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是个比较浪漫的国度,大白天,街头,经常可以看到光天化日之下,抱着头一顿狂啃的青年男女。法国也是个比较吊诡的国度,法皇路易十四,在位的第六十年,一个神秘人物在巴士底狱中悄然离世。此人是“坐牢专业户”,在狱中一待就是三十四年,终日戴一具天鹅绒面罩,蝙蝠侠似的。那场世界闻名的革命发生当日,攻占巴士底狱的人们在监狱入口处发现了一行字,写着:
囚犯号码64389000,铁面人。
这是一名资深囚犯,虽然官方百般掩饰,但阻挡不住世人的好奇心。一位法国公主,通过内部渠道,搞到了这位“老囚犯”的资料:多少年来,有个人一直戴着面罩,住在巴士底狱,至死不除,两名武士永远守在他身旁,只要他一摘面罩,便会把他杀死……这里必然有些蹊跷,因为除此以外,他受的待遇很好,住得很舒服,各项供应无缺。但没有人晓得他是谁。
英国侦探小说家柯南·道尔曾经借福尔摩斯的嘴,说过这样一段话:在没有得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是不能进行推理的,那样的话,只能是误入歧途。铁面人,就是这样一个“不能进行推理的”典型案例。在他死后的第二天,这个神秘人就被匆匆下葬,没有吊唁,也没人知道死者的名字。即便棺椁被撬开,面具下的那张脸恐怕也已被事先毁容了。
死亡消息是被严密封锁的,除了国王。这个自称太阳王的路易,正经历着法国历史上最辉煌的盛世。也许,铁面人曾经让他恐慌,但是,如今他已经躺在冰冷的墓穴里,终日与各种爬虫为伴。法皇开心至极,觥筹交错,宫廷party,很快就沉浸在醉意里。他再也不用担心那人越狱了,再也不用担心他会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乱子。此人一死,万事皆休。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囚犯,国家公敌,享受的待遇也是皇室级别。大概,除了自由,他想要什么,都会得到满足。这个既不能杀,也不能放的人,之所以在狱中享受至尊待遇,恐怕是因为他掌握了法皇的秘密。有时候,一个人知道的事情太多,特别还牵扯到国王,那就一定没好果子吃。和生前的低调不同,在他死后,“戴面罩的人”迅速走红。议论纷纷的人也难免失望,除了一个死亡结果,他什么也没留下,甚至身边用品也被全部烧掉。
这是一个横跨几百年的课题,几百年来,人类登月了,卫星上天了,但这个被囚禁在巴士底狱内的囚徒是谁,无人知道。非常意外的是,第一个正儿八经研究此事的“私人侦探”,竟然是个闻名世界的大文学家:伏尔泰!这是一个喜欢惹事的文学泰斗(后面再说),某一天,兴许是吃饱了撑的,伏尔泰决定侦破此案。
伏尔泰是很有些侦探小说家的潜质的,他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藐视权贵。他当时刚刚产生了人文主义的意识,对皇家世袭那一套颇嗤之以鼻,总想找路易十四的麻烦。既然“铁面人”是法皇的噩梦,伏尔泰自然要从这个噩梦下手。在伏尔泰看来,这是一个身材高于常人、年轻、漂亮、高雅的不知名的囚犯,被极端秘密地押送到普罗旺斯海外的圣马格丽特岛上的一座城堡。这个囚犯一路上戴着面罩,面罩的护颏装有钢制弹簧,使他能戴着吃饭而不感到丝毫不便。看押人员奉命,如果他取下面罩就杀死他。
伏尔泰用了很多形容词,很美好,大约只要是法皇看不顺眼的,他就要极力赞美。其实,伏尔泰知道的事情也仅限于此,触及到关键问题,究竟这个人是谁,伏尔泰就哑炮了。伏尔泰是进过巴士底狱的,我们将在第二小节详细讲述他的故事,而铁面人又是巴士底狱里的“明星”,所以伏尔泰有机会接触到关于铁面人的传闻,甚至能采访到当年和铁面人有过接触的狱卒和囚犯。实际上,“铁面人”这个词就是伏尔泰发明的。他后来更正,说那只不过是在黑天鹅绒面具的护颏装有钢制弹簧罢了,但“铁面人”一词早已深入人心,也许金属可以让英雄看起来更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如果这堵墙实在太厚,又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就很让人无语了。这是一个人,被捕之前,有三十年的时间是自由人,可以抛头露面。但自从被捕,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就像空气,飘散的无影无踪。他还是个煞星,标准的扫把星,因为参与此案的大臣,事后都神秘死亡了!
