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听了姜瀚章的话后，在毕业考试前专门抽了个时间，独自到凤龙庄家里去了一趟。
她这次回家，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打算向天佑和莲花说说她小学堂毕业后去外地继续上学的事情。
这天水珠回家时已快傍晚时分，正德、王商氏、天佑、莲花和汤没话都去地里干活，还没有回来。在学坊里念书的小妹参珠也不知道去哪儿玩去了，院内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
由于这段时间大家忙着收割庄稼，院子里和各屋里也没怎么仔细打扫收拾，显得有点儿脏乱。
水珠见家里无人，她先把各屋的房门打开，用笤帚和抹布里里外外清扫抹洗了一番。又拿着扫帚把院内院外扫了一遍，然后她洗了把手，开始在厨房里和面洗菜做饭。
天佑和莲花等人回家后，见院外院内显得井井有条，又见水珠一个人正忙着做饭，俩人对视一眼，心里一阵欢喜。
自家的丫头毕竟已经长大了，不但在学堂里念书识字懂得不少做人的道理，还知晓替大人分担家务活了啊。
莲花听见爷爷奶奶大大娘娘和汤家爷都来了，赶忙在木盆里舀了清水，端到院子里让大家洗脸洗手，还拉着王商氏的手亲热地问这问那。
正德和王商氏也久未见着莲花，见了她自然更加亲热地不得了。她的到来，令全家人都开心不已。
正德洗完脸擦了手，说：“我大孙女难得回家来，我先不去客房歇缓了，今晚上咱大家就在厨房炕上吃晚饭，陪我水珠说说话儿。”
说完，正德拉着汤没话的手走进厨房，他先脱了鞋上了厨房炕，又硬让汤没话也上炕来。
汤没话觉得难为情，推辞着不想上炕，说他蹲地上吃饭就好。
正德道：“汤家哥啊，你我这个年龄不到炕上坐，娃娃们也没立脚的地方呀！来来来，快上来。”
汤没话无奈，也便脱鞋上了炕。
天佑见正德如此开心，忙去客房把平常吃饭的四方炕桌和抽烟用的黄铜管水烟瓶搬到厨房炕上放好，点了灯盏让正德和汤没话交替着抽水烟说家常。
莲花见公公正德竟然破例在厨房炕上吃饭，心慌地不得了，赶忙站在案板边替水珠打起来下手来。王商氏则蹲到灶台边替她俩在灶膛里添柴烧火。
天佑无事可做，便坐在炕头栏子边陪正德和汤没话说话。
坐不多时，去牛书谨家玩耍的参珠也回来了。天佑看她嘴角一圈显得油乎乎的样子，一问就知道牛夫人又给参珠吃过了晚饭。
莲花听了，拿眼故意瞪了参珠一眼，示意她为何又没听自己的话，跑到牛夫人家把饭吃了？参珠担心莲花打她的屁股，跑到西房炕上一个人玩去了。
不一会儿，晚饭就端到了炕桌上。
水珠这晚做的饭是浆水搓鱼子，她学着大姑荞叶的做法，用胡麻油呛了清浆水，浆水上面撒了一层切碎的葱花，舀在另一个锅盆里先晾着。然后在锅底里放了切地大小如一的洋芋块块，慢火细熬出了面汤。待汤滚开之后，再往锅里下麦豆面和成的搓鱼子，最后才把盆里的清浆水倒进锅里。
这种做法做出来的搓鱼子，汤清味浓品相好。
正德一看端上来的搓鱼子，连声称赞。再一尝搓鱼子的味道，更加赞不绝口，直说没料到水珠在荞叶跟前，竟然学了这么一个好手艺。
水珠听了，高兴地脸上泛出了一层红晕。
天佑把王商氏让到炕上坐了，他和莲花一左一右坐在炕头栏子边。
水珠则提了那个王商氏平时坐着烧火的小木凳坐到案板前，一边吃自己碗里的饭，一边操心给大人们舀饭端饭。
贯溪来家后的第二天，曾与荞叶一起来凤龙庄探望正德和王商氏。当时贯溪就说，他在家里待的时间不会太久，要紧着赶回省城复习功课，打算报考京师的大学堂。
