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宇并不是豢鬼人，虽然同样作为‘敌人’，但实际上豢鬼人却是另有其人。”
清晨六点，天还没亮，况且圣诞节的日子，连图书馆的值班老师都要放假，也没有哪个书呆子会傻乎乎地跑到学园里来。当然凡事皆有例外，比如说此时在塔五层的学生会室中，就有四个人围坐一圈。其中一个长发青年显得有些疲惫，但却正在侃侃而谈。
“对于这一点，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至少在我动手之前没有。老实说，我是直到在那个天台看到了康宇的尸体才能够完全确认的。”
说道“动手”的时候，苏凛脸上的表情一暗，他看向自己的右手，几个小时之前，他就是用这只手做出了自己此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代替仍在“沉睡”之中的洛羽晨学姐，舒然学姐作为记录员，将此时的谈话记录一丝不苟地反映在纸上。余敏儿坐在苏凛旁边，侧脸上贴着一块医用棉，遮住那道深深的伤口。而方伊安则坐在另外一边，明明一副根本没有睡好的样子，却还是挺直了腰板听着他们的讨论。
“一开始是怎么想到的呢？”余敏儿问。对于身在故事中的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真相却被苏凛找到，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是再次获救的喜悦，另一方面却是一点小小的不服气。
“描述。”
苏凛简短地说道。
“你们对于康宇这个男人的描述，让我有些在意。从某天开始，他突然穿上了一身黑色的服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同时戴上了一副夸张的大墨镜，沉默寡言，动作僵硬，脸色蜡黄，而且出摊的次数也变少了，极少出现在人前……这些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时天允？”
余敏儿敏锐地问道。
苏凛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天允他……那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在没看到康宇的照片之前，根据你在短信里的描述，我在脑子里就用他的形象作为模板来构想这个人物。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豢鬼的两种方式吗？”
“一种，是操纵死者身体的‘傀儡术’；另外一种，是操纵灵魂……”余敏儿回想着答道。
“没错。所以我有想过，这个康宇会不会就是被别人豢养的鬼魂呢？利用第一种方法，操纵已经死去的康宇的尸身……而从后来的调查中来看，这样的线索其实有很多。首先是他居住的房间，敏儿你看到的那间‘冰屋’，正常人可能在那之中睡觉吗？豢鬼人也是个人，我不认为一般人可以忍受那样的温度。只有一个解释，‘傀儡术’操纵的尸身十分容易腐坏，但一来现在是冬天，二来他每天回到房间时，其实都相当于是把自己的身体‘冷藏’起来。再加上全身都被包裹起来，腐坏的气味也不容易扩散出去，脸上的蜡黄并不是皮肤本身的颜色，而是和那具尸体蜡像一样，都是被涂上了从楼上女画家那里借来的颜料，这样也能够减缓腐坏程度……最后是他戴着的那副大墨镜。人死后的眼睛会发生角膜混浊，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翻眼白，他必须用墨镜来遮挡。”
“等等……如果康宇是被人豢养的鬼魂的话，那他的女朋友又是怎么回事？余敏儿之前不是说望远镜里还藏着一个鬼魂吗？”方伊安质疑道。
“嗯，邹宁宁也同样是被豢养的鬼魂，不过显然，她是被人用第二种方式豢养的。操纵灵魂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本身能力较低的人是无法驾驭鬼魂的。所以祥云街上才每到夜晚就有鬼哭声响起，按理说豢鬼人不会希望自己做的事情被他人发现，但他控制不住，也许是死亡和被控制的强烈怨念挣脱了豢鬼人的束缚，才会使得邹宁宁的鬼魂每到自己死亡的时间就会放声痛哭，还总会出现在你们身边，这是豢鬼人所无法控制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个故事中出现了两个鬼魂咯？”
“对，那么问题就来了，康宇两口子都成了被人豢养的鬼魂，那么真正的养鬼人又藏在哪里？我想了一下，但一开始并没有想明白，所以也就没有告诉你我对康宇是鬼魂的怀疑……”苏凛对余敏儿说道，“直到凌晨看到你的短信，你说已经推断出鬼魂藏身于望远镜中的时候，我才总算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把望远镜交给你们的那个梁言！”
“他说，望远镜是他从康宇手里买的……”余敏儿喃喃道。
