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口又开始疼起来,那呻吟声又开始断断续续的传来,在船板上也传来海鹰的啼叫,有些慌不择路的海蛇窜进了船舱,妇孺们尖声大叫着,但是闯进船舱的海蛇并没有力气去咬人,而是生生的就断裂开。一时间,船舱里血腥味极重,沈思又开始干呕,他的脚在热水的浸泡下已经好了很多,没有麻木的感觉,但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却是越来越疼,随着呻吟声越来越疼。
“别想了,想的多了就跟着疼,别想了试试。”卢勤说道,沈思点点头,他将自己的思绪尽量离开这会正热闹的昌丰号,“勤叔,你一双儿女长得真俊。”沈思好好地来了这么一句,卢勤笑了,“是吗,一般人看起来还真不错,不过我自小看子瑜看多了,竟是看不出这一双儿女哪点长得俊俏了。”沈思听了卢勤的话也是一笑,别说当注意力不再集中在昌丰号上的时候,沈思感觉自己的胸口略微的好些了。
沈思看向卢勤,“勤叔,我知道钟爷的密道在哪。”卢勤突然停住手里的活儿,他看向沈思,沈思一脸坦然,“当时我不敢确定,就没告诉你,我越想越觉得底板怎么会翘起来,翘起来的有拇指那么高,你想钟爷那种人怎么容忍自己的底板翘了那么高都不带修葺。”听了沈思的话,卢勤也跟着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思用力蜷缩着自己的脚趾头,“刚刚,刚刚我关门的时候,那角度正好看到,我担心是我自己多虑了,而且急着回船舱,结果就没说。唉,如果说了,恐怕就能躲过这一遭。”卢勤笑着拍了拍沈思的头,“知道在哪就成,就是当时说了,我们也不能进去,钟爷在里面,被对上了还不如被蛇咬呢。”卢勤说完一个使劲,疼的沈思呲牙咧嘴。
船板上的海蛇,不管是十几尺那么大的,还是几尺小蛇,都被眼尖的海鹰看到叼走当了夜宵,有些窜进船舱的,也都中间崩裂而死,惨状难以相容。不过在所有人看来这些海蛇是死有应得,就像是这次与海蛇争斗中用来引海鹰的赵良一样,没有人会可惜他的生死。此时的他正被大卸了八块放在船板上,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财叔看着赵良惨死,对黄牙不由心生了记恨,毕竟财叔与赵良搭档几十年,两个人已经很默契,财叔恨黄牙为了保住程玉娇就把赵良推出来,但是此时他也只能是茶壶里煮饺子,能忍就忍。财叔见海蛇消停了,便走到船板上,将赵良的残尸,一块块的扔下船,扔进大海,每一块都会响起扑通一声响,财叔数着,他心里下定决心,近日赵良被剁成几块,他日必将黄牙剁成几块。纵使再坏的人,坏透的人,心里都有一个底线,心里也都有最软弱的地方,心里也会有一份感情。
“薛大夫,我的头都裂了。”那人淡淡的说道,他压抑不住的再次溢出呻吟声,薛三逸将熬好的安神的药递给他,“还要喝啊,刚才我是怎么醒来了,睡得好好的,怎么就醒来了。”那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看了看薛三逸,闻了闻飘着苦香的中药,“是刚才药剂不够大吗,我怎么会突然醒来,呵呵,倒是把阿庆吓了一跳。”
钟爷站在一边皱着眉头说道,“你护佑着昌丰号,刚才海蛇来袭,你可能感觉到了所以突然醒来。”那人喝了一口药,问道,“那些肮脏的牲畜都走了么?”钟爷点点的头,“都赶走了,有死在船上的也都扔下去了,你可以好好歇会儿了。”那人一笑,便又喝了一口药,“那人好像要醒来,这船上可是装了不该装的?”钟爷听了这话心里一惊,“没有,要说有,就只有程子珣那王八蛋还是程家的人。”
