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君姓张,名群,江苏沛县人氏,年四十有二,素有大志。少时勤勉苦读,发愤图强,可天不垂青,高考失意,没奈何上了一所普通大专,毕业后进入本县一事业单位工作。
其初涉世时血气方刚,常自比管仲、乐毅,发誓要干一番经天纬地之事业。因不谙官场之道,虽多劳却无建树,眼见岁月蹉跎,一晃二十年过去,竟然连一个小职位都没有谋上。
群大失所望,叹曰:“呜呼!天不见怜,想吾虽有济世之才,安邦之志,怎奈世无伯乐,空有一腔热血,却无用武之地,时也!命也!”
自此放浪形骸,常常混迹于酒馆之中,狂饮以度日,遂有看破红尘之意。如此三年,身体消瘦,面容枯槁,自感大限之期将至……
夜,安静下来了,窗外偶尔会传来一丝风声,跳广场舞的大妈此刻也消停下来,都回家了。
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张群从睡梦中醒来,大声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今天是几号了?不知道,星期几了?记不清了。算了,不去想了,反正是将死之人,想那些干什么。
他费力地把自己身体撑起来,端起床前的水杯,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然后又躺回去了。
感觉好受些了,又闭上眼睛似睡非睡,正在朦胧之间,家里的门突然自己开了,从外面闪进来两个陌生男子。
难道家里招贼了,他马上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面前赫然站着两个人:一个身穿黑袍,头戴黑帽;一个身穿白袍,头戴白帽,二人手中均持哭丧棒。
张群大骇,这不就是传说中所谓黑的白无常吗,两个专门是勾死人的,看来我今日命将不保也。
“二位夤夜造访鄙舍,不知有何贵干?”为了确认他们的身份,他故作镇静道。
两人端详了一下躺在床上的的张群,没有作答,却问道:“汝可是张群?”
他勉强点了一下头。
“我们两个是什么身份,想必不用介绍了,此行的目的你懂的——今天是你的死期,阎王差我们两个带你去冥府,走吧!”
说罢,那个黑脸的无常抖动铁链就要往张群脖颈上套。
“慢慢慢!”张群仿佛一下清醒了,一边争执一边解释说,“二位,没搞错吧!我才四十二岁,就这么去见阎王啦!”
“你阳寿已尽,死期到了,抓紧跟俺们上路吧!”黑无常明显不耐烦了。
“等一下!”张群突然睁大眼睛仔细盯着他们。
“二位,容我把话说完,瞧你们这身打扮,肯定是黑白无常了?”
“这世上还有敢冒充我们两人的吗?”白无常乐了。
“二位,我张某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实不相瞒,现在社会上骗子太多了,保不准就有冒充你们二位的。既是公职人员,执行的是冥府公差,想必定有介绍信吧?”
“我呸!老子勾死人还用介绍信?”黑无常恼怒道。
“没有介绍信也可以,但是应该出示工作证件吧!”张群补充说。
“我们俩一辈子就干这种差事,在群众中人气很高(当然口碑不一定好),没有不认识的,这张脸就是工作证。”白无常嘿嘿冷笑道。
“你们给我带铁链,这是限制人身自由吧?得有冥府出具的法律文书,现在百姓的法律意识增强了,公安局抓人都得开传唤证!”张群还在强辩。
“你他妈哪那么多废话!”黑无常踢了他一脚,对白无常说道:“贤弟!别跟这小子磨叽了,抓紧锁上走人。”言罢,又要将铁链套上他脖子。
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放到他面前。“小子!咱们也是依法办事,不是要法律文书吗?自己看去。”
他把头伸到那份文书跟前,仔细研究起来,内容如下:
死亡通知书
冥府通(2016)001号
兹有公民张群,男,出生日期:xxxxxx,身份证号:xxxxxx,住址:xxxxxx。
该人命中天数为四十二岁,至今日阳寿已尽,着黑白无常二人前往索命,日出前必须回冥府,不得有误。
冥府勾死人办公室(印)
xxx年xxx月xxx日
张群看罢,背上大汗淋漓。完了,白纸黑字写明了今天要去阴曹地府,而且是头一号,没想头了。
他慢腾腾地下了床,一抬眼,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连个人样都没有。
“二位官人,小生衣衫不整,面容狼狈,可容我简单收拾一下?不然以此模样去见阎君,恐失了我们读书人的身份。”
“穷酸书生就是毛病多,快去!”
“好,多谢!多谢!”
他一边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一边进了洗手间。
先是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这是开水龙头洗脸,随后又传来吱嘎吱嘎地刷牙声,接着又拿出剃须刀吱吱地刮胡子,最后拿起一把几乎三年没用的破梳子,把头上的几根乱稻草理了一下。
还没完,梳理完毕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比较新的西服,那还是老婆从淘宝上给他买的便宜货——这娘们就是馊抠,临死了也不让他穿的体面点。
他认真地系好了每一个扣子,又把西服上的褶皱平了平。
两个无常鬼傻愣愣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相公,我看你这不是去黄泉送命啊!倒像是准备相对象。”
“让二位见笑了,虽是去黄泉赴命,但也要慎重对待,不能辱没了读书人的品格,此所谓视死如归是也”
白无常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也是服了自己,老子一向恶名在外,不想今天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发起了慈悲。罢了,罢了,就一发成全你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又走到床头,从枕头底下翻出了自己的手机,就要跟着二无常出门。
“且慢”白无常拦住他说:“相公,这手机咱就别带了吧?那边信号太差,你根本打不通。”
他想了一下,苦笑着点头,又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要从三楼走下来,得费不少功夫,因为张群身体太弱,今天又颗粒未进,连走道的劲都快没了,所以只能慢慢地往楼梯底下挪。
二鬼实在没有好办法,只能一边一个驾着他下楼。黑无常兀自喋喋不休地骂。
“真他妈的醉了,老子勾了那么多死人,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
上了平地,这两鬼一人开始一步步往城外走。
空气冷了下来,寒风刮到脸上冷冰冰的,偶有枯树叶从树上飘到地上,又被风卷着往四处逃去,发出擦擦地摩擦地面的声音。
张群脑子一片空白,任由二鬼牵着,魂魄仿佛已开始从身体中慢慢游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