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盛朗、江穆恩所搭乘的飞机离开地面不久后,郝思嘉所录制的公开小视频通过网络途径,被T市多家媒体公众号转发。
视频里的郝思嘉绑起干练的马尾,穿着白色的薄针织毛衣和藏青色的长裙,安然惬意地坐在纪时的天台的藤椅上,用带点鼻音的沙哑声音说道。
“我也没想到——我的朋友们因为害怕我的画没有人买而伤心,所以费尽心思要让我尝一次甜头。谢谢微光传媒让我认识到身边有这么贴心的人,也谢谢所有媒体朋友的监督。不论是‘仲夏’,还是‘纪时’,我们都将用更好的作品来回报大家的关注。谢谢,谢谢你们。”
傅盛朗曾对她说过,她笑起来时有一种春光明媚的感染力,鼓励她不要做木头人,要不吝笑容。
所以,郝思嘉在视频的末尾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笑容里无忧无愁,没有勾心斗角的心机,没有尔虞我诈的诡计。
视频发出去后,其他人都在蹲舆论反应,唯独郝思嘉裹着薄毯又开始画画。
画笔起起落落,伴随着她的心情,纸上的颜色越来越重。
傅盛朗陪她画画的时候观察到她最擅用深色,对于浅色的把控却相对生疏。郝思嘉一直在规避,这一次甚至绕开了深色的颜料,用的全是浅色。
奶白、鹅黄、淡绿、嫩青、水蓝。
然后画出来的男人显出几分阴柔。
“用浅色就画成了这样。喏,你的建议也不是很好嘛。”郝思嘉自言自语。
现在他离她越来越远,她唯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中反复咀嚼,以此对抗距离带来的悲伤感。
她还单方面地试图反驳他的很多论点和见解,仿佛只要这样做能增强某种虚无的互动感。
悲伤、压抑、焦灼、愤怒等负面情绪都能让郝思嘉笔下生花,相反,一旦她高兴、轻松、愉悦、满足时,就总觉得作品差强人意。
郝思嘉把这种矛盾而复杂的体悟告诉艾琳,艾琳却回答得极为平淡,“艺术本身就是说不清的。”
“你不用为了我高兴而顺从我。我不是不能接受批评的人。”郝思嘉笑眼弯弯,对于艾琳,她感觉不像生人,更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艾琳也不急于辩白,她将整理好的一张生活习惯表放在郝思嘉身旁的空桌上,边指向表格,边说道,“我为什么要顺从你?”
“或者你会担心,要是气坏了我,说不定我就把你轰出去了。”郝思嘉轻轻咬住食指中部,退后两步端详快完成的画。
艾琳故作惊讶地踱步到郝思嘉面前,“原来你脾气这么坏的啊!”
“我哪里脾气坏?”郝思嘉耸肩,转面看她,“我刚才说轰你出去只是举个例子。”
艾琳掩嘴笑,电眼迷人却又很无害的样子,“这个例子真是吓死人了。你可不要随便轰我走啊,我不能随便失业的。”
要是真被郝思嘉轰出去,她怎么跟林雪阳和傅盛朗交待……
不知内情的郝思嘉郑重地敲着画板承诺,“好啦好啦,不要乱想,不会让你随便失业的。”
世间的事有时候很奇怪,奇怪得三言两语都解释不清楚。
仿佛是你越害怕,结局就会越坏;而越淡漠无感,情况就会峰回路转地好起来。
就在樱桃心力交瘁,以为即将接到来自上司的电话批评或调回总部的通知时,竟然意外地看见邮箱里多了一封跟进记录!
以Virco公关部的办事规则来说,通常都是前一步公关工作做好了,才会收到跟进记录。
过于惊讶以至于不敢相信的樱桃凑到景立风身边,想看他那边的情况,结果才发现景立风也是一派转哀为喜的表情。
微光传媒的编辑部里,贝璃咻地关了屏幕,对身边助理丢下话,“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
因为贝璃的脸色大变,整个编辑部也从热闹腾腾转成冷气飘然。所有人争分夺秒地整理出手上有价值的信息,然后拿着电脑神色匆匆地赶去办公室。
“说说纪时这次的危机公关处理。”贝璃的手中慢悠悠地旋转着一支通体漆黑的钢笔,眼神幽冷地从会议室中的众人身上扫过。
少数人汗毛倒竖地垂下了眼,显出“我还没想好怎么说”的状态,而另一部分急于表现的则鲜明表态。
“这种危机公关就像自黑一样,故意用认错的姿态来搏取公众的信任。矫揉做作,恶心至极。”一个西装男正色斥道。
贝璃看着倒映了众人的光面会议桌,语调上扬地“哦”了声,“有多恶心?”