那人听到程子珣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不应该啊,罢了,还有几日就快到了吧。”钟爷点点头,“再十天半个月就到了。”那人突然大笑起来,“阿庆啊,你果然不是一般的跑船客,这隆冬腊月的都能激起海蛇,你说,你说你这次船跑的多不安生吧。”
钟爷听了这话也是一脸的挫败,不仅是自己的船,就连乘着自己家人的安庆号也都葬身外海,但是不走又能怎样,躲得过清兵的屠杀吗。留也是死,逃也是死,但是逃了却又半分生机。“这药固然味道苦,却还不难喝,这次莫要打扰了我休息,让薛大夫守着我吧。”那人淡淡的说道,薛大夫点点头坐在床榻旁的椅子上。钟爷看着那人偎进厚厚的棉被,便跟薛大夫点了个头,就往外面走去。
“阿庆啊,事事小心,待我照顾好他。”那人突然闷闷的说了句,钟爷点点头,总觉得这话里有些问题,却又听不出哪里不对,便说道,“放心。”说完便走了出去。这时候,那人一双眼睛看着钟爷的背影,露出一丝笑,“薛大夫,可别让他知晓了,不然谁的命都保不住。”薛三逸点点头,他看着那人,用手沾了水写道,“沈思,与你一般。”那人看着水沾的字,露出苦笑,“那就好那就好。”说完便是沉默,整个船底沉默了。
船舱却热闹的很,尤其是沈思被海蛇咬了,这件事就像一枚火炮一样,从船头炸到船尾,连钟爷都急匆匆的闯进船舱,“臭小子,怎么样,感觉怎么样。”沈思皱了皱眉头,“没事儿,就是多少有些没了知觉,大概过一会儿就好了。”钟爷蹲下身子,用手捏了捏沈思的脚,“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好。”
老悔头儿的脸已经铁青的可怕,他知道,海蛇有剧毒,如果当时没有完全被吸出来,这毒就会蔓延,轻的就是废了一条腿,重的则是毙了一条命。“沈思,钟爷说句话,你可要撑着。”沈思看着钟爷严肃的表情,“您说吧,我知道,海蛇有剧毒,我就是死也不能连累了咱们昌丰号。”
钟爷皱了皱眉头,狠狠地打了沈思肩膀一下,“说什么呢,臭小子,你死不了,你命大得很。”钟爷说完这个下意识的看了看老悔头儿,老悔头儿耷拉着眼皮,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钟爷咽了咽口水,说道,“这条腿算是废了。”沈思虽然也知道大概是这个意思,但是真的听到这句话之后,还是心里为之一振,他强忍着心里的痛苦,故作轻松的说道,“一条腿啊,我还当是一条命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知道的,钟爷。”
钟爷放开沈思的脚,“这往后,让老悔头儿跟在你身边儿,也有个照顾。”说完,钟爷便带着阿福走了,因为最后海蛇上了船板,所以钟爷需要清楚淡水和食物的情况,阿福跟在后面说道,“当时船动荡的很,淡水剩的不多,但是食物几乎没有受任何影响。”钟爷听到这儿停了停,“没有淡水,大家就喝海水,喝海水吃生鱼的日子又不是没过过。”阿福跟着点头,“是,我知道,钟爷。”
沈思看着前来慰问的人们,一句话也不想说,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挂不住了,这时候财叔蹭过来,“沈思啊,你知足吧,你就是一条腿,我兄弟阿良可是搭了一条命呢。”沈思听了这话,看向财叔,财叔模样生的很老,因为赵良的死让他一下子更加苍老,比老悔头儿更显得越发苍老。
“财叔,你也节哀顺变。”沈思默默的说道,财叔突然露出一个笑,“赵良那个没出息的,一见海蛇就软了腿,活该被剁了喂蛇。”说到这里,沈思的眼泪流出来,财叔看着流着眼泪的沈思,接着说道,“我这大半辈子啊,也多亏了赵良,你说,沈思,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沈思叹了口气,老悔头儿那边说道,“都这时候了,自个儿先把自个儿的命保住,到了岸再说吧。”
