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天暗得很快，不知不觉中，一盏盏路灯已经随着夜晚的降临而发亮。
下了几乎没什么人的公交车，我来到的是东边的海岸线。
难得云梦堡出了那样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客户招呼我，雍和也说我可以明天早上再去，我自然舍不得浪费掉宝贵的闲暇时间。
气温很低，天空中开始飘起点点雪花，再加上海风，我不由得把衣服裹得更严实一点。
东海岸线附近没什么人烟，只有荒芜的海滩和人工森林，现在也不是巡逻船会经过这里的时间，因此只有风与水，还有森林的声音，非常、非常、非常宁静。
靠近海水的地方连路灯都没有，很黑，稍微有点恐怖，但只要静下心来，黑暗反而会让我感觉很舒适。
我注视着黑暗，眺望不可视的彼岸。
这个方向是我来的方向，这片海是我的妈妈结束自己生命的海，这股风是掩盖了我的悲伤的风。
刚到红枫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来到这里，什么也不干，只是想听一听海的声音，只是闻一闻风的气息。
为了偿还郁金香的恩情，为了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我重新站了起来。自那以后，我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明明自己都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来，但就是想来。也许，在这里还能“想”就是要来的理由吧。
雪变大了。
冷，好冷。
那个时候，被海水吞没、身体渐渐冰凉的我在想什么呢？
抱怨吗？诅咒吗？或者，安心吗？
那不是需要想明白的事情。
我松开双手，不再抗拒寒风，而是去拥抱它。
冷得牙都打颤，可我偏偏感觉到了畅快，仿佛积压在心头的东西全被风吹散。
今天，为何要来？
因为死过一次？因为尝到了死亡的味道？
还是说，单纯的不知所措？
【怜酱……】
“呐，恋恋。你觉得，人为什么要活着？”
相对于地球，人类不过是沧海一粟。相对于宇宙，人类跟原子无异。
智慧，我一直觉得它是大自然异变的产物。我不是说它不好，恰恰相反，我坚信智慧是伟大的存在。但是……
对人类而言，智慧是不是太残酷了？
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明白自己早晚会消亡的命运，知道永恒的意义并不存在，这是不是太悲哀了？
神乎其神的科技，不可思议的法术，它们其实也是毫无意义的，对于广阔无垠的世界来说。
众生万物皆有逝去的一刻，创造的一切意义亦会在那个时刻全部化为乌有。
【这不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
“……”
【这不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硬要回答的话，我只能说必须活着的理由是不存在的。】
“……那么，必须死的理由呢？”
【放过自己，谁都没有必须死的理由。】
“哈啊，这样的话，万物之灵长岂不是比万物加起来还要可悲吗？”
【人不是为了意义而存在的，而是因为存在，才想寻找意义。即便如此，意义也不是寻找的目的，安心感才是。】
“安心感……”
快被淹死时的那样？我还真是可悲呢。
【没有什么可悲不可悲的，只有安心与不安心。活着就能找到安心感的人是绝大多数，不得不抛弃生命才能安心的人也是存在的。还记得那位跟你挺合得来的，抑郁自杀的同学吗？别人都在谴责他懦弱与不负责任的时候，你在心里对他说了什么？】
“他啊……”
我握住了一粒雪花，冰凉，可又火热。
“‘你憎恨的一切都在继续，它们却再也进不了你的梦’，好像是这么说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他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呢。
【对他来说，生命的一切都是痛苦的，连自己的出生也是一个错误。世界是一个装着垃圾和宝藏的大箱子，人生是箱子里端出来的一盘菜，生命的长短决定盘子的大小。一些人的盘子盛满了美味佳肴，也有人盘子里只有磕牙的泥石，吃到最后满嘴是血。】
“与其吃泥石，不如直接倒掉？”
【嗯，这是最简单彻底的方法。但是，人拥有的不单单是寻找安心感的权力，还有创造安心感的权力。】
“创造吗？”
【人不是鸟兽，不是草木，不是水土，而是能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万物之灵长”。既然菜不好吃，那就向名为命运的主厨要求更换，这是智慧赋予人的特权哦。】
“那种事情……做得到吗？”
【嘿嘿，傻瓜，你不是正在做吗？不然，为什么你还不肯永眠？为什么我会出现？相信我，命运是博爱的，只是有时候你得主动一点。】
“说实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听不懂也没关系，本能会告诉你怎么做，因为人是会主动远离悲伤，靠近幸福的生物嘛。】
“……”
【……】
雪下得缓慢起来，风也小了不少。
我用手指沾了一滴海水，放入口中吮吸。
“冰的，咸的。”
【怜酱还指望海水是温糖水吗？】
“这也不是一道好菜呢。”
【想跳海请先找一个温柔漂亮的女朋友，浮游生物都会嫌弃的童贞就不要污染大海了。】
“喂喂，我早就不是童贞了。”
【精神童贞也是童贞，鲨鱼先生要是饿得慌，说不定会赏光咬精神童贞一两口。】
“你呀……啊、啊萩！啧，这天真够冷的。”
【赶紧回去吧，别感冒了，郁金香可是会担心的哟~~】
“知道了啦。”
恋恋这家伙还真喜欢拿郁金香开我玩笑呢……算了，随她高兴好了。
“谢谢你啊。”
脸有点发烫，看来是真被冻着了。
【嘻嘻，其实我很期待怜酱摔得满头是血哦，到时候我就是怜酱唯一的救世主了~~】
“救世主，哼……”
这家伙还真敢说。
“要是惨到那种地步，我就认你做我的主，我的上帝。”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嘿嘿，那我就期待着啦。对了，看上去就觉得很厉害的圣经该怎么写？在线等，急。】
“你这家伙……唉，我还真讨厌不起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再自卑的人也不可能真恨自己。】
我打开了来之前买的一小瓶白酒，将酒水全部倒进海里。把空瓶子放回口袋，双手合十，向着大海微微欠身。
“晚安。”
【晚安。】
风停了，雪还在下。
又是一个充实的空虚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