这般大雨天,于往常的他而言,早就凑在一起热闹去了,可惜今天住店的客人有着几匹好马需要看守,小厮已经在此百无聊奈的坐了好一阵,眼下嘀咕着,越发耐不住性子起来,再过不久,便是冒着愈发减弱的雨势逃似的跑进了雨幕里,很快就一溜烟的没了身影。
斛河城这等军镇本就没有夜间生意,往日里又少长期的生意顾主,城中客栈能长久存活下来,靠的多是路人歇脚过夜的小本生意,加上城中甲士巡防,自然而然的少了许多胆大的窃贼。
看守马厩的小厮敢趁机溜走,想得正是此等缘故,只是千算万算,终有遗漏。
他走后不多时,雨幕里走来一人,借着夜色,加上风雨声的掩护,整一个无人知晓,等马厩口的大黄发现有陌生人闯入,来人已经出现在了马厩里面。
大黄忙起身冲着他龇牙咧嘴,可惜下一刻又颓然瘫倒在地,紧接着发出呜咽的哼声,虽如此,两眼仍是冲着闯入马厩的男子露出最后一缕凶光。
男子早料到那只大黄犬的结果,毕竟狗背处的毒针就是他的杰作。
“畜生玩意。”
男子回骂一句,再看向马厩里的几匹高大骏马,顿时流露出一副得意神色。
前几日时间,突然接到组织里的弑杀令,为此,他和几位师兄急忙沿洛阳南下,一路追寻到这里,他们终于才逮到下手的机会。他的目标是眼前马厩里的三匹高头大马,再剩下的其他马匹,他就没了动手兴趣。
男子没想在马厩里耽误时间,随手从袖筒里解下三枚毒针,瞬间激射出去,由着沾染剧毒的银针各自直奔目标而去。没了坐骑,此次即使失了手,料想目标也跑不多远的路程,待到那时,组织里仍能安排更厉害的人物来解决他们。
世事难料,他的顺手之举意外的没有成功,三枚银针全部没有击中目标,除了一枚银针射偏在目标之外的马匹身上,剩余两枚银针皆是扎在了粪土掺合的泥土地里。
“何方宵小在此?”
男子再傻也知道有他人藏匿在暗中出手,不然自己的三枚银针不可能有失偏颇,何况自己离马匹不过一两丈的距离。
漆黑的雨夜里,除了他自己的声音,只剩下一直不曾停歇的落雨声,还有的是马匹发出的嗤鼻声。
男子环顾四周,再次确认这处无人光顾的马厩里除了刺鼻的气味,还剩下几匹不时打量自己的马匹,然后在没有其他的存在。
“难道是自己失手?”
突然冒出的念头在下一刻就被他自己给打消了去,他虽是练气境界,可一手毒针的本事,组织里不少入玄境界的熟人可都得小心面对,眼下无人干扰,便是闭上眼后的随手一击,也万万不可能出现这等情况。
男子思虑后再次出手,三枚银针接着三枚银针,这般连续数次,大有和藏匿在暗中的对手一决高下的想法。
最初的三枚银针再次射偏,紧随其后的三枚银针眼看着就要射中马匹,突然自横梁柱上蹦跶下一人,一手持剑迅速挽出数朵剑花,将激射过来的十数枚银针一一击飞出去。
持剑男子化解掉眼前危机,笑着出声道:“这位兄台,有话好商量,何必冲这些牲口找不痛快。”
对于持剑男子的突然出现,男子冷眼保持着警惕,心里却是极大的震惊,自己竟没发现对方藏匿在眼前的横梁柱上,更让他意外的是对方的出手,实力怕是在自己之上。
一番思虑过后,男子出言询问道:“你是何人?”
“我还想问你是谁了?我在这里等了好一段时间,你认为我会是谁?”
持剑男子正是黎书凰,吃过晚饭就来此藏匿,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等来了对方。
两次见过对方出手,加上刚才出手解围,黎书凰对眼前男子的实力多少了解了点,再者房间里有师哥陈善道,刘严瑾的安危问题也就无需他去担心,全然没有了后顾之忧,黎书凰显得满脸轻松,也不急着出手,心中盘算着如何从对方口中套取有用的信息。
男子一直冷眼盯着黎书凰,也没有主动出招的想法,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后院一角的马厩里。
安静的夜里,雨势没有在减缓的迹象,两人在马厩里僵持了好一会后,男子突然醒悟过来,眼中略有愤恨之意,抬手间,瞬间激射出数枚毒针,紧接着拔出柄匕首直刺过去。
“此时才明白我在拖延时间?愚蠢的蟊贼!”
黎书凰嘲笑间,运转迷踪步快速闪躲开射向自己的毒针,很快又如狼似虎的扑向持匕首刺来的男子。
这次刺杀自然早就商量妥当,来马厩解决三匹马,算得上是此次行动中最轻松的活,熟料眼下成了男子的致命难题。他交手后才发现常年苦学的刺客术毫无优势,面对黎书凰诡异的身法和速度,甚至连防守都变得极为困难,以至于他不得不由进而退,然后短短数招的交手,他已经退出了马厩。
“不仅脑子不灵活,身手也不灵活,你们这群杀手太不称职了。”
面对黎书凰的讥讽,他已经没心思去辩驳,组织这次的弑杀令本就匆促,他们能寻到目标已经属于奇迹,只是现在又功亏一篑,难免心有不甘。
于是,他决定拼死一搏。
其实,结局早已注定,两人刚才交手已然决出胜负,只是这场胜负关系到他的生死。
他,跑不了了,也无处可跑!
站在雨幕里,望着马厩内志得意满的对手,他丢弃匕首,只一心飞射毒针。抖手间接连飞射出十数枚毒针,每一枚都带着他心底里的决绝与不甘,以至于黎书凰想出剑抵挡都显得尤为困难,尤其是在位置狭小的马厩内,只能借着迷踪步闪躲飞射来的致命毒针。
两人此刻的交手,一人临死前的飞射毒针,一人保命下的疲于闪躲。雨夜里的生死对手,各走极端,如世间高手般的巅峰对决,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数息功夫的交手,黎书凰琢磨对方射出不下三四十枚毒针,正想着如何反击时,突然发现对方停了下来。黎书凰没急着扑上去,站在马厩内,一手持剑警惕着对方随时出手,两眼更是直盯着对方,不敢有半点松懈。可惜,雨幕里的男子再没有出手,直到软弱无力般的匍匐倒在了地上,两人的生死战斗才彻底宣告结束。
黎书凰忙窜过去,等离得近了才发现男子脸上带有一丝笑容,诡异的是嘴角不断有暗黑色血液流出。等扳开男子的下颚,又看了眼口腔内,果不其然,如大叔所言,这世间杀手都备有自杀用的毒牙。
黎书凰站在雨幕里叹声可惜,对方这么快就自我了结,自己的银针没了用武之地,更是没有寻到半点线索。可还来不及多惋惜,他就察觉到大事不妙,回头望去,马厩内的几匹马早就惨死在毒针之下,已是回天乏术。
“混蛋!”
黎书凰顿时咒骂起来,却不知是骂自己的无能,还是咒怨对方的心狠手辣。
雨还在下,慢慢又小了些,掌柜从不远处的院落里走出来,手举着一柄破旧雨伞,神色愤懑,嘴中正嘀咕着旁人听不真切的秽言涩语,突然看见黎书凰站在雨中,见他脚下还趴着一人,赫然变得紧张起来,借着客栈楼间散发出的点点微光,发现地上残留有一趟血迹,顿时惊吓着摊倒在地,紧接着断断续续的喊了一声:
“杀...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