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哪边？”
纷乱而泥泞的脚印向前延伸着，大致上看的话应算是一条直线，能够区分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的脚印较深，而另一人相对来说就浅得多了。不过这并不仅仅是体重的问题，准确来说的话，是其中一人在做主要的承重方吧。
在散发着潮湿气息的泥土上，两个人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着。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是冰冷的，但曾知好却感觉自己的身上出汗了。这也没办法，这样的姿势使得他在走路的时候几乎需要把旁边那个女孩子的重量都负担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说不累只可能是骗人的。
这二人的组合当然是曾知好和燕楠。
在树林中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燕楠可能稍微恢复了一些，能够走动了。但说是那样说，她还没有乐观到能靠一个人的力量运动的程度，只是为了尽早离开这片令人不舒服的树林，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曾知好答应架着她一起走。
打那以后过了多长时间？曾知好也不太清楚，因为保持着这样的动作是没法掏手机的。大概有十到二十分钟了吧。脚下的泥土好像变得越来越松软，不再是之前那种干巴巴的，像是夯实了一般的土地了。
曾知好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没话找话，这么说或许也行。但是他们好像来到了一片死寂之地似的，这么久以来，周围除了他自己和燕楠的呼吸以外，就没再有别的声音传入过他那灵敏的感觉，就连一丝空气流动都没有。
这感觉让他比起刚才更加不安了。因此，出声询问燕楠也或许只是想寻求一个心理安慰，能够听到一点人声，可以让他短暂地放心一些。
不过，这问题很没道理，曾知好自己也知道。
事实上，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助，燕楠哪里也去不了。在这种情况下让她帮忙指明一个方向只是在难为人而已。曾知好也没有期望过能从燕楠的口中听到什么具有建设性意义的回答，按照他的想法，大概只能听到一句应付性的“随你吧”之类的话语。
但是——
“喂，我们这是走到哪儿了？”
燕楠那纤细的嗓音半是疑惑，半是慌张。曾知好能感受到被自己架住的虚弱的身体正在试图四下转头。
“我们……诶？”
曾知好原本下意识就想要回答，但是，等到他也同样茫然四顾一番后，口中却溢出了惊讶的声音。
对啊，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不管往哪个方向转头，都看不到之前那些层叠的树木影子了，这半天虽然一直在黑暗中行动，但也一直都没有触碰到树干之类的东西。从这样的状况来看，他们好像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离开了树林，但是……
看不清，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什么时候，四下里都被浓重的黑暗所笼罩了。
并非是和之前那种异样的浓雾同样的景象。那个时候，覆盖着他们视界的是让人不安的白色，浑浊的白色，而现在，则是纯粹的黑暗，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掺。曾知好甚至连身旁的燕楠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对、对啊……我们这是在哪儿呢？”
他开始慌张起来了，声音也变得有些磕巴。
原本他的想法只是，离开树林之后，哪怕回到那片暗红色的天空之下也好。但是现在的状况却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期，现在他们就连身处何方都不知道，只知道周围沉睡着一种让人窒息的空气，这感觉让他比起之前还要恐惧三分！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惶然，燕楠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
“你别急……说不定我们已经走到外面了，只不过……现在天黑了而已。对吧？你先松一只手看看表。”
似乎是想要安慰他，但是燕楠这样的说法却没有半分可令人信服的地方，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不信。曾知好很清楚，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并没有那种开阔地的松快感觉，身周的空气仿佛凝滞在了一起，像水一样沉重，又像胶一样黏着，让他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力气。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他的心理作用而已，那种阻碍感应许只是因为架了一个人而使得腿部有些吃力罢了。
不过，听了燕楠的话，他还是如蒙大赦。刚才他是让燕楠的一只手绕过他的脖子搭在肩膀上，而他则用两只手搂着这个女生的身体。传到手上的柔软触感是他以前几乎没有感受过的，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堪比禽兽的男人恐怕也不会产生丝毫欲念吧？
