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三月春日,天气甚好,过去几日阴霾雨天终于放晴,这一大早,便见云端洒落下来的浅阳到了中午时分,已变得浓烈舒朗。
甄城最繁华的瑞荣大道上,飞檐玉栋的商家楼铺喧哗四溢,尽是些甄城本地高门贵族子弟聚首相会,嘻闹游曳。
在这些高低错落不齐的楼铺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家名为“便宜食坊”的餐馆,来往客人皆为整条商街中最为平凡普通的低阶平民,与此食坊临街而伫的“浣淑坊阁”形成鲜明的落差对比。
据说这“便宜食坊”表面尽显“便宜”,但事实上是一点都不便宜,就说“便宜食坊”的老板,乃是甄城第二富商,俗言虽说商贾之人唯利是图,然而当商行到具有巨额财富的时候,慈善就适时应运而生了。
“便宜食坊”名为吃饭之所,实则为甄城平头百姓多提供些可以拿来作为茶余饭后谈资的信息,囊括了类似后世的什么上流社会的娱乐新闻啦,什么腐败官员的爆料丑闻啦,以及那些个麻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恶俗笑料什么的。
每日每日,无论春夏秋冬,不论冰霜酷暑,“便宜食坊”总是堆满了手捧茶壶围炉而侃的百姓们,这不,自从三年前对面的“浣淑坊阁”正式掀幕开张后,“便宜食坊”的奇闻怪谈呈几何指数级往上猛增,而这三年的奇闻怪谈连缀起来,足以写成一部惊天动地的个人传记史,讲述的便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少女从死而复生到成为一家名动整个甄城的大衣坊的坊主的奇遇。
“你们中间有谁见过这位传奇婢女的没有?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没有吧?”食坊的一个老客几乎成了这食坊的说书人,今日一开讲周围立刻围起了一大堆来听闲话的食客,“我告诉你们,我可是见过这位貌若天仙,聪慧得只得天上有哪得人间闻的姑娘,我告诉各位,怕是各位也不相信,我不仅见过那姑娘,咱们还同桌吃饭聊天呢,我记得那日,我正在街上闲庭信步,突然之间,……”
说书食客将他与那姑娘的邂逅经历是描述得绘声绘色,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自暴自己的一段美色艳遇,知情的,却也只是含糊笑过,纯当无聊做个听客来的。
“各位兄弟姐妹,你们可知道,三年前,那姑娘尚未进入熹宅之前,那熹二少爷是个什么情况?”讲完了自己胡编乱造的艳遇经历,说书食客终于说起了一段能令大伙儿凝神聚听的话题了。
“什么情况,快说来听听。”食客中已有人按捺不住,催声问道。
说书食客摆摆手,让大伙儿各自凑近了一些,低语说道:“以前甄城人只知道熹宅有个大少爷,哪里知道还有个二少爷的,直到三年前,熹宅突然莫名多出了个二少爷,据我所查探的情况,二少爷回来的时候还是人模人样,俊得如神一般的人物,哪里知道还不到半年工夫,就怏怏地生起病来,整个人变得憔悴不堪,这下子急坏了熹老爷子,说来也巧,那会儿正好有个算命的相术先生路过,熹老爷子将他请去给二少爷算了一卦,各位可猜一猜,这算出了啥结果?”
“啥结果?”几个食客异口同情地问起。
说书食客又摆摆手,又凑近了一些,说:“大伙难道没发现,那姑娘就是那会儿进的熹宅?”
有人猜测:“难不成那姑娘能治得了二少爷的病?”
说书食客摇了摇头:“二少爷的病是不是那姑娘治的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那位相术先生只说了一句话,熹老爷子便将姑娘寻回了宅子。”
“相术先生说了什么话?”
“寻一女子为令郎守门,便能化去令郎此生多半劫难。”
食客们听得有些雾水,“这女子便是那姑娘吗?熹老爷子怎么知道的?”
说书食客也是一脸茫然,“这明摆着是一哑谜,不过也对,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幸好熹老爷子头脑好使,找对了人,自那姑娘入了熹宅虽为一介婢女,到底还是和别的丫鬟不同,再怎么说也给二少爷挡了不少灾,还成就了这么大一家衣坊。”
“便宜食坊”临街窗旁,食客们正聊得津津有味,忽然听闻对面一声“哐当”巨响,似是某物被砸碎的声音,几名食客顿然止住口头的话,齐齐地朝窗外的对街看去。
只见那飞檐画梁的富美建筑楼前一群民众纷纷聚集而去,很快形成了一壮观的围观场面。
“便宜食坊”的那桌食客尚未瞧清那楼里状况,猛然又见围观的民众被一个从楼里抛飞出来的人惊退了一处空地。
“便宜食坊”的说书食客面露惊愕之色,霎时拍响桌案,震得桌上茶点跳了一跳,那食客跳将起来,大声道:“好他个奶奶,居然连‘浣淑坊阁’也敢闹,活得不耐烦了,我瞧瞧去。”
拨开楼前越聚越多的民众,说书食客挤到最前排,扶起那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小仆,关切地问道:“小兄弟,怎么回事?”
