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叫阿Ken这个土气又没存在感的名字之前,我曾有个不错的名字——文肯。
半中半洋,从名字上就带点国外的情调。跟人接触打交道更是占了点优势,容易让人记住,非常适合从事经纪人这类的工作。
我想当经纪人。也热爱这份职业。
我想捧红我手上的艺人,将她们一个个带成大红大紫的巨星——这是身为经纪人的荣耀。
那时进入皇冠荣耀公司第一天的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做得不是不好。
从带歌手出单曲,拍MV,灌唱片,跑宣传,接通告等等一系列事情皆由我来谈妥、安排。手下半红大红的歌手还真带出来了几个。楼夕之,就是这个时候签到我手下的。那时,她不过一个二线小歌手。
只是既生瑜何生亮。
在社会上有后台,你能更快的出人头地,在娱乐圈有后台,东家就肯重金捧你,而当经纪人……我后来才明白,其实也需要后台。
经常压我一头的柳章就是如此。
柳章的能力同我不相上下,柳章目光犀利,手段果决,而我的媒体人脉和手腕也不差。真的比起来,鹿死谁手也不一定。
但是我唯一比不过的——就是身份。
皇冠荣耀娱乐公司是漂白过来的,而柳章在公司还跟黑道沾边的时候就进公司了,有些事情不足外人道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如果我算是外臣的话,柳章便是内相。不光皇冠荣耀过去的掌门人听得进柳章的意见,就连之后的继任者也是相当重用他。而我却得不到这样的信任和重任。
当你有关系有背景的时候,你会不用吗?
当然不会。
所以,柳章更是不会。
他利用手中的职权将大大小小的奖项内定给了他妹妹,虽然他妹妹条件不错,可是没有这些内定的话,其他公司的艺人未必没有机会,我手下的艺人未必没有机会。
时逢皇冠荣耀公司改革。
柳章的妹妹开始演电视剧,演电影,我也给手下的艺人谈了最不需要演技又能获得好评的偶像剧,双栖发展。那几个艺人,还算卖力,对演戏也不排斥。安排什么,就演什么。而其中最有潜力的,要数楼夕之。
当初唱歌平平,只是倾于容貌,于是让她走偶像歌手路线的楼夕之,在演戏方面竟然很有天赋。初次上阵,就获得不错的评价,甚至比当歌手更受欢迎。自从网络迅速发展以后,唱片销量就每况愈下。以前销量百万张才能称为白金销量,现在五万张就可以开庆功宴,十万张就顶尖的销量了。
跟演员拍片片酬的来源不同,歌手反而是靠专辑打出名气,再靠代言获益。
现在公司要将艺人的路线重新整改,双管齐下,楼夕之说不定真的机会来了。这样盘算的我,自然更是积极为楼夕之争取机会。
而然,公司所有的好剧本,都被柳章先要过去了。
大制作、成名的搭档演员,全部给他妹妹造势做铺垫,不仅每次都是大手笔的宣传,就连各种奖项都积极利用公关去打通。
楼夕之吊威亚吊得脊骨错位,楼夕之拍武戏不用替身,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被导演称赞无数,拍片几乎都是一条过,内心戏更是表现得非常有层次。
只可惜,她跟我一样。既生瑜何生亮。
她跟柳章的妹妹同时开始接电影电视剧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得善终。新人奖是柳章的妹妹获得的,最佳女主角也是柳章的妹妹获得的,楼夕之提名最佳女配角,可是评委为了平衡,已经不肯再将这个奖颁给皇冠荣耀公司了……
三年。年年如此。
就算我把楼夕之铺垫盖地的宣传,在报纸媒体下功夫,频繁扩张她的声势和影响力,可永远都是戏红奖项却无缘。在柳章的妹妹拿到最年轻的影后头衔时,楼夕之这才得到一个小小的最佳女配角奖。
最后楼夕之也认清了,她抽着烟,在冷冷的月光下对我说:“文肯,你不是不行,而是没有那个权力。你帮不了我……”
想必那时,她就看穿这个圈子的实质。
变得精明而透彻。
看穿了我们身处在皇冠荣耀最尴尬的地步。
二线和一线,有时就是那么一线之隔,楼夕之差那么一口气,我的确是没法帮她了。因为权力不够。
我跟皇冠荣耀的Boss谈过。
也拉下脸对柳章暗示过,希望他关键时候能够拉楼夕之一把,就算是看在同家公司的份上。
Boss笑,柳章也笑。
楼夕之知道后,也笑笑。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笑里是什么意思。
我去求他。
是因为到了最重要的时刻,他的决定也影响着我的决定。然而,柳章果然如楼夕之所料想的那样,完全不给其他艺人机会。
挡着别人财路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一直霸占着其他人的机会,不让其他人出头,最后肯定会让人生出二心。
渐渐的,柳章妹妹的绯闻逐渐增多。
拍一部戏,就闹大牌,闹男女关系的绯闻,电影一上映,就有人在论坛和各大电影评分网直呼太烂了,简直就是木头人,空有一张脸,甚至种种更难听的话。票房一不好,就有报纸媒体直呼“票房毒药”,“已经没有观众缘”,“网友说,决定不会去看她演的电影……”
就像那个“99+1=0”的故事。
就算你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可是只要做一件坏事,所有的结果就会颠覆。
这是一个网络时代。
要捧红一个新人,要将她打造成最年轻的影后,需要几年的时间和有力的作品积累。而要抹黑一个人的公共形象,随时随地都可以,反正胡编乱造是媒体狗仔队最喜欢的……
柳章开始忙得焦头烂额。
看着他忙成这样,我点了根烟,有种报复之后的惬意感觉,同时……也有几分失落。我做经纪人的目的,不是为了把其他艺人搞臭,而是为了捧红我手下的艺人。
然而,现在却背道而驰。
皇冠荣耀和品优娱乐之间的大战我早有所闻。
但是楼夕之晚上约我深谈这件事的时候,并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跳槽到品优娱乐,违约金品优娱乐公司会帮我们付,我还是吃了一惊。
离开老东家,去一个全新的环境——敌对关系的公司。
对男人来说,还真的有点像战场上的叛将。
楼夕之却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笑道:“难道你就打算在皇冠荣耀这样被柳章压一辈子?你做的那些事你觉得还能瞒多久?万一被他发现是你干的,在这个皇冠荣耀,岂不是像瓮中捉鳖,到时有谁护得住你?”