“他说什么先不要管，因为他是豢鬼人，很可能会撒谎来转移你们的注意力。只要考虑清楚一点，豢鬼人不会轻易让别人发现自己豢鬼的事情，最好让他们连鬼魂的存在都不要察觉到。既然如此，如果豢鬼人另有其人，他让鬼魂寄宿在梁言的私人物品中，那样合适吗？也许梁言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身边藏着一个鬼啊……所以在搜索内存卡失败之后，梁言当即把邹宁宁鬼魂的寄宿处从那具尸体蜡像中转移到了自己的望远镜里，以免有别人找到了内存卡，发现蜡像之中藏着一个鬼魂。而在你们入住之后，洛羽晨学姐要走了望远镜，那倒是正合他的心意，这样他就可以利用鬼魂来监视你们，如果你们找到了内存卡，他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况且那房间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差，也许你们一开始的谈话就已经被他听到，他知道你们是来调查灵异事件的，这样他就更有了监视你们的理由。”
“这些全都只是猜想吧？”方伊安皱起眉头，“就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苏凛苦笑：“对于我们尚未完全了解的世界，是没有‘证据’可言的。打个比方，一个完全封闭的屋子，只有一扇出入口，而且设有监视，里面有两个人，某一天里面有一个人被杀了，期间屋子没有被破坏，监视也没有拍到有人出入，可以断定他不是自杀，那你说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被另外一个人杀了呗。”方伊安立即回答道。
“Bingo！”苏凛拍手，“但是如果，另一个人没有动手呢？”
“那不可能……呃，也许是有鬼魂……”方伊安的声音不太确定了。
余敏儿傻傻地看着他们，舒然学姐则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看上去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
“有鬼魂……呵。”苏凛耸了耸肩，“看吧，如果是以前的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不可能’这样的判断，那是人类的常规想法。但在了解到灵异的存在之后，你就无法确定了，因为鬼魂的能力是未知的，也许可以穿墙，也许是无形的，所以监控拍不到……原本可以确定的答案，在增加了一个新的领域之后就变得虚无起来。直到现在，我们还无法了解灵异究竟有哪些形态，既然如此，也就无法给出‘决定性的证据’。”
“那就只能通过猜想……”
“没错，猜想。”苏凛点头，“当大多数的猜想都指向同一个答案的时候，就基本可以确定了。这就是‘公理’在‘定理’之前的原因。世界上并不存在能够让所有人都认可其确定性的理论，所以一开始是没有‘定理’的，当大多数人认同的时候，‘公理’就诞生了。即便没有灵异，我们还是处在充满了假想的世界中。……总而言之，围绕着一个可能性可被验证的猜想越多，这个可能性为‘真’的几率就越大，但永远也不为100%，这样你能够明白了吧？”
舒然学姐轻咳一声：
“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哦，抱歉，有些跑题了。”苏凛摊了摊手，“按照时间来说吧。第一天你们到达馨月旅馆的时候，进入他的办公室兼住所的时候，你说他的房间发臭，被子耷拉在地上，床上还扔着几本……呃，不健康读物是吗？而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床边，看上去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有什么问题吗？”余敏儿一呆。
“问题大了。”苏凛竖着一根手指，“可能你们不太清楚，工口读物对于男生就像是性感**对于女生一样，是绝对不能被异性看到的东西。在被你们发现之后，他不但没有立刻掩藏起来，反而还把被子扯到床下……这说明什么？说明那床下有更加必须要掩藏的东西！凌晨时分我在他的屋子里已经确认过了。”
“是什么？”方伊安问道。
“是……啊，是尸体？！”余敏儿叫了一声。
苏凛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对，尸体，灵异节目组那五人的尸体。他们并非是失踪，而是被梁言利用鬼魂杀害以后，通过相连很近的阳台拖到了自己的房间，你所闻到的臭味的来源也正是那里。也许他是准备等到合适的时间偷偷把它们带出去埋掉……毕竟比起失踪案，警方对待杀人案就要复杂严谨得多了，很有可能会让他豢养鬼魂的事情暴露。他宁愿冒着前一个风险去扫掉后一个。”
“康宇和邹宁宁也都是被他杀掉的喽？”方伊安问道。
“嗯，邹宁宁的死因很好推。庄璐说过，那晚邹宁宁和康宇吵架，嫌他把原本安装在卫生间里的镜子搬到了阳台上，随后一声爆响，以及坠地的声音……除此以外，从内存卡中灵异节目组行动的视频可以看到，阳台上的插座周围发黑，像是被烧过的痕迹。我想，邹宁宁或许是在阳台上使用吹风机，用湿手操作导致触电，然后被从阳台上弹飞出去，一直摔到楼下，虽然被那棵大槐树挡了一下，却还是不幸殒命。”
“那么康宇为什么要把镜子搬到阳台上呢？难道说他那个时候已经死了？是听从梁言的指挥这么做的？”方伊安思考着。