正德听后，引用了《满江红》里的一句话说：“贯溪呐，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你能在省城念书，十分难得。如今有更大的想法，乘着这个年华尽管努力去做。爷爷我为你骄傲呐。”
贯溪表示自己一定要以学业为重，争取在学业上取得更大的成就。
想起这个事情，正德边吃边问道：“水珠呀，你贯溪哥去省城了么？”
水珠仰头看着正德回道：“爷爷，他还没呢！前一向我大姑家来的人多，贯溪哥忙着在家里应酬，这几天又去看他的同学和老师们，我估计也快要走了。”
正德听了道：“贯溪可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你们这些弟弟妹妹们，可要经常向他学习呐！”
正德这话也就随口一说，不过恰好说到水珠的心坎坎里去了。
她本想提前把自己的想法悄悄给娘莲花说说，问问娘对自己外出上学的态度，毕竟娘亲好说话嘛。
但今晚一家人都聚在厨房里，她半会都没找到机会，现在爷爷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何不乘此问问爷爷的态度呢？
水珠接话道：“爷爷，贯溪哥一直是我心中的榜样呢。前天五台山我三姑夫领着我占魁哥来我大姑姑家，专门向我贯溪哥请教占魁去外地读书的事情。”
王商氏好奇地问道：“你三姑夫和占魁这次咋没到我家来呢？”
水珠道：“我占魁哥今年不是在李家店小学堂快毕业了吗？也正忙着复习功课。我三姑夫没敢耽搁时间，今早就领着他一道去了五台山，所以没顾上来咱家里。”
王商氏“哦”了一声，说道：“怪不得路过咱家也没进门，我好久没见着占魁了，真是想念他呢。”
正德继续问道：“那贯溪是如何说的，占魁打算到哪里继续读书去呢？”
水珠道：“我贯溪哥说省城里有省立中学、师范学校、测绘学校、矿业学校和卫生学校等等，说说有讲武堂，让我占魁哥选择报考。爷爷你猜猜，我占魁哥打算上啥学校呢？”
正德端着碗想了想，说：“我入的是私塾，现在你们新式学堂这么多的新词儿，你爷爷我可猜不到。”
水珠撒娇道：“爷爷，你就把占魁换做是我，猜猜我会上什么学校呢？”
水珠这话一出口，不但把正德听得怔了一怔，连正在用筷子往嘴里刨饭的天佑，也为之一怔。
姜瀚章上次专门来家里，与天佑商量水珠去外地上学的事情时，正德、王商氏和莲花均在场。大家都知道天佑的真实想法，也对天佑最终的决定没有什么异议。
现在听水珠突然说出此事，莫非这个小精灵鬼这次回家，是来专门商量这个事儿来的？
天佑和莲花对视一眼，放下碗筷，脸色庄重地道：“水珠，爷爷问的是正经事儿，你咋给爷爷这么说话呢？”
水珠看大天佑的脸色不像刚才，惊地吐了吐舌头，道：“我就是让爷爷猜猜嘛。占魁打算要上讲武堂呢。”
正德显得无所谓的样子，摆摆筷子道：“没事没事嘛。不怕说个笑话，爷爷孙子同一辈儿，爷爷老颠懂了，孙子还瓜着嘛！水珠，你给我说说，这讲武堂是干啥的呢？”
水珠看了看天佑的脸色，道：“我听我贯溪哥说，讲武堂是专门学习排兵布阵的，入学了不但不要学费，还发给补贴呢。”
王商氏插话道：“天下竟然还有这种学堂呢！”
水珠道：“我也不清楚，是我贯溪哥说的，应该是真的。”
正德连连道：“占魁学啥排兵布阵呢？那应该是指挥打仗的嘛！学那东西干啥呢吗！你三姑夫能同意他去吗？”
水珠道：“三姑夫刚开始不同意，可是占魁却硬坚持要去，最后我三姑夫便同意了。”