怎么扯到恶心上来了……不是要说应对措施吗?
底下部分人默默腹诽。
发言的西装男似乎也没有料到贝璃会这么问,他愣着想了一下,然后答道,“这就像是在把公众当傻瓜一样,我们可以……”
“公众就是傻瓜啊。”贝璃停下旋转不休的钢笔,轻柔地放在桌上,单单这一个动作,也让坐得离她比较近的几个人颇感紧张,“你去看看评论?是不是一水的‘姑娘好萌’、‘支持创业品牌’、‘原来是一个有爱的误会’?”
贝璃用手撑住桌边站了起来,以一种藐视全场的气势郑重强调,“想要成功,我们先要学会面对失败。我们自以为这次抨击对象会因为一蹶不振,然而事实呢?事实是他们以非常成功的公关手段绝处逢生了。”
“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做的,不是意气用事地去辱骂对方,越是这样小家子气,就越说明你输得一败涂地。”
西装男自觉脸上挂不住,目光僵滞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屏幕。
贝璃并没有为难他,她姿势不变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都现在都在想: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就看着对方这样膨胀起来,然后无声地甩我们几个耳光吗?”
随后她兀自摇了摇头,清丽干练的小短发并没有因此而变型松塌,而是依旧坚挺着造型,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似乎不管遇见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我们要向对手学习。要学会承认错误。”
承认错误?
难道就因为纪时做出了粉碎流言的公关处理,我们就要傻愣愣地跳出来承认这些都是微光编辑部一手策划的吗?!贝主编疯了吧?!
所有人都不禁唏嘘。
“我们要祝福郝思嘉和江穆恩的美妙爱情,并希望这个误会能为他们的感情带去更加甜蜜的点缀。”
“好了,散会吧,一个小时之后我要见到天衣无缝的稿子。”
说完,贝璃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她站在高楼的落地窗边欣赏着色泽各异的城市建筑,手中轻握着那支陪伴她多年的钢笔,似乎这样会更加有力量。
郝思嘉,你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份礼物吗。
“贝主编真是技高一筹啊。”一个妩媚的女声从身后飘来,中断了贝璃的遐思。
贝璃转过身去,对上袁心笑意深深的眼神,仍旧面色如冰。
初见时,袁心非常不喜欢贝璃这副全世界都欠她钱的表情,但后来得知贝璃是因为整容而导致面部神经损伤,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时,也就说服自己渐渐习惯这个女人的冷脸了。
“袁副总抬爱了。”贝璃客气地谦虚着。
袁心用涂了猩红甲油的手指在面前挥挥,示意贝璃不用见外,“你们刚才开会的内容,我都听说了。”
“你的做法,我觉得没有问题。”袁心也走到落地窗边看向窗外,“只不过邵总和我都觉得你对纪时咬得太紧了,忽视其他的可以让公司迅速博得关注的高价值信息。”
贝璃不置可否,缓缓反问道,“编辑部辜负了公司高层的期望吗?”
她永远都这么锐利扎人。
袁心莞尔,“公司高层只是希望编辑部拿出更多自身特色来,而不是整天纠结在私人恩怨上。”
正如贝璃可以找人打听到傅盛朗的公司换了领袖、且计划转型需要招人,于是她就做好充足准备来应聘一样——袁心也可以通过自己的手段和方式了解到为什么贝璃这么针对郝思嘉。
“其实公司并不关心你们的私人恩怨。”袁心的第二句话抢在贝璃开口前先说了出来,“公司给你刀枪,你喜欢杀谁就杀谁。我们只要战利品,只要赢得天下名。”
贝璃轻点一下头,又要开口,又被抢白。
“可是,如果你没能满载而归……”袁心终于让出了接话的机会。
贝璃的眼神更冷几度,“嗯,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