财叔点点头,便蹒跚着步子走了,老悔头儿看着财叔的背影,对沈思说道,“黄牙不该让赵良当了冤魂,只怕后面的行程里,黄牙要被人算计了。”沈思有些疑惑的看着老悔头儿,“别管这些了,你的腿,等到了南洋,不管什么代价也让人给你医好了。”
沈思注意到,老悔头儿对自己说的是南洋,而对财叔说的是到岸,他越来越不明白,到岸和南洋的区别,但是此时的他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想这些事,毕竟一下子就少了一条腿,那种悲恸还是很强烈的。沈思突然间理解薛三逸,一时间便没了舌头,成了哑巴,他沈思一时间没了一条腿,成了瘸子,沈思扯出一个苦笑,苦笑着摇摇头。
这时候最郁闷的无过于程子珣了,好不容易看上的一个女婿,好好的竟成了一个瘸子,程子珣觉得这事跟卢勤脱不了关系。程子珣气汹汹的走到卢勤一家面前,指着卢勤就骂道,“卢大掌柜好清闲啊,我那侄儿短了条腿,从此成了瘸子,你不该有些愧疚吗?”卢勤本来对这个人就透顶的烦,便没好气的说道,“你什么意思,沈思出了事我也很难过。”
“你难过,好好地一清秀后生,以后怎么成家?”程子珣也懒得跟卢勤罗嗦,反正就是借此要写赔偿罢了,多的话不用说,直奔主题。卢勤没说话,卢雪鸢却开了口,“只要沈思不嫌弃,我卢雪鸢不管他是瘸了还是残了,这辈子跟定他。”程子珣听了这话更生气了,“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姑娘,这是大家闺秀吗,连青楼戏子都不如,再说了,我家玉娇与她表哥情深义厚,用不着你这外人捡漏。”
卢勤听了这话明白了,合着程子珣将沈思当做自己女婿,结果这女婿因为跟自己在一起时候受伤,恐是一声残疾,所以这来要赔偿了。卢勤刚想说话,却听老悔头儿说了,“都吵吵什么,沈思心里装谁是沈思的事儿,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这做叔父的不去关心一下,到从这里讲起了赔偿,再说沈思受伤干卢大掌柜什么关系。”
“你这老头儿算老几,我告诉你,沈思瘸了,我闺女一辈子就要服侍一个瘸子,我不甘心。”程子珣还说的是一板一眼的,沈思这边儿听得也不乐意了,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句,“玉娇表妹的事我没有兴趣,如今,我心思只是要到了南洋见了父亲,旁的我也不想。这腿虽然瘸了,也不碍着生计,这辈子成不成亲的,到时候单听祖父和父亲的意思便是。”
这话一出,无疑是说程子珣是自作多情了,连带着程玉娇的某些小梦想也给打破了,黄牙晃晃悠悠的进来后,说了句,“虽然沈思腿不利索,可这模样还是上乘,我看你这个当叔父的就别烂操心了。”程子珣见所有人都反对他,自己实在是讨了个大大的没趣儿,“哼,我家玉娇也不是没有人要的主儿,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叔父就行了。”
沈思翻翻白眼,心里那个郁闷啊,他无意间却看到卢雪鸢的表情,那小妮子一副看了好戏的神情。不过海蛇攻击时间刚过,又入了夜,谁也不敢掉以轻心,除了留在沈思身边照顾沈思的老悔头儿,所有的人都要整夜看船。船舱里的乘客们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短短一天时间便出了两档子事儿,可见行程必将不太平,很多人这一夜是睡不好了。
卢勤从知道钟爷屋子的密道开始,就盘算着如何下到密道,夜色中,他凝望着天空,船板上还带着浓浓的血腥。沈思受伤,可能当一辈子的瘸子,这件事给卢勤重重一击,让他觉得自己的确太无能为力,所以在他心里更加急切的向掀开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