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阁楼里仍然保持着说书食客离开时的两相对峙,一个劫匪手里劫持着坊阁管事凌叔,楼里伙计群龙无首地束手无策,待看见自家坊主妍姑娘出现在视线里,各个都是先一喜后又是一惊,现下见了妍姑娘还比不上先前等着妍姑娘来救援的情形。
伙计们面如死灰,当真没了一点希望,那擒着凌管事的劫匪看到来人成功劫住浣淑坊主,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将持着凌管事的手猛力一推,凌管事被推回了伙计群里。
“干得不错。”这话明显是在赞赏劫获妯妍的兄弟。
“费了那么大神就为了抓这个女人,咱们少爷还真看得起她,我说直接上门将她掳了来不是更省事?”
浑身不能动弹的妯妍听到这耳熟的声音,暗悔自己两世为人阅历丰富,竟然还是轻信了人,这绑她的不是别人,就是刚才还在自己面前充傻装愣扮粉丝的说书食客。
“你们要什么,何不痛快说出来,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下人罢了,你们抓了我不但捞不到好处,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就不好了。”还好,妯妍的嘴还能动,看现在的形势,对方也不会有放人的打算,索性放点狠话出来吓吓他们,指不定就能绝处逢生了。
结果,妯妍非但没吓到对方,反而引起一场嗤笑。
“传闻果不虚传,妍姑娘伶牙俐齿,临危也不乱,倒像是撑得起一点担当的人。姑娘也甭要着急,我们虽为劫匪,但绝不轻易伤人性命,只要姑娘乖乖配合,我保证姑娘安然无恙能回熹宅。”
妯妍冷然的眼神注视眼前五官颇为刚俊面容沉稳的匪徒,“你要我怎么配合?”
匪徒别过脸转向坊阁伙计,“回去告诉你们家少爷,妍姑娘我们带走了,若是想将她要回去,请他亲自来取,敢报官,便抬着棺材来吧。”
眼见匪徒几人绑着妯妍要离开,凌管事忙抬手阻拦道:“等等,我们家少爷要去哪儿找各位?”
匪徒几个相视一眼,“让他往西北方向去,去了他自然知道。”
……
妯妍坐上车,马车驶出城中的时候,就被他们用黑布蒙上了眼,约莫过了小半时辰,马车的行进速度明显变缓,最后停了下来。
下了车,她便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一个小跑声近到身旁,妯妍停足片刻,似乎听到两人交头接耳的传话声,眉头微微暗皱,说什么少爷出门去了,让他们在屋里等着。
解下蒙布,妯妍已然进了一间清雅幽香的小闺阁,色调是暖暖的藕杏,临窗圆木梳妆几上燃着一鼎青莲香炉。
“姑娘,少爷出门前特意吩咐奴婢好生服侍姑娘,虽是绑了姑娘进来的,却不得让姑娘受一点委屈,姑娘不必太拘谨,先休息片刻,奴婢着人去弄些茶点过来供姑娘享用。”
妯妍看一眼跟前俏生生的丫鬟,五官很细腻,俊美的笑容就像茶几上那一鼎绽开的莲花一般,雅而不俗。
妯妍倒是愣了一下,这样气质的丫鬟放在哪个大门大户里都足以媲美小姐姑娘的,能养出这般不流世俗的丫鬟,这家少爷怕是绝不简单。
熹宅在甄城也算得数一数二的豪门,豪门跟世家就如同骨与肉生生相连,难以分割,甄城的那些个豪门世家妯妍也并非没有接触过,或多或少总有些了解,可想来想去,怎么也联系不到今日莫名遭绑的这家门户。
“不必麻烦了,若你家少爷绑我是为了引来我家少爷,大可不必,只要直言坦白,不见得我就不能向我家少爷传达。”
妯妍实乃觉得这一绑一引是多此一举,若是心怀胆荡,直接上门拜访有何不可?
丫鬟微微扬笑,比之先前那谦恭的笑更显流光逸彩,“姑娘且安心待在这里,等我家少爷见过熹二少爷,姑娘便可安然回去,姑娘若是觉得烦闷,小叶可以在这里陪姑娘说话解闷。”
这叫小叶的俊俏丫鬟不容妯妍拒绝,便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高脚凳上坐下来,同时向外头守着的丫鬟喊道:“去端些茶水糕点来。”坐在妯妍的身边,低语笑吟:“姑娘,小叶是个三步离不了门的丫头,没有少爷的允许从来就不出门,可小叶经常能听到关于姑娘和熹二少爷的传闻,一直很钦佩姑娘,不如姑娘跟小叶说说,熹二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妯妍诧异之间,听闻小叶想要了解少爷的情形,端详过去,那满目的渴盼宛如豆蔻少女怀春的憧憬,两颊的嫣红衬得她如雪肌肤更为凝洁。
妯妍由不得自己都有些看痴了,心想这丫鬟要是放了出去,甄城不是大乱,也必得鸡飞狗跳,妯妍自许自己一朝穿越得了个了不得的皮囊,如今方知一山更比一山高,人比人气死人!
