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杰
早晨起床的时候，夏沐还在睡梦中，她是那么安静，乌黑如黑藻般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光滑的肌肤，看起来就像是Ｍａｒｉｎａ Ｂｙｃｈｋｏｖａ手下的Ｅｎｃｈａｎｔｅｄ Ｄｏｌｌ，苍白地让人心疼。
我看着手机上冷杉的通话记录，我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们之间说了什么。我只是不想她们受到伤害，尤其是夏沐，一个是我曾经爱过的女人，一个是我现在爱着的女人，两种情绪碰撞在一起，迸射出刺眼的火光，灼伤了我的心。
我坐在床上看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夏沐。七月的天总是亮地特别早，晨光温柔地覆在她的身上，睫毛在微微颤抖，不知道在做什么梦。我热好了牛奶，做好了三明治，拿着公文包，准备去上班。
快要踏出门时，我又转身回到卧室，在夏沐的额上印了一个吻。我知道，我是深爱着眼前这个女孩的。
准备进直播间的时候，赵宇给我递来一份咖啡杯上印着地图的蓝山咖啡，我心中一惊，激动地问：“这是谁送来的？！”
“是上海访问团里的一个漂亮姐姐送来的，她说她是你的粉丝。”
上海？呵呵，我早该想到谁她，有这种杯子的咖啡店，全上海只有一家，就在我大学学校后门的巷子里，那是我们每个周末必去的地方，她总是会写便利贴上写一些随笔，感慨，然后贴在咖啡馆暗红色的木制墙壁上，然后看着我笑，笑得一脸灿烂。
冷杉，你到底还是来了。
三个小时的节目，我表面上看起来谈笑风生，快乐如常，而实际上，我一直心绪不宁，就像是休眠已久的火山，对于地壳的震动，充满了恐惧却又满怀期待。
节目间隙，我喝了口已经冷掉的咖啡，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的喉咙，流到我的心里。既然我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你又何必来打扰我的平静？
下了节目，我拿着文件在走廊上埋头走着的时候，台长叫住了我，然后我转身，冷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入了我的眼帘。我的心脏突然慢了半拍。
酒红色的三七分短发不对称地贴合在她白净的小脸上，柳眉杏眼，妆容冷艳，她看着我的眼神似远非远，似近非近，一身Ｖ领黑色小礼服更透着高贵冷傲。
“欧阳，好久不见。”语气神态无懈可击。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心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坦然一笑回应一句，嗨，好久不见。
我不清楚自己现在还在耿耿于怀的是当初我的自信清高还是她的背信弃义远走他乡。
“你们认识啊？”台长惊讶地问道。
“李台长，我和欧阳是大学同学。”冷杉说着，眼神没有离开过我。
“你们学校真是人才辈出啊，你是你们台里的顶梁柱，欧阳也是我们台里的精英啊，对了欧阳，晚上我还得去局里开会，既然你和冷杉是大学同学，就替我招待一下她，正好你们可以叙叙旧嘛。”
“台长，我……”
“有什么困难就克服一下嘛，欧阳杰，这事你得给我办好啊，我赶时间，你们先聊啊。”李台长说着走进了电梯。
我们面对面，沉默着，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往日的画面和随之而来的复杂情绪，一股脑地全向我砸来，应接不暇。
“欧阳，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嗯，出去逛逛。”冷杉手背在后面，一只脚站立着，另一只脚的高跟鞋顽皮地敲击着地面，这些可爱的小动作和七年前如出一辙，只是我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影子了。
我并没有我自己想象的那般手足无措，相反的我却越发地冷静清醒。
“你先等我下，我把文件送回去就去取车。”
我们一起来到地下停车场，冷杉看着我的车愣了一下。
我自嘲般地说：“没办法，我们小小的工薪阶层买不起高档车，只好委屈你一下了。”其实我想说我没有你那个家财万贯的未婚夫财大气粗，可这样位面也要有失风度了。
“欧阳，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起了大学时，你偷开夏教授的车带我出去兜风的情景，一时间有些感慨。”
“是吗？过去的事我记不得太轻了。”我现在还清晰的记得，我们在南浦大桥上飙车，她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一只求我开慢点，开慢点。
“是吗？”她尴尬地笑笑。
“上车吧，台长订的饭店，再晚点人就多了。”
冷杉习惯性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地垫上放着一双可爱的Ｈｅｌｌｏ Ｋｉｔｔｙ的粉色拖鞋，她收敛了笑容。
“那是我女朋友的位置，你来后面坐吧。”我替她打来了后门，她咬着红唇，没有看我，低头钻进了车厢。
我系好安全带，掏出手机给夏沐打电话，告诉她我晚上要陪一个客户，不能回去和她一起吃饭了。冷杉听到“客户”两个字的时候身子一僵，脸色变得惨白。
车子在二环路上飞快地行驶着，我和冷杉一路无话，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戴上了墨镜，摇下了车窗，狂风不停地往车厢里灌，撕扯着她的头发，她的肌肤，还有她的骄傲。
