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由于徐少华的误会,也由于卢小姐的倾心,他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已有了二曼,要命的是,现在他忽然感到和二曼只有肉体上的渴望,而精神的契合却没有。反倒是这个卢小姑娘,在谈诗时,一刹那有灵犀相通的感觉。要知道,他也曾是爱国学生,是日本的侵略中断了他的学业,不得不辍学在家。
“麦先生,老爷有请。”
王妈说道。他瞧王妈的眼里有种古怪的意味,该不会是徐少华那个混蛋把事闹到了卢老先生那吧?他想,如此正式地去见桂芳的父亲,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没来由地,心底生出几分紧张。他换了一件体面的迎客衫,洗把脸,用手理理发,直到心里满意了,跟着王妈来到了卢会长的会客厅。
会客厅是一座二层小楼,里面布置古色古香。红桐木的桌子,名人字画,罗列的书籍,古铜色的茶壶,扑鼻的香茶。一切可以显出主人的儒雅与不俗。迎门一副对联“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横批“莫谈国事”。一位老先生坐在桌子后面,从厚厚的书中抬起头来:“麦先生,请坐。”这是一张慈祥的脸,满头银发,厚厚的眼镜后面,一双和善的眼睛。
“卢先生找我有事?”麦收小心地问。
“王妈,你下去吧,顺便把门带上。”“是,老爷。”王妈出去了,门也关上了。
这是一个长得相当英俊的小伙子,虽然他的腿瘸了,便仍掩不住满脸的英气。一双眼睛明亮而清纯,显出紧毅、顽强的光芒。腰杆直直的,象一杆标枪,仿佛顶到天了也不会低头。卢老先生十分满意。
“听小女说,你是‘这个’?”卢先生用手比划了个“八”字。“我是。”麦收答完,心下十分担心,在日军管治的新乡,沾到这三个字,是掉脑袋的罪呀,可不是说着玩的,他偷眼看看老人,发现他并没有过激的反映,就象听到说“你吃饭没有”一样平常,心中暗暗惊异,这卢老先生究竟是个什么人?接着老先生和麦收谈起了麦收的家庭、父母、经历各种情况。
麦收有一种感觉,老先生在相女婿,这令他哭笑不得,十分不自在,也十分无奈,但是他没法说。
从卢老先生的会客室里出来,他发现下人都把他当成了门下娇客,一个个似笑非笑,心中不免颇为狼狈。心想:他们这样,定是认为桂芳是我的情人,其实我和桂芳清清白白,并无任何逾规越礼之事,但他们只是不问我,我又如何辨白?回到花房,麦收看到王妈正在收拾,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换上了新被单,新铺盖。窗台上还放盆花。看到王妈狡狯的眼光,麦收忍不住说:“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你可别胡思乱想。”王妈道:“我胡思乱想什么?”麦收脸一热:“我猜也猜得到。”王妈道:“猜道什么,说出来听听?”麦收却不答,只有低头生闷气。
这一天,麦收正在屋子里擦拭自己的狙击步枪,突然从花园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立即,他从空气里嗅到了子弹的气味,一股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迅速地组装好步枪,顶上子弹。不好,是日本人!
该来的终于来了,徐少华终于把他出卖给日本人。麦收不想给卢府惹麻烦,所以他最好的办法是立即离开这个地方。他的伤虽然还没全好,但离开这里还是没问题。
他迅速收拾好屋子,从后窗户里跳出去,落在地上时,还没好的左腿一阵钻心地疼,血又浸出来了,他顾不上了,飞快地跑到围墙下,攀墙头,骑上去,往外面看一眼,后面是一个小巷子,巷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人。他不知道,他腿上的血留在墙头上,暴露了他的逃跑的踪迹。他落在地上,迅速地往巷子深处逃去。
鬼子兵终于冲进了花园,在徐少华带领下,直奔花房,当然没有找到麦收,徐少华向四周一转,后窗户开着,“太君,后窗户地逃跑地干活!”鬼子翻译官大喊:“他腿受伤了,跑不远,给我搜!”这些鬼子顺着血迹找到了墙头,“快快地追”。
麦收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逃,无断次摔倒然后又爬起来,他感觉完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谁会救他?鬼子已已经发现了他,嚎叫着追了过来,还不时喊着“站住,不站住就开枪啦!”麦收当然不会站住,鬼子终于开枪了,麦收回首一枪就放倒了追在最前面的一个鬼子。再一枪,又放倒一个,退壳上弹,又顶上了火,鬼子躲在墙角,拼命打枪,但不敢再往前追了。麦收立即又跑,麦收闲时没少在胡同里转悠,所以他不是瞎跑,跑了一阵,鬼子又追上来了,他又回身放倒一个鬼子,鬼子的子弹瞅瞅地在身边飞,他在胡同里转呀转呀,敌人不敢接近他,他也跑不掉,双方处于胶着状态。
卢小姐听到枪响,王妈着急忙慌地报告:“表少爷带着鬼子在花园里去抓麦先生了。”卢小姐气得大骂:“徐少华!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卢府把你养大,你真敢去日本那告密。麦收要是出个一差二错,看我怎么收拾你!”卢小姐说:“麦收被他们抓住没有?”“麦先生早翻墙逃走了,鬼子正追呢。”卢小姐说:“快把家人找来,他在这没亲没故的,上哪跑呀,叫他们暗中接应,找回来本小姐重重有赏!”吩咐完了,小姐想了想,拿出条棉被塞进车里,风是风,火是火地开着车就出去了。
卢小姐是真着急,她开着车,哪有枪声往哪开,哪喊的欢往哪扎,不一会儿,还真让她找到了。卢小姐下了车,飞快跑到麦收身边,“快跟我走”,搀着麦收便向胡同口跑去。麦收血流过多,快不行了,卢小姐来得真及时,看麦收走不动,她也是股急劲,把麦收往身上一背就跑!子弹在身边乱飞。终于上了车,卢小姐长出一口气。
“现在我们上哪?”“进山,一进山鬼子就没折了,他们现在顾不上咱们。”卢小姐开着车很容易就甩掉了追兵,又特意从东城绕远到了西城,城门口的鬼子兵一看来的是开车的,打了个立正:“小姐请出示证件”。卢小姐拿出证件让日本兵看过后,放两个人出城,桂芳开着车进了山,找到原先住过的山洞,卢小姐从车里拿出棉被,铺在地上,然后扶麦收坐在上面。卢小姐从小还没经过这种事,又是紧张又是害怕,还有几分兴奋。一下子扑在麦收怀里,动不了了。麦收暖玉温香抱满怀,心情也不知是怎么个滋味,将错就错?如果现在告诉卢小姐,我没有那个意思,卢小姐还不气晕了!