虽说少爷疾病缠身,但要说找个配得上少爷的奶奶,还真的必须眼前这般神俊人物才可。
小叶若不是身份低贱的丫鬟……
妯妍心里暗笑,反客为主地问道:“我倒是不知道贵府少爷何等人物,不如小叶先告诉我,小叶的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叶伸手托着腮帮,敛目想了片刻,这期间,妯妍发现她那贴着面庞的白皙手指极是修长,只是那随意支着的指形纤柔中微带了些冷峻的感觉。
丫鬟敲门端进一盘酥花糕点,一壶茉莉花瓣茶,小叶帮着倒了一杯香气飘溢的花茶到妯妍面前,“这茉莉花是我和少爷一起在后面的小花园里种下的,每到这个时节是最芬香的时候,我们少爷挺奇怪的,不爱喝龙井铁观音那样的绿茶,就独爱这花花草草的香味,姑娘你喝一口试试。”
妯妍摇摇头,“我不喜欢喝花茶,我过敏。”
“过敏?”小叶讶然,“那太可惜了,既然姑娘不爱喝,那小叶喝了吧,不然少爷该说我浪费。”
看着小叶一口饮尽这杯清香可口的茉莉花茶,妯妍提着的心松了松,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可是被绑到这里来的,尽管是像贵宾一样地被款待,可谁能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叶喝完了茶,又吃了一块酥花糕,脸上露着宛如湖水潋滟一般的笑,续了一杯递到妯妍面前,又于指尖捻了一块花糕放在妯妍唇边,“姑娘该不再怀疑了吧?”
前世十年的管人经验,加上今生两年的丫鬟领导资历,下属下人在她手里,不敢说对他们的心思百分百了如指掌,那也堪称八九不离十,可眼前的这个小叶丫鬟倒真是她第一个遇到的丫鬟另类。
相貌气质且不说了,这机灵敏捷的心思配合天衣无缝的行为,真正叫人没法猜透这行为背后的心思,妯妍在心里不断纠结,是该假装亲近着,还是撕破脸皮抓出她的真面目。
小叶见她始终用警惕的眼神看自己,忍俊不禁便低头“噗哧”笑了出来,将那只捻住花糕的手收回来,放在嘴边玲珑玉齿轻轻一咬便少去半块,留下一圈清晰的牙印。
“真的很好吃,姑娘不吃可就便宜小叶的嘴了,小叶平时只有看着少爷吃的份,偶尔得了一块少爷的赏,还得感激涕零地对少爷三跪九叩,咱们少爷其实是个小气抠门的吝啬鬼。”
说到这儿,妯妍再如何地冷面冷心也止不住笑了出来,端起那手边的茶小抿了一口。
“怎么样,姑娘,口感不错吧?”小叶将剩下的半块茶糕放进嘴里,把那装着剩余两块花糕的盘子推到她这边,“还有这个,快吃了吧,说不定等会儿少爷回来还不让姑娘你走呢。”
“你刚才不还说等你家少爷回来我便能走了么,怎么这会儿又说不定走不了了呢?”
“我只是说可能嘛,又不是一定,不过小叶挺喜欢姑娘的,不如姑娘就不要走了,嫁给少爷做奶奶,这样小叶就可以经常和姑娘见面聊天了。”
吃进去的糕变成碎渣喷了出来,这小叶脑瓜子里想什么呢?
小叶仿佛没有看见妯妍的惊天之变,断续自说自话道:“要说起这个少爷,真的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姑娘,小叶偷偷跟你说一句,不过你千万别说是小叶说的,不然少爷会抽筋扒皮的。”
妯妍细汗微冒,那少爷在自家丫鬟口里这么不堪,不知是否危言耸听。
“是什么?”
小叶凑近身子,将嘴放在妯妍耳侧,一股暖暖气息从小叶鼻翼间呼出洒在妯妍的颈项间,竟有一点点痒意。
“我们少爷是个顶风流的,经常在外拈花惹草,却也是个知花惜花的,假如姑娘能镇得住咱们少爷,以后小叶就有靠山在后,不怕时常被欺了。”
妯妍一愣,向后撤开脑袋,盯着她问:“难道小叶的少爷经常欺负小叶?”
小叶已微微红了脸,垂下美目眼睑,似有浅浅泪花夺眶而出,“其实小叶今日和姑娘说这么多,是有事想向姑娘乞怜。”
“你说。”
“小叶原本也是一家大户千金小姐,吃穿不愁,更不用去伺候人,后家父遭人陷害,家破人亡,只剩小叶一人流落在外,虽得少爷收留,小叶却已卖身丫鬟,本想着凭小叶的容貌给少爷做个妾室应不在话下,哪知少爷只收了小叶做个通房丫鬟,以后便再没提过要纳小叶入房的意思,小叶心灰意冷,想趁此机会求姑娘可怜可怜小叶,姑娘走的时候把小叶一起带走吧。”
妯妍震惊地看着小叶,“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叶点点头,一颗如豆大的泪珠落下,掉在了桌上。
妯妍有些为难,她是个签了卖身契的丫鬟,不经主人允许私自带走,就是偷拐家奴,告到衙门要吃板子睡草房的。
“这样吧,”妯妍想了想,“等我回去以后,拿银子来赎你,你也未必非跟着我,天大地大,找个适合你过日子的地方,再找个人嫁了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