从今天的视角揣度,这件事至少证明,法皇是不希望有人知道真相的,而囚犯脸上戴黑天鹅绒面具,据说是因为他长了一张悲催的“明星脸”——他与法皇路易十四长的太像了!法皇对这个囚犯真是煞费苦心,被捕后,铁面人被囚禁在一个岛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被要求严加隔离,不允许向别人提及自己的身份,住的是能够被监视的单身牢房。牢房窗户设在谁也无法靠近的方向,牢房门设置多层,守护在牢房外的哨兵什么也听不到。每天有人送一次饭,由监狱长亲自送到他的手上。就算他有什么事,任何人也不得倾听。如果违规,一旦查实将被判处死罪。
如果晚生几百年,铁面人的“明星脸”是很具有商业价值的,恐怕是各大电视台争相追捧的对象。可惜的是,他生在****顶峰时期的法国,又和国王很像,这就遭殃了。铁面人遭殃,跟他在一起的人也一起倒霉,扫把星嘛。比如看管他的监狱长,叫圣玛尔,本来是个局级干部,自从看管了铁面人,这辈子就算赔上了。无论铁面人调换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跟屁虫似的。
还不能让他跑了,法皇不敢杀铁面人,但杀一个局级干部,跟捏死一只臭虫差不多。为了保住脑袋,监狱长变成了“安保专家”:运送铁面人用的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涂蜡的布包裹木笼,囚犯不会感到呼吸困难,因为里面的空气流通很好,但木笼外谁也看不到他,也不能和他攀谈。木笼周围由四五名士兵警卫,并由民工搬运木笼。这些民工是特意花大钱从意大利雇来的,他们不懂法语,无法与囚犯对话。
很显然,法皇路易十四为了安排铁面人,是花了大价钱的。关押他的牢房不是那种关押普通犯人的土拨鼠洞穴似的土牢,在那个普通农民家庭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只需十镑的年代,国家将他关养在牢房里,花费是数百万!让我们看看,这些钱是怎么花的:先给警卫造一大片营房,再给铁面人建单身牢房,还是海景房,可遥望风景旖旎的大海。牢房规格很高,别墅级,天花板就高四米,不会有压迫感。乍一看,这间牢房还挺明亮,但窗户上装有纵横的窗棂,门有三层。铁面人囚室四周的墙壁非常厚,只有一个朝北向的窗户,可以看见大海和下面的悬崖峭壁。铁面人关在那里时,峭壁下有两名步哨朝着海的方向站岗。他们奉命,若见到有船靠近就开枪。
什么叫有钱?门有三层,够有钱,够有派。什么叫有钱?海景房是小case,吃饭要用银制器具。法皇那意思,这年头,你吃饭不用银器餐具,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于是,“仆人”监狱长在铁面人的食桌前摆好银器餐具,伺候得妥妥的。就这样,铁面人还不领情,趁人不备,嗖,把银碟给扔了。银碟上有字,用餐刀刻上去的,大概是SOS什么之类。也巧,海边有打渔的渔夫,捡到了,可惜不识货,又有拾金不昧的美德,到监狱交还给监狱长。监狱长的脸都绿了。幸好这个渔夫是个文盲,银碟上的字没看懂,这才保住了性命。
虽然这件事歇菜了,但至少,从过程上看,是成功了!这给了铁面人启示,闲着没事,就往海里扔东西,漂流瓶似的。从这一点来看,铁面人是个浪漫主义者,总期待着奇迹的出现。他扔过银碟,还扔过衬衣,银碟能沉底,衬衣就不同了,漂啊漂的,没准儿就被谁捡到了。还真被人捡到过,那人是理发师,发现了这件揉成一团皱巴巴的名牌衬衣,上面有字。理发师是个老实人,原物奉还,期待失主发个锦旗什么的。没想到,他没有了渔夫的运气,很快就神秘死掉了。因为,他有文化。有文化,真可怕。
这两件事至少证明,法皇路易十四的话并不是闹着玩的,铁面人也试图反抗过,但以后就顺从了,变得没有一丝脾气。因为看守有功,监狱长圣玛尔升任巴士底狱的司令官,和他一起赴任的,还有铁面人。因为有“前科”,监狱长多了个心眼,你不是喜欢扔东西吗,我陪着,当你“三陪”好了。就这样,监狱长和铁面人同坐一辆马车,吃饭也在一起,桌子上放两把手枪。这样还不行,监狱长来了个更绝的,把床搬到铁面人的床边,“陪睡”!
吃饭的时候还要一左一右摆上双枪,这可绝不是摆谱儿,铁面人掉一根头发丝,圣玛尔都要跟着喝一壶。这个监狱长对铁面人是很尊敬的,转监之前,他和这个囚犯谈过话,他在铁面人面前一直站着,态度非常毕恭毕敬。就这样,新上任的司令长官圣玛尔带着铁面人来到巴士底狱。巴士底狱周围的店铺老板们,应该是很讨厌铁面人的,因为他一来,这些店铺都被勒令关门了!门卫们也浑身不得劲,因为他们只能用屁股迎接新囚犯,所有人转身面壁,想起一句台词:你有权保持沉默。
虽然升了官,但是司令官圣玛尔一点儿都不开心,只要铁面人还喘气,他就是指定“三陪”。铁面人吃饭,他要端盘子;铁面人小解,他要捧尿罐子。铁面人不是监狱长亲爹,但比亲爹还亲,在他面前,监狱长总要站着,规矩的像个义务教育出来的小学生。来到巴士底狱,铁面人老实了,扔东西总不是办法,就算不砸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他从此过上了“安逸”的生活,生活必需品是质量最好的,偶尔还可以弹弹吉他。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上帝给人类造了一张脸,就是给人看的。你不让明着看,我就偷着瞧。陆陆续续,铁面人的大体轮廓就出来了。先说体格,据说很销魂,有棕褐色皮肤,声音很甜,是个“小甜甜”(会弹吉他嘛)。再说面貌,流传下来的史料不太靠谱,但一致的描述是,脸色白皙,头发斑白。至于其他细节,不可能说的很详,能把这事儿写成一百字以内的人,估计都被干掉了。
这里有个比较有趣的节点,即铁面人尽管在巴士底狱坐牢,但他是喜欢奢侈品的,而且受到满足。巴士底狱的司令长官圣玛尔,够意思,够朋友,经常托他的密友,到巴黎去买高级服装和高级的花边饰物。理由很简单:铁面人喜欢。而只要把铁面人伺候好了,不出丝毫意外,作为监狱长的圣玛尔就能加官进爵。除了这明显的奢侈爱好之外,铁面人非常安静听话。他独自无事时,就拿一个小镊子,钳剔整理腮边的鬓须。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艳阳高照,一个孤独的铁面人,正对着镜子,一本正经地拔胡子。挤青春痘估计没戏,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