麦收心中只有苦笑。两个人在山洞里躺着,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现在两个人都饿了。“我去买点吃的。”桂芳说,麦收道:“快去快回,千万别回家,你家里肯定已被特务监视起来了。”桂芳买了吃的,带回来,把汽车藏好,进了洞。麦收跑了一天,十分疲劳,已睡着了。望着麦收的安祥的面孔,桂芳不由地轻轻地吻着麦收。麦收睡着了,他在睡梦之中,回到了老家,见到了朝思夜想的二曼,二曼哭得跟泪人似的,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这么久也没个音信,担心死了。”麦收告诉二曼:“我们去刺杀岗村宁次,可惜那一枪没打死他,这小子真命大!后来我们又炸了鬼子的军火库,可是汤恩伯还是没有守住河南。”说到惊险处,二曼紧紧地搂着麦收,明知道他没有死,还是担惊受怕。说着说着,说到了卢家,讲到了卢小姐,讲到了卢小姐对自己的误会,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二曼就急了,跟他闹,还说要找政委给评理去。麦收急了,一下子醒了,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梦到二曼了,又发誓又诅咒的。”
麦收一阵苦笑,只好说道:“梦到二曼了,她跟我又哭又闹,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桂芳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额头上都是汗水。”
麦收伸袖擦拭,一阵夜风吹来,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外面繁星满天,已是深夜。
“快吃点东西吧,肯定饿坏了。”说着拿出买来的面包,生着火烤着。可能是太累了,桂芳坐在地上背靠着麦收不觉睡着了,睡梦中忽闻一阵焦糊,猛然跳起来,“哎呀,烤糊了,都怪我,怎么就睡着了。”麦收却接过来,大口吃着烤糊的地方,吃得满嘴黑糊糊地说道:“好吃,真好吃!如此火侯,才最好吃,香中带苦,苦尽甘来,妙极妙极。”桂芳在一边抿嘴笑个不停,心道这张嘴倒会讨人欢喜。
第二天天一亮,两个人醒来,麦收整日风餐露宿倒没什么,桂芳一个娇小姐,哪受过这个罪,着凉了,躺在被子上一个劲喊:“肚子疼,麦收,我的肚子好象刀搅一样疼。”麦收见她满头大汗,用手一摸,烫手!“桂芳,你发烧了,得赶紧去看医生”。麦收说:“桂芳,你忍一忍,咱们去看医生。”说完,用被子把桂芳包好抱出洞外,走过崎岖山路,一直抱进车内,手慌脚乱地发动汽车,把桂芳送回家。直送到家门口,看着王妈搀着桂芳进了门,开着车才走。那位说,怎么不送进医院?你想麦收正被日本人到处通缉,他能去吗。
麦收进山不提,单说卢小姐,进了家门,王妈赶紧请来医生,诊断病情,抓药、吃药,一阵忙碌。桂芳吃过药后,感觉好多了,她就问:“王妈,我不在家,家里没出什么事吧?”王妈说:“小姐,昨夜老爷被日本宪兵队叫去问话,现在还没回来。”小姐一听急了:“昨天叫去的,今天还没回来?”“没回来”。桂芳担心出事,父女俩相依为命多年,他从来没离开过父亲,此时还抱着侥幸心理:“王妈去打听一下,怎么还不回来呀!”“是,小姐。”王妈走了。
徐少华因为卢小姐被麦收‘抢’走,心情十分落寞。
他在日记中写道:
同样是午夜,落寞是闪烁的星光下,那无眠的深邃。
你伤了,你痛了,你哭了,你寂寞了。
却只有在你不哭的时候,你突然意识到整个世界都在你的指尖倾斜,滑落。离你好远好远。你去抓,却怎么都抓不到。如同肉体对灵魂的无奈。
默默的,这个世界怎么竟是一片的落寞。
他无法排遣心中的苦闷,独自一个人去酒馆喝闷酒,正好他的朋友,日本翻译李有良也来小酒馆,两个人寒喧一翻坐到一起。喝酒过程中,李有良发现徐少华老发呆,神思恍惚,就问:“少华,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了?”三问二问,徐少华就把事情经过全跟李有良说了。李有良一听,眼珠一转,坏水冒上来了说:“兄弟,我当多大的事呢,就这么点屁事把你愁成这样,你可真没出息!”徐少华一听,不由眼睛一亮:“哥哥给我想个招,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于是李有良就给宪兵队少佐金井说了,金井一听:“这好办,你带几个人去把那个麦收抓到宪兵队,就说他私通八路,问成死罪,一枪毙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不过事成之后,哈哈……”你说这金井多狠毒吧,拿杀人跟辗死个臭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