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过后,第二天的远来客又恢复了平静。四儿依旧趾高气扬地吩咐三人工作,自己捧着一袋瓜子翘腿坐在楼梯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扔壳,董思微刚打扫完又看见地上狼藉一片。
偏偏四儿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你瞪我干什么?地总是要脏的,脏了就得扫,你说是不是?”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句话让他差点丢了一只胳膊。
董思微利箭一般冲将上去,擒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折,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四儿疼得倒在地上不住哭喊起来。
这哭声很快就招来了账房里的老板娘和乔怜风。
“韩七!”
董思微这才有些后悔。他们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如今为了赶快去禾州是求着别人的,他却对四儿下手,平白地又添了把柄。
四儿见老板娘现身,哭得更加凶了。人像一滩软泥似的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就好像董思微拆了他全身的骨头。
老板娘气得脸色发白,指着董思微喝道:“韩七,你干的好事!这么想见官我今天就成全你。”
乔怜风一听也急了,但眼下不能硬碰硬,只好耐着声音说:“老板娘,韩七打人是他不对,可送我们见官就没人干活了,客栈总不能闭门拒客吧?”
“留着他我这客栈也是早晚关门。”
“他老闯祸是不假,可这不还有我和柳灿吗?您放心,我们保证把您这客栈收拾得好好的。”
见老板娘不吭声,乔怜风乘胜追击:“四儿就交给韩七去照顾,自己捅的娄子让他自己收拾。”
“我可不敢交给他。要是再把人给照顾死了,怎么办?”
乔怜风笑得甜美:“不会的,我们会在一旁看着,不让他胡来的。”
一来二去,老板娘终于答应了她这个请求。
然而照顾人本就不容易,更何况照顾一个流氓。董思微太子出身,向来只有宫人们伺候他,他哪里伺候过什么人?
乔怜风此话一出他就想让她闭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可叫他照顾四儿他是一百个不乐意,冷哼一声就要走,被乔怜风死死拽住。
饶是董思微剑法再精湛,也敌不过她的天生神力,三两下就被她带到了后院里。
“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他自觉颜面尽损,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韩七,你是谁?”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说你行走江湖多年,却还是这样一副傲气性子。”乔怜风摇摇头,正色道:“分明还是个未经人世的大户少爷。”
董思微稍有些愣神。
只听她继续道:“我不认识什么大户人家,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我家边上县衙里的师爷。按说我这样的出身没有资格对你说三道四,可这些话我却不吐不快。”
“韩七,你这样的性子,别说你只是什么大户少爷,就算你是皇帝,也只能是个暴君。”
说完她扭头就走,丝毫不给董思微辩驳的机会。
董思微怔怔地站在原地,琢磨着她说的那些话。乔怜风口齿伶俐,也毫不忌讳,说话好像竹筒倒豆一般。别的话他也许连听都没有听清,可最后一句却让他十分介怀——
就算是皇帝,也只能是个暴君么?
他千辛万苦从京城的软禁中逃了出来,马不停蹄赶往禾州去找萧怀雅,无非是想把属于他的皇位夺回来。刚刚上路却被认定为暴君,那岂不是连长于阴谋的董思安都不如?
他将额头抵在后院的冰凉粗糙的围墙上久久思量,头一回感到自己做错了事。连忍气吞声也做不到的人,凭什么叫嚣着夺回皇位?
况且就算不为他自己,也要为与他同行的柳灿和乔怜风考虑。
于是打了热水端去四儿房中,一声不吭地伺候起来。
四儿的胳膊被乔怜风接了回去,按说当天就能活动了,可他偏偏半死不活地赖在床上,好像病入膏肓似的。董思微这下可谓尽心尽力,从饮食到起居皆不敢怠慢,生怕老板娘去找官府,将他的画像散布出去,引来高枫和他那些兄弟。
四儿说渴,他倒水;四儿说热,他给扇风;言语的挑衅他权当没听到,老老实实地当了一回贴身丫鬟。
好容易忍气吞声把那泼皮伺候得服服帖帖了,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生怕那睡着的人再醒过来又找他的茬。
他从后院行至前堂,还未进门就蓦地止住了步子。
他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却想不起来那是谁。
谨慎地从门边偷偷望去,前堂站着几个人,为首的腰间挂着一柄短刀。他只听见脑中嗡地一声巨响——高枫!
“老板娘,可曾见过此人?”
高枫拿给老板娘一张画像,老板娘看了看,脸上流露出了然的神色。她正要开口,那画像却被正在前堂干活的柳灿一把夺过,嬉皮笑脸地撕成了碎片。
“住手!”
高枫大惊,拔出短刀指着柳灿,可是已经晚了。
柳灿给了他一个很不要脸的微笑,然后两手一撒,纸片就像雪花一样洒落在了地上。
看着他的脸,高枫举着刀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二哥,怎么了?”有人纳闷道。
高枫不理会,目光直逼柳灿:“你没死?”
“真晦气,我不过是撕了你一张画像,你就巴巴地咒我死?”
一旁的兄弟上前来,小声说道:“二哥,不过是长得像罢了——死在刑部的人哪还有活过来的道理。”
高枫又问道:“你撕画像干什么?”
柳灿一挥手道:“画上之人印堂发黑,有大凶之相,此等不祥之物哪怕多留一时半刻也是不好的,这才撕了它。”
“……”
“哎呀这位兄台,你若是在外面把它打开,我就不会撕了——这不是开店做生意的都忌讳这个嘛,你把它拿进来我怕老板娘生气……”
高枫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缓缓把刀放下。
“老板娘,画上之人你到底见没见过?”
老板娘见他们个个带刀,面露凶相,哪里还敢再纠缠,连忙摇头说没见过,叫柳灿送了客。
柳灿不慌不忙地把这一群罗刹送到了借口,又站了一会,才走回来。然后他看着惊魂未定的老板娘,说:“韩七不能留了。”
老板娘颤声问道:“不能留……是什么意思?”
“您别误会。”柳灿浅笑,“不是让您杀了他,只是让您放了他。”
“你说什么?”
“若是那些人再折回来,发现韩七就藏在远来客,您还逃得了干系吗?”
先前那件事就让老板娘心里对柳灿十分信任,而且柳灿说得也十分在理。
老板娘不答话,良久,艰难地点点头。
董思微躲在门后惊出了一身冷汗。直到乔怜风拍了拍他,才稍稍缓了过来。
“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
“乔怜风,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啊?”
“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儿了,你不是一直想上禾州找姐姐吗?”
“不是,怎么……”乔怜风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谁告诉你我们能走啊?”
董思微朝她一笑:“柳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