“嗯……另外，还记得庄璐是怎么描述康宇来她家借油彩的场景吗？根据洛羽晨学姐的录音，她的原话是‘我就听见他在楼下敲门，有人给他把门打开了，然后就没动静了’。这一段很奇怪不是吗？如果康宇是豢鬼人的话，那么给他开门的会是谁？邹宁宁那时已经死了啊。豢鬼人那么小心，会让鬼魂来帮自己开门吗？万一被哪个邻居看到了怎么办？而现在，我们已经证明了康宇不是豢鬼人，那么当时为他开门的，毫无疑问就是真正的豢鬼人了。他是来把邹宁宁的身体制成蜡像，让尸体能够保存更长时间，以便用作鬼魂的宿体。梁言不是说过么，他在头一天和康宇吵过架之后，第二天就去跟他道歉来着……他这么说，是因为索妮跟管理室的大爷打听的时候他无法监视，并不知道那位大爷都说了些什么，所以不敢撒谎，免得和那位老人的说法不一样，惹得你们怀疑。但实际上，他那天确实过去了，却并非是为了道歉，跟一个死人道什么歉？他只是为了把邹宁宁的鬼魂豢养起来而已。”
“那么梁言的死……也是伪装了？”
“那是当然。”苏凛笑笑，“他是豢鬼人啊，怎么可能被自己豢养的鬼魂杀死？那只是情急之中的脱身之计而已，且不说电梯墙壁上清楚地映出了鬼魂的倒影，他怎么会看不见？莫语琴一开始看到鬼魂可并不是从电梯里，而是在他的瞳孔里啊。他已经看到鬼魂了，却仍然装作毫不在意地走进电梯，因为他纯粹只是在做戏消除你们的怀疑，并不害怕鬼魂会伤害自己。后来莫语琴昏了过去，也就没有看到余下的内容。我想他应该是下到了一层，然后在某处躲藏了起来，之后你们找到了内存卡……这一点被他监视到之后，在凌晨派出鬼魂追杀你们，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好了。”苏凛拍了拍手，“现在疑点都搞清楚了，我们从头来看这件事情。梁言和康宇本来是一对好友，可梁言接近他们的目的却有些不纯。看他手机里拍到的那些照片，其中很多都是邹宁宁的，甚至有一张是她穿着浴袍的照片，边缘有些圆弧，反光还比较严重。其实那一张就是他使用望远镜对着康宇家的窗口偷偷拍下来的。之后康宇和他吵架，说不定也就是因为这件事。”
“然后，他就杀掉了康宇，并且用第一种豢鬼法控制了他的尸体……”
“没错，他控制着康宇的尸体回到家里，将镜子摆到了阳台上。晚上邹宁宁洗完澡后，就要穿着浴袍在阳台上吹头发，这时候如果让康宇去扒掉她的浴袍，梁言不就可以通过望远镜一饱眼福了？”
“真恶心。”余敏儿作出这样的评价。
“是我的猜想。一个床上放着工口书籍，还趁着莫语琴生病的时候往你们的浴室里安装无线摄像头的人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摄像头真是他安装的？”余敏儿一惊。
“还能有谁？”苏凛苦笑，“我的大小姐，那是无线摄像头，你以为无线工具的信号能够发送多远？他就在隔壁，信号当然好咯。要是再远一些恐怕就只能拍到些模糊的画面，那样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安装摄像头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余敏儿红着脸啐了一口。
“……继续。可他没有想到，邹宁宁在阳台上使用吹风机却会触电身亡，于是他只好让康宇的尸体把邹宁宁的尸体背回楼上，第二天他到康宇家去，把那具尸体做成了蜡像，并且使用第二种方式豢养了邹宁宁的鬼魂，当然是操纵着康宇的尸体去楼上找庄璐借了油料。如果这对小情侣一起失踪肯定会惹人怀疑，于是他让康宇照常去外面摆摊，只是出门的次数少了些。另外，由于他本身的能力不够，没法完全控制鬼魂，故而邹宁宁的鬼魂总在夜间哀哀哭泣。对了……在制作蜡像的时候，他还不小心遗留下了一条线索。”
“是烟蒂！”余敏儿立刻答道。
“嗯，烟蒂。”苏凛点头，“他在现场抽了一支利群烟，然后扔到了床底下。后来灵异节目组的邓远在那个房间吸烟之后，被康宇的鬼魂发现，于是他从床底下把烟蒂捡了出来，放进了烟盒，后来和内存卡一起扔进了垃圾桶。但是收到你拍的那张照片，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后来才想起来，烟盒是熊猫的，烟蒂上怎么会只有五个字母？是‘Liqun’。邓远捡错了烟蒂，他的熊猫烟蒂是昨天被你进入那间屋子时才发现的。”
“但是，邹宁宁有洁癖，每天都要打扫一遍房间，所以那烟蒂一定是她死后才扔在那里的，这也是梁言在邹宁宁死后进入过康宇家的证据！”余敏儿接道。
“然后，就是那群倒霉的灵异节目组的人，不小心拍到了蜡像的活动，故而被梁言控制着鬼魂追杀。再然后就是你们进入了旅馆，梁言担心你们会不会也是和他一样具有灵异能力的人。所以从第一天起就对你们进行了试探，比如说学姐在单元楼三楼撞见康宇。那个老人很可能是不小心发现了康宇是死人，所以才被杀掉灭口。接下来第三天，梁言假死，一方面是为了逃避他安装摄像头的事情，毕竟如果你们调查当天早晨的监控，就会发现他拿着摄像头进了你们的房间；另一方面，他担心你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要这样来洗刷自己的嫌疑。”
“最后，就是今天凌晨……”
“是。”苏凛点头，“我干掉了他。豢鬼人死了，鬼魂自然也就不再活动。这就是‘都市豢鬼人’这个故事的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