小仆猫腰捂住被踢的肚子,有气无力地说道:“一群强盗来抢劫,这位大哥,你好心,帮个忙去通知咱们妍姑娘。”
且不说这说书食客之前在“便宜食坊”所说真实与否,他毕竟还是知道,小仆口中“妍姑娘”是何人,再转头看向一片七零八落的坊阁楼里,三四个壮汉操着家伙挡在门口,其中用刀劫持了一个老儿,也不知这老儿什么身份,这一劫持倒叫整个楼里的伙计不敢动手丝毫。
说书食客皱皱眉,只听身旁小仆说道:“他们劫持的是咱们的凌管事,凌管事是妍姑娘一年前花了很大精力聘请来的,他若是出了意外,我们做下人的担待不起,还烦请这位大哥赶紧去通知咱们妍姑娘,不过可千万别惊动官府,这伙强盗说了,官府一来,就同归于尽。”
说书食客心下了然,凛然地拍拍小仆的肩膀,说:“放心吧,小兄弟,这事包在我身上,贵宅妍姑娘一直是某的偶像,某一定将此事准确无误传达于姑娘,小兄弟受了内伤,千万别再轻举妄动了。”
瑞荣大街位处甄城最中心的繁华地带,而熹宅则座落于东南侧偏郊野的空旷寂静之地,如今正值孟春之季,周围绿丛新生,阳光普照,衬托得整座熹宅庄园如一处绿源圣地,朦胧中似有几分神秘。
说书食客似对从城中到达熹宅的路途十分熟悉,为争取时间,他叫了一辆马车一路奔驰来到夹在熹宅庄园和绿地木丛的小径上。
熹宅庄园共有四个入口处,正大门一处,两侧偏门各一处,后门又一处。
各个入口自有自个入口的规矩,熹宅对下人的管理十分严格,就这个出入门题,若是踏错一步,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而说书食客此刻就在熹宅庄园的正大门处,一副金字巨额牌匾挂在足够容纳两辆大轿同时入内的伟岸门梁上,那槛高得足有成年女子三分之一的高度。
正大门与一般以往的宅门不同,没有叩环,也没有可以借以敲击的物件,只是两扇铜墙铁壁似的大门结结实实地紧闭在一起。
说书食客用手掌拍响大门,可是拍到掌心疼到发青,也不见门里有一点声响,说书食客竟有些急了,便抬脚想用脚去踹,这时,那车夫一路跑来对他说:“好像旁边有侧门,要不去敲敲看?”
说书食客闻言,忙地大迈步拐过大宅幽深的墙壁,扶花疏柳下果见一扇小小的偏门闭锁着。
介于先前的经验,说书食客一上来便将门拍得震天响,尚未停手,只觉那门陡然从里开启,心中一阵窃喜,却又听闻门里气急败坏的骂声响起:“要死啦,锭儿,生怕主子不知你偷溜出去还是怎么着,想死自个儿去领,别拖着我一块儿……”
偏门大开,一个丫鬟打扮的俏丽女子抬眼上来,不见锭儿,只见一陌生男子立于门前,片刻惊神之后换上一副冷脸,问道:“你是什么人,敢来敲熹宅的门?”
说书食客焦急道:“某找贵宅妍姑娘,请姑娘方便方便,叫妍姑娘出来。”
丫鬟冷笑,“你什么人,来找咱们妍姑娘,好大的胆儿,识相的快滚,否则一棒子打死你也活该。”
丫鬟甩手要将门关上,说书食客迅速迈进一只脚,又一只手挡住门板,力气甚大,气得丫鬟频频蹙眉用门去挤他,“你干什么,快走,不然我真叫人了。”
“姑娘怎么这副性子,某是有急事要通知妍姑娘,姑娘这般不通情达理,就别怪某不客气了,某自己进去找去。”
说书食客将挡在门板上的胳膊用力一推,便轻轻松松把门撞开,丫鬟踉跄倒退数步,要去拦已经来不及了。
说书食客回头致歉:“实在抱歉,某确有急事要找妍姑娘。”
丫鬟吓得脸色惨白,这下可完蛋了,宅规指明此门是不许男子出入的,刚才一时大意,以为是偷着外出的锭儿回来了才将门后的链锁解去,大开其门,结果竟放进了一个不要命的男人。
万一被查出来,她和锭儿都逃不掉惩罚,本来就已经只是低级的三等丫了,这一来,还不得再降级到洗茅房的贱丫?
不行,再怎么说她们也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那样的三等丫也相当于别房的二等丫,只要再稍加一把劲,跳成一等丫指日可待,怎可被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破坏掉?
此门是熹宅的南门,通向熹宅丫鬟的住所,只要不是在各个夫人少爷或是小姐房里当差的,就都住在这统一的丫鬟寝院里。
幸而此时是正午时分,所有丫鬟都在宅中各处干活,丫鬟寝院尚且无人,说书食客尚未走出这格局颇为精细分明的寝院,就听后面追来的丫鬟压着声音喊道:“等等,你别走,我去叫妍姑娘就是。”
“怎么,是谁要找我?”一个清亮缓慢的声音自寝院外响起来,丫鬟浑身一震,停住脚步僵在原地,面上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这会儿,她怎么会自个儿找来,若非有事,她从来不会在这个时间丫鬟寝院空无人烟的时候过来。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她知道有人溜出了宅,又有人在帮着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