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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从春天出发

/丁立梅

收到安葵的邮件时,我没有一点意外。安葵在邮件里说:众里寻她千百度,伊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是我那老同学吗?是那曾在我课本里画古装美人的老同学吗?希望是你!希望能联系到你!

我把那两行字,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我在心里说,安葵,你终于来了。

十五年了,我一直在等他来跟我说,他希望能联系到我。

往昔像挂在窗台的风铃,稍一碰及,就在记忆里丁当不已:刷得雪白的围墙。几排黛青色的房子。小桥流水。大大的庭院。圆形的拱门。白果树长在庭院中间,高大,粗壮。春天一树碧绿的叶,秋天一树银黄的叶。据说那棵白果树,有上千年的历史了。那是我读了三年初中的地方。

安葵和我同学。我坐在安葵前排。我的旁边坐着校长的千金罗怡,一个说话嗲声嗲气的小女生。安葵的旁边,坐着四大金刚之一的毕罗刹。毕罗刹不叫毕罗刹,他姓毕,真名我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来了。那时,毕罗刹好打架,与班上另三个男生,组成“******”,横行校园。大家给他们取了绰号叫四大金刚。

毕罗刹与安葵却难得的和平共处。毕罗刹不高兴做的作业,都是安葵帮着做。毕罗刹是个讲义气的人,他无以为报,便总拍着胸脯对安葵说,安葵,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

谁敢欺负他呢?只有我敢。

我稍稍一转头,就看到安葵大大的眼睛,睫毛长长的,像蝶翅。

一个小男生,怎么可以长这么长的睫毛?我把安葵的书抢过来,在他书上乱画古装美人。美人们一律有着长长的睫毛,挽高高的髻,山花插满头。我在旁边写:安葵的前生。

安葵看见,无可奈何笑。却不用橡皮擦去那些美人,任由她们在他书里妖娆。山花满匝匝地开。

安葵是在突然间长大的。

一个暑假过去,我们升初三了。开学时,在校门口遇到安葵,他骑跨在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上,两条修长的腿撑着地,正和几个男生在说话。

我差点认不出他。他个子窜高了,小白脸晒成麦芽色,唇边冒出一圈很显眼的黑绒毛。他看见我,欢喜地叫,夏青青!毕罗刹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只手搭在安葵的肩上,望着我,也跟着欢喜地叫,夏青青!我白了毕罗刹一眼,脸却无端红了。我没有理安葵,我转身走了,走向庭院,走向圆形拱门,走向那棵白果树。老师们在白果树下放了一排课桌,报到的同学们,小雀儿似地围在那里,叽叽喳喳。罗怡也在里面,她看到我,嗲嗲地说,夏青青,我们还坐一起好吗?我点点头。她又冲向我的身后,说,安葵,我们还做邻居好吗?我回头,却见安葵跟在后面,他问我,夏青青,我得罪你了吗?

我低垂着眼皮,爱理不理地答,没有。九月的天,可真是热。我抱了新领到的课本回教室,眼睛里,莫名其妙蓄满泪。

新换了班主任,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他钦点了罗怡做班长,由她安排我们的座位。很自然地,我和她同桌,安葵还坐在我们后排。毕罗刹被调了座,调到教室最后面。毕罗刹自此恨上了罗怡,某天晚上,在半路上装鬼吓唬她,她魂飞魄散的惊叫,整个校园都听得见。

毕罗刹受到记过处分,是一星期后的事。校长倒是表现得很大度,认为小孩子闹着玩的,不予追究。我们的老头子却不肯轻易放过,一星期后,到底找了个由头,让毕罗刹吃了处分。

罗怡再不敢独走夜路,她纠缠上安葵。安葵,陪我去办公室,好吗?安葵,送我回家,好吗?安葵,安葵……我的耳朵里,一天到晚,充塞着她嗲声的叫。我听到安葵好脾气地答应,好。我看到高大帅气的安葵,走在娇小的她的身边,像一尊忠心耿耿的守护神。

我在心里骂,没出息!心莫名地疼起来,疼得慌。

我不理安葵,安葵并不在意,他主动把他崭新的书捧给我,让我在里面画古装美人。

我恨恨地画着,所有的美人,一律横眉冷目着。安葵看着那些美人,不解,一脸无辜地追问我,夏青青,你又怎么了?

我哪里知道我怎么了。我出生卑微,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穷得丁当响。虽然我成绩拔尖,却得不到老师们的重视。罗怡如一轮光芒四射的红太阳,把我衬得又灰暗又渺小。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竭尽讨好之能。包括,安葵。

教室外梧桐树上的叶,黄了,掉了。天气秋了,冬了。我的心情,真是糟糕。

日子在混沌又杂乱中,迎来了桃红柳绿。我们快初中毕业了。我蓄了劲要考市重点高中,突然有小道消息传出,市重点高中招生,我们这所乡村中学,有两个保送名额。学校已内定了人选,一个是罗怡,一个是安葵。罗怡被保送,在所有人的意料中。还有个名额,应该归成绩最好的那个。如果考试选拔,那个名额,十有八九就是我的。但罗怡在她爹——一校之长面前,又哭又闹的,最后,名额归了安葵。

三月的天空,明媚得有些苍凉。我躲到河边的一棵柳树旁,狠狠抹了一通泪。

物理课上,安葵从后面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一行字:夏青青,你哭了?为什么?罗怡抢过纸条去,看一眼,大惊小怪问我,夏青青,你真的哭了?