王商氏叹道：“占魁这孩子，学啥不好，非要学习打仗！这世上的事儿不是全要乱了么！”
天佑的心思却不再讲武堂上。这会他的心思，全在让不让水珠外出念书的事情上面。
知女莫若父。对自己这个丫头的性情，天佑可是一清二楚。水珠不但灵巧聪明，也执着坚韧。她自己认定的事儿，你想拦住不让她做，她会一直跟你执拗下去，直到你同意为止。
可是水珠外出念书的这事儿，他从内心里是不同意的。这次既然水珠首先提出来，他一定要好好给她说说，让她乘早断了这个想法。否则，这娃心里生了疙瘩，还不跟自己闹啥大别扭，一直抱怨他这个当大大的人？
想到这里，天佑看着水珠直接问道：“水珠啊，你是不是也想，与你贯溪哥或者占魁哥一样去外面上学呢？”
水珠听大大直接问开自己心里的主意，心里顿时一阵慌乱。她不知道大大问话的意思里，究竟含着同意还是不同意，只好满脸期待地看着天佑，使劲地点了点头。
天佑见水珠这个举动，心里突然不忍直接说出自己不同意的话来，他换了个口气，缓缓地道：“水珠呐，你说说看，你是个啥想法呢？”
水珠听了，忙道：“若是大大和娘能同意我去外面上学，我愿意去外面继续上学啊。”
天佑问道：“那要是大大不同意呢？”
水珠听出了天佑话里的意思，想起姜瀚章曾嘱咐她自己争取的话，说道：“爷爷奶奶，大大，娘，我贯溪哥说，省城里出了需要学费的学校，还有些学校设置了奖学金，只要学习好，奖学金也能够顶替学费呢。我保证，只要大大和娘同意我去上学，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拿到奖学金，不让大大和娘为我学费的事情操心。只要给我一点儿生活的费用就够了，我也不乱花。”
天佑心里笑了笑，看来水珠是在担心自己不愿意负担学费的事情，必须当面要给水珠解释一下，便和声细语地道：“水珠，你听大大给你说说这个事情。据我听来的消息，现在到处不太平，省城是大地方，更加不安全。你一个女娃娃去外面，大大和娘不可能跟去陪着你，我真是担心你遇见啥事情。这是一个。”
说到这里，天佑故意停了停，他看见水珠眼里泛起了一丝失望。
天佑心里硬了硬，继续道：“另一个，咱庄里还有哪个女娃，能像你一样念了这么多年书呢？没有吧！等过几年你长大了，总是要寻个婆家嫁人的。你说，你若再去外面念几年书，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谁来替你提亲来呢？那不是要耽搁嫁人的事情么？”
天佑又停了停，他看见水珠左手端着吃饭的碗，右手里捏着的筷子放在碗边上不动了。
天佑决心把话说完，继续道：“再说了，你已经识字了，再去念书，难道说想要和男娃们一样去当先生么？还是要谋个什么前程呢？我看那不现实。所以，这次当大大的，我不能同意你再去外面念书了。”
水珠听了半晌没做声，眼角里却渐渐地渗出了泪水，但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
王商氏看见心疼地道：“好了好了，天佑，你看你，你把娃都说哭了。”
说着她放下饭碗，跪着绕过汤没话的身后爬下炕来，拉起蹲在小木凳上坐着的水珠，不断抚摸着水珠的头发，轻轻地道：“孙娃，不哭了不哭了，谁让咱都是女人呢！女人在娘家，就要听大大和娘的话；将来到了婆家，就要听公公婆婆和自家男人的话。读书不读书，都是没事的。长大了找个好婆家，这才是咱做女人的福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