到了餐厅，冷杉特意点了我们曾经在一起爱吃的菜，我们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言。还是那样的一个她，还是那样的五官，还是那样的说话习惯，还是有着可爱的微表情，可为什么，她却是那样的陌生，三年前的一别，改变了一切。
我的目光落在了她清爽干练的短发上，然后碰到了她的目光。她微笑着轻抚了下头发：“三年前去了美国后我一直是这个发型，我忘记了你只见到过我留着长发的样子，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再留长……”
“不，这发型挺适合你的，精明干练，女强人的样子。”
她神情落寞地拿着勺子搅拌着面前的咖啡杯，低声说：“那是三年前的梦想，现在，我不再想做女强人了，我只想你……”
“先生女士，这是你们点的牛排，请慢用。”她的话还没说完，服务生上菜来了。
“饿了吗，快吃吧。”我拿起刀叉，切了快牛排送进了嘴里。
冷杉没有动，看着我，苦笑道：“以前我们吃牛排，你从来都是先切好，然后放在我的面前，看着我吃，你才吃。现在你的温柔全给了另外一个人了。”
我放下刀叉，瞬间没了食欲。我眉头微蹙地注视着她，她目光灼灼，充满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从见面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在不停地回忆，不停地煽情描述我们曾经的过往，她不是已经有了未婚夫了吗？难道她还想从我这里得到安慰？
冷杉咬了咬嘴唇：“欧阳，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点头示意。
“如果三年前，我妈妈没有去找你，没有给你支票，你还会选择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吗？”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尘封已久的往事像打开的水闸倾泻而来，我的胸口微微地痛起来：“如果，换做你，你能舍弃去美国进修的机会，陪我留在上海吗，你能心甘情愿地在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家里生活吗？”
冷杉瞪大双眼，身体微微颤抖，她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反问她，她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哪里有那么多如果，也许就算时光倒流，我们俩的选择也不会变，我们还是会和现在一样，遇到不同的人，过着不同的生活，我们的性格和理想早已注定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说出这些话时，我自己也感到非常惊讶，原以为会踟蹰不知的答案，其实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不，不一样！”冷杉突然激动起来，眼睛里写满了喷涌而出压抑许久的情感，她紧紧抓住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欧阳，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我哈哈地笑起来，剧烈地抖动着肩膀。
“你笑什么？”冷杉的脸上写满了无措和恐慌。。
“你是太天真了，还是对我的爱太自信了？我承认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了很多很多年，但现在已经是过去式了，我想要重新生活，我不想再被你左右，你折磨我这多年，难道还不够吗？”
“欧阳，你还记得这个吗？”她似乎还不愿意放弃，从领口撤出一条明晃晃的白金项链，上面挂着一枚戒指。这是一对情侣对戒，而另一枚，在我手里。
“这是你用实习后的第一份工资给我们买的情侣对戒，这么多年，我一直贴身带着，我知道你的也一直没有丢，对不对，你一直还好好收着，对不对，你一定还是爱着我的对不对？”
“冷杉，我曾经真的非常爱你，甚至在你走后的这些年里，我一直郁郁寡欢，用酒精麻痹自己，然而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爱着我并且我也深爱着的女朋友，所以请你别再说这些徒劳的话，别让我对你失望，别让我因为曾经爱过你而后悔。”
冷杉跌坐在椅子里，眼睛里如死水般的绝望，泪水无声地划过她精致的脸颊：“我明白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我似乎看见了很久以前站在雪中伤心欲绝的自己，我想要和他挥手告别。
“欧阳，也许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你能再抱抱我吗？”冷杉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
她柔软的手指触碰到我的一瞬间，过往的所有如加速播放的胶片，清晰、真实，痛彻心扉。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她仰头看着我，眼睛里泛着泪花，睫毛不停地抖动着，她在等待着我的回答，而我又能给与她什么呢？物是人非之后，我们给与彼此最好的祝福，就是勇士不见，相忘于江湖。
她见我愣在那里，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踮起脚亲吻我的唇，滚烫的泪水落进我的嘴里，苦涩的滋味。
如果我能预知一分钟后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推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