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田以为自己能记得所有事,她错了。当她再一次听到父亲何至臻的声音的时候,她觉得很陌生。虽然已经五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听不出来,她记得每一个早晨起床时窗外云的形状,却没听出亲生父亲的声音。也许他真的变了很多吧?毕竟他病得这么厉害。
这就是让她哭得无法自抑的原因。五年未见的父亲,打电话来说自己病得快死了,希望能见一面。何田田的第一反应是,你凭什么死?
她也这样问了,她抽噎着问王何安:“王何安,你说他凭什么死?”
王何安抚着她的背,轻轻哄她:“乖,他不会死的,没有人会死。”
何田田又哭出声来:“他该死!他凭什么不死?”
何田田觉得自己很反常,颠三倒四,还哭得这样厉害。当时母亲去世,她没掉眼泪,麻木地站在那儿,像是忘了要哭。在美国时,她一个人在夜里与汹涌而来的记忆做抗争,她也没哭,只一遍遍重复着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填满整个黑夜。而现在,她哭得天昏地暗。
她应该觉得畅快才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背信弃义者、她最恨的人,命在旦夕,真是爽快!可是那个人是她父亲啊,是她破碎的家的最后一角,也是她盛装仇恨和怨念的容器。他死了,她该恨谁?她又是谁?
等她顾及自己身边还有人时,已经是深夜了。她努力睁着红肿的眼睛,对王何安说:“对不起啊,让你笑话了。”
王何安递给她一杯水:“来,补充点儿水分。再哭下去你都要脱水了。”
何田田接过来喝了一口,哑着嗓子慢慢道:“我家里的情况,你听阿姨说了吧?”
“她……对不起阿田,我妈她是在外面听人乱说的,她没有恶意……”
何田田握住他的手:“我知道,而且她听到的也没有错。自从我妈妈去世后,我再也没和他联系过,听说他曾经想方设法找过我,但我从没理会过。”
王何安揽过她的肩,静静地听她说。
“我妈妈其实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家里出事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让何至臻回老家躲债,我还以为他是出差谈生意,然后又帮我联系了美国的实习,提前把我送出了国。我想她当时心里一定有对策、有底气,可是有什么用呢,她的世界里,爱比天大。
具体的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舅舅说,何至臻回到老家,又和当年的旧情人在一起,被妈妈发现了。那女人却一点也不羞愧,还说妈妈是第三者,堂而皇之地跟何至臻住在一起。
何至臻是妈妈的师兄,某次返校见到妈妈,就对她穷追不舍。一开始外公嫌他家境不好,不肯答应,但妈妈非他不嫁,加上他成绩好、人缘好,渐渐地外公就松了口。当时他们在校园里举行的婚礼,风光无限。
后来外公给了他一笔启动资金,又帮他各种铺路背书,他才渐渐把生意做起来。我小学的时候,生意越做越大,决定从北京发展,妈妈就想办法调到了北京的A大,我们全家也搬来了北京。我真的一直以为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万万没想到,一切崩塌得这么快。
现在他却告诉我,自己得了肺癌晚期,就快要做手术。可是手术的意义也不大,说不定根本下不了手术台。”
何田田的把头轻轻靠在王何安身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要回去看他吗?”王何安问。
“不,我不想。他对妈妈做下的事,我不想也没有办法原谅,他背叛妈妈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众叛亲离的一天。”何田田说得很坚定,王何安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脆弱。
“阿田,那你呢?你的心怎么办呢?”他把下巴搁在何田田的头顶,轻轻摸着她的后背。
“我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和他见面,我无法控制自己不会恶语相向。何安。你会觉得你冷血吗?”何田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生怕他会因此对自己心生厌恶。
王何安注视着她的眼睛:“怎么会呢,阿田,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着你。”
他的眼睛那样温柔,那样沉静,他的声音又是那样镇定,那样蛊惑,让何田田忍不住去相信、去沉溺。她终于勾起一个有点像笑容的笑容,揽住王何安的腰,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
“今天很晚了,在这儿睡吧,嗯?”王何安轻声道。
说到这儿何田田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好像是在王何安的家里!之前只顾着痛哭,全然忘了所处的环境。如此一来,瞬间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暧昧,赶忙从王何安的怀里爬了出来。
她环顾四周,王何安的家整洁又有情趣。灰蓝相间的色调,桌角摆放着错落的绿植,每件东西都在最合适的位置,整齐却不乏味。
“王何安,你真的……”
“怎样?”
“很会做家务。”何田田朝他比了个赞。
“是某些人太邋遢吧。”王何安本以为会收获表扬,表扬是得到了,但却让人开心不起来。
“我睡客厅吧!”何田田拍了拍沙发。
王何安一副了然的样子:“我又没想欺负你。你睡我房间吧,我睡沙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想看电视!”何田田红了脸,指着电视说道。
王何安想起之前在何田田家,她也是要开着电视才肯睡,轻轻叹了口气:“阿田,不然我们别睡了,干点儿有意思的吧!”说着一把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喂!王何安!你往我下来!”何田田吃了一惊,拼命在他怀里挣扎。
王何安把她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拿起遥控器摁了个按钮,墙上缓缓降下来一块屏幕,何田田目瞪口呆。
“我的房间里有投影仪,说吧,想看什么电影?我陪你看!”王何安一脸坏笑地看她:“咦?你怎么来你都红了?难道你想的是……”
何田田一把把枕头砸在他身上:“王何安!我想看《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