我把那张纸条拿过来,轻轻揉成一团,若无其事地扔向前面的垃圾筒。我打开作业本,对罗怡说,我没哭,有小虫子钻我眼睛里了。

课后,毕罗刹走过我身边,满腹狐疑地看着我,问,夏青青,你没事吧?

我懒得理他。头埋在作业本里,继续做练习,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画古装美人,一个,两个,三个,她们挽高高的髻,耳坠明月珠,像泪滴。

临毕业前夕,安葵挨了毕罗刹的打。

完全是毕罗刹挑起的事端:教室外的走廊上,他们顶面相遇,毕罗刹硬说安葵骂了他,走上去就给了安葵两拳头。刚好罗怡看到,她尖叫着扑过去拉架,咬了毕罗刹一口,毕罗刹毫不客气也给了她两拳头。

马蜂窝捅下了。我们班的老头子气得在讲台前骂娘,毕罗刹被停课检讨。老头子威胁毕罗刹,这次若不好好检讨,就不允许他毕业。没有毕业证书,他以后当兵啊找工作啊,都甭想。

事情后来却不了了之。是安葵去求的情,安葵把责任全揽下了。校长从稳定大局出发,作出了不予追究的决定。

毕罗刹并不领情,走过安葵旁边,趾高气昂的。半路上遇到我,却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夏青青,谁敢得罪你,我就揍他!

我冷冷说,你揍不揍谁,与我无关。我看不远处,夏花开得漫漫的。是些喇叭花,攀了校园的围墙,一朵一朵,迎着风开,极尽欢颜。我为什么不是喇叭花!

中考终于过去了。一切都在预料中,罗怡和安葵,被市重点高中提前录取。而我,只上了普通高中。毕罗刹不念书了,他回家学木匠去了。临走前,他笑嘻嘻对我说,夏青青,以后你要做个书架啥的,就找我。

高中的时候,我收到过安葵写的信。他描绘了他的校园,描绘了那里的生活。他说,他和罗怡又分在一个班了。

我没有给他回信。

高中三年,我沉默得近乎一块石,成绩却好得让所有的任课老师刮目相看。高考时,我顺利考进一所名牌大学,很是让我所在的那所普通高中骄傲。我的初中母校听到这消息,特地邀请我回去给学弟学妹们做报告。我笑笑,回绝了。

安葵考得不理想,和罗怡一道,被一所三流大学录取了。

我们彻底地,成了两条毫不相干的河流,各自沿着各自的方向,向前流去。

大学第一年的圣诞节,我收到一张没有落款的贺卡。一个胖乎乎的雪人,在贺卡上笑得唇红齿白。旁印一行紫色的字:美丽的祝福,给美好的你,愿你岁岁平安!

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安葵寄来的。

天空中的雪,飘得满满当当的,同学们都聚集在学校大礼堂里开圣诞Patty。我拒绝了一个男同学的邀请,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个人,走过安静的校园。我把那张贺卡,插到路旁的一堆积雪上。或许有人会捡去,那么,就把祝福送给他(她)吧。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一家报社,做记者。

我在不少的媒体上发文。我的同行说我的名字土气,让我取一个时髦的笔名。像梨园弟子都有艺名一样。我没有采纳,我固执地只用一个名字:夏青青。

我知道安葵回了家乡,考上公务员了。进了政府机关了。和罗怡结婚了。有了女儿了。

我在远离家乡的一个城市奔波,昔日的人与事,离我越来越远,远得像隔岸的雾岚。唯独安葵,一直清晰着。

我工作后的第五年,毕罗刹突然摸到我的单位来。他长得又高大又壮实,人往我办公室门口一站,一座山峰似的。他说他是路过的。

我领他进了茶馆。我们要了些小吃,边吃边说话。他告诉我他做了几年木匠,后来做生意了,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混了个经理当。我说是吗,恭喜啊。再没有话。

分别时,毕罗刹看着我欲言又止。后来,他一语道破天机地说,夏青青,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我劝你,没必要折磨自己,找个好人嫁了吧。

我大笑。路边,一个小女孩在叫卖玫瑰花,我买了一束,塞给毕罗刹。我认真地对毕罗刹说,毕罗刹,这是我欠你的。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安葵的电话,是在我收到他邮件后的第二天打来的。

我的室外,紫玉兰开得热烈奔放。一朵一朵的紫花朵,像紫色的小鸽子,在枝头,骚首弄姿。

安葵说,夏青青,我一直在找你。我看到报上的夏青青,我就在想,是不是那个在我书里画古装美人的夏青青啊。我暗自祈祷,那就是你。果真的,就是你啊。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把收藏的旧书本,全找了出来,我翻到你画的那些美人,脑子里全是你那时的样子,心里突然很难过。夏青青,我想你,我想见你。

我眼睛看着窗外,一只野鹦鹉,站在紫玉兰树上,头昂向天空,不时变换着嗓子唱歌。我问,安葵,你女儿快上小学了吧?

安葵在电话那边愣了会,低声答,是的。但这不影响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夏青青,我们已错过了十五年,上帝却让我们再次相遇,我们还有几十年好过。我真的好想你,我想见你!

我笑了,我说,可是,我不想见你。我关了手机,拔掉里面的手机卡。十五年的等待,我终于明了,逝去的,永远逝去了。

我给安葵回了封邮件,我说,外面有很好的春天,我打算,从春天出发,去找寻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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