字字穿心。
楼夕之已经不是当初在我手下那个佯装老练的二线小歌手了,她已经实实在在具备了一线该有的气场,她的确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发挥她的能力。
于是我同意了。
我们的离开对皇冠荣耀并没有带来实质性的影响,只是突然的决裂,加上报纸媒体的大肆“爆料”,群起而攻之,几乎成了全面围剿皇冠荣耀的局面:投资失力,电影收不回成本,旗下艺人经纪人齐齐跳槽,公司制度被人诟病,皇冠荣耀真是倒了一个相当艰苦的地步……
到了品优娱乐公司的楼夕之则是如鱼得水。
在品优娱乐太子爷黄锦立的力挺之下,一连接了好几部大制作,加上企宣部宣传得利,没到两年,楼夕之就跻身成为一线女艺人行列之中。
相较于她的功成名就,我却一直恹恹的,提不起劲,每日只闷着抽烟。
我想,我是患了不适应综合症。
楼夕之一直想让我重新做回她的经纪人,我摆摆手:“老了,已经带不来一线大明星了……”
我每天在品优娱乐公司混来混去,太子爷却能容忍我,有时打照面的时候,还会叫我一声:“阿Ken。”
我叫文肯,不叫阿Ken。
但或许,现在有人尚且记得我,同我打招呼,就该知足了吧。
阿Ken……就阿Ken吧。
记不清怎么遇到宋微的,就觉得这个小姑娘还真有意思。
被企宣部教训得劈头盖脸的,也不恼,装作一幅虚心受教的模样,转过身来却一点也不在意。
我开玩笑逗她:“哥哥我带你吧,绝对把你捧成一线大明星。楼夕之,就是哥哥我带出来的哦。”
她灵动的眼睛转了一圈,打量了我下:“哥哥?我还韩剧的欧巴呢。 ”
我佯装气恼:“休得胡闹。”
一笑之间,却像是把我心中离开皇冠荣耀最后倒打一耙的阴霾挥散了不少。
她的经纪人,去带一个更有名气的明星了,对她撒手不管。
我当打发时间,接收了她,真真假假的当了她的经纪人。
她很有趣,年轻、活力、又带着无所谓般的慵懒,但是不太像这个年纪段的小姑娘,她们要么斤斤计较,患得患失,要么处心积虑得想要上位。
她经常说想要成为影后,可我总觉得她并不在意。手下几个女孩中,她最漂亮,却最不爱化妆,投资方来片场探班时,别的女孩都蜂拥而上,只有她站在一边打量。
可她比任何人都刻苦,我为她接了第一部古装戏,她兴奋得抱着台词本合不拢嘴,半路出道的她,却能在表演上做的比科班出身的演员更入味,装着武装在片场挥洒的样子,让我想到过去的楼夕之,是不是宋微也有一天,会和楼夕之一样,被这个娱乐圈浸淫得越来越冷酷?
这个直觉突然让我恐慌起来。
细心照料的雏鸟展翅欲飞,我却想亲手将她拽了下来。
我曾对她说,我会把她捧成一线大明星。
可我食言了,非但食言,还把她的演艺道路弄得一团糟。
我亲眼见证了楼夕之的成名之路。
看着楼夕之被打压、看着楼夕之跟那些大佬吃饭、看着楼夕之跟黄锦立混在一起……
我不想让宋微也这样。
这么有趣却没有后台的小姑娘,不适合这个圈子。
一线大明星哪里那么好当的。我希望她能陪着我,因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我会渐渐忘记过去那些不快乐的事。
可我又用错了方法。
似乎离开柳章,离开皇冠荣耀之后……我就只会做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我的自私害得她变成现在这个地步。
于是,她终于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曾想当经纪人。
我曾想捧红我手上的艺人,将她们一个个带成大红大紫的巨星——我觉得这才是身为经纪人最大的荣耀。
然而,这个初衷却离现在的我很远很远了。
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