燕楠的手机在之前的某时就已经没电了，现在只能依靠于他。他松开一只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二十点十分。
锁屏界面上的时刻确实是这么显示的，曾知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从来都没有感觉时间如此紧迫过！这是手机上的时间，而如果按照体感时间来算的话，他们就只剩下不到一小时了！如果不能在这一小时之内回到学生会室的话——
那种后果，曾知好已经有过类似的体验了。
直到现在，尽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但是那个时候的记忆还如蛆附骨一般在曾知好的头脑之中盘旋不去，偶尔做噩梦的时候，那时的景象都会在曾知好的意识之中重演一遍！甚至让他大叫着惊醒的状况都有好几次。还好他是一个人住的，否则恐怕早就被家里人送去看心理医生了！
而现在，那恐怖的一幕幕又像是电视剧的回放一般，在他的眼前闪过！
曾知好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问道：“呐，咱们现在怎么办？”
六神无主，或许指的就是他现在的状态。
身旁的燕楠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她稍微有些失望地转过头去，对曾知好这个男生，她一开始就不怎么看好。如果是方伊安或是那个苏凛在自己身旁的话，应该会安心许多吧？
当然，现在她还需要曾知好的帮助，用方伊安的话来说就是“相互扶持”，心里想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说出口。
“那个，你先把我放下来，我想休息一下。安静点或许可以想到办法。”
“哦……哦。”
并没有其它可以依赖的人，曾知好理所当然地选择听从燕楠的吩咐。他小心翼翼地让这个女孩的重量逐渐沉了下去，应该是坐到了地上。直到听到燕楠一声示意性的呻吟，他才把两只手都放开，伸手一碰，却好像在身旁触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燕楠，你……你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是石板子吗？”
“嗯？”
听到曾知好说“背后”，燕楠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听到后面才稍微放下心来。她试探着往背后摸了一下，说道：“诶，真的，是墙壁？”
“不对，不是。”
曾知好嘟哝着。
他还是站着的，因此用手可以触碰到那块石板的上端。如果说是墙壁的话，那就只可能是一段只有一米多点的围墙，而且还是不连续的，宽度大概只有半米多些。
是什么？曾知好疑惑地猜测着。
“呐，用手机看一下吧。”
听到燕楠这么说，曾知好才从口袋里把那个通讯工具——现在却只能作为计时和照明的工具——拿了出来。他刚要伸手解锁，手指在按上去的同时，他的脑中却突然想到——
奇怪……周围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的？
的确，曾知好还记得，就在刚才，他还能勉强看到身旁燕楠的身影。但是现在，仅仅过了一分钟不到，他却感觉自己就像是完全沉浸在了黑暗中一样，甚至低头都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更别说近在眼前的燕楠和那块石板了！如果不是还能够听到燕楠的声音，触摸到冰冷的石头，他甚至都会以为自己被抛弃在了没有半点光芒的茫茫宇宙之中！
就像是……头顶的那份黑暗逐渐降了下来，覆盖在了自己的身体周围似的！
这样的想法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曾知好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点开了解锁键。
暗淡的光芒投射下来，然而这已经是手机的最大亮度了。在那道光线之中，燕楠回身看向身后的石板，而曾知好也同样瞪大了眼睛低头注视着。
然而，仅仅是看了这一眼，两人却同时面色大变，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那块石板看上去像是受到了不知多长时间的风化侵蚀，表面有很多部分都有明显的剥落痕迹。然而让他们吃惊的并非这一点，而是石板上的字！那种竖着书写的版式，尽管字迹早已模糊，但两人还是一眼就把这东西辨认了出来！
这、这是一块墓碑！
燕楠下意识就想要尖叫出来，急忙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而曾知好的身体则已经吓得颤抖起来，连带着手机的灯光也在抖动。就在这时，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抬起手来，那光芒四下扫动，而眼见所见的一切，几乎抽干净了曾知好所有的勇气！
墓碑，全部都是墓碑！
密密麻麻的数排，就像是老家山脚下的公墓一样！一块块在灯光之下闪耀着异样的白色或灰色。而曾知好脚下的这条泥泞的小路，则是两边墓碑中间的一条宽阔的过道！往来时的方向照过去，也没有看到墓碑群的边缘！
也就是说，他们在这条小道上，已经走了不知多久，现在正处在墓群的深处！
曾知好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喊出声来。但是仅他牙关打颤的声音，现在也清楚地传入耳中，听上去就像是电影中的枪战一般！而现在，或许曾知好宁愿身旁有那种热闹的景象，也不愿在这个死寂的地方多待一秒！
头顶……那深邃的黑暗仍然笼罩着，片刻之后，曾知好才意识到，那不是天空，而很可能是一面天花板！
他们，正处在一片墓地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