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纱病了。
现在依然还是渐暖还寒的三月春日,池子的水冷如冰,幕纱在几乎贯通了整个花园蜿蜒一圈的池子里寻了半日,当然没有寻到那颗嶙贻的福运珠。
但幕纱坚持找完一圈的池子底。
没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幕纱就烧了起来。
幕纱是和烛化一个屋子的,当然丫鬟寝院的屋子都是六到八人一间的,除了幕纱还有别的尚礼的丫鬟。
午夜时分,幕纱在被子里辗转反侧近有两个多时辰,睡在旁边的烛化终于忍受不了去推醒她时,才发现,滚烫的幕纱湿透了被子。
烛化急忙起来点燃屋子油灯,霎时之间,屋里其余六个丫鬟怨声载道,但好在,这一屋子八个丫鬟都是平日关系甚好的,得知幕纱烧得滚烫,忙地起身去察看。
“这可怎么办,这半夜三更,主子们都睡了,我们又不知怎么退烧,幕纱姐姐烧得好重。”一个名叫杏儿的丫鬟忧心忡忡地说。
“幕纱姐姐会不会死啊?”最小的丫鬟鱼儿害怕地问道。
“呸,”烛化虽然也担心,但究竟是有些担当的,比起她们几个镇定许多,“先别急,就发个烧罢了,当下人哪有不头疼脑热的,咱们命贱熬一熬就过去了,杏儿,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杏儿看一眼屋里简陋的沙漏,说:“丑时三刻。”
烛化眉头微皱,“偏偏这时候发烧,我记得上次二爷发烧时还留下了些药,可这会儿怎么去拿。”
磬儿,刚从殄膳房调过来的配菜丫鬟,站出来说:“二爷的药用完以后一般都会放在殄膳房收着,我可以去看看拿些过来煮给幕纱姐姐。”
烛化立即笑逐颜开,“好的好的,快去快回。”
磬儿之所以从殄膳房调进尚礼房,是因为她的聪明伶俐足够她在熹宅接人待物,虽然等职不高,但毕竟是伶俐的。
丫鬟寝院在宅东一个偏角,殄膳房在宅东北,距离并不是很远,丫鬟寝院正对的西处一个院落,又正好是二爷所在的碧琼轩,所以丫鬟寝院若有些什么岔子发生,妯妍总是能第一个知道。
说实在的,在小叶出现在熹宅以前,妯妍很是关注丫鬟寝院的情况,如今夜之紧急状况,妯妍虽不可能自己时时刻刻去留意,但也不会忘了使个丫鬟来报告,但小叶的出现,整个的打乱了妯妍的管束规范,再加之小叶夜夜与其同床共枕,妯妍感觉自己被她分了很多心思。
这会儿,磬儿正去殄膳房找药,妯妍却在屋里睡得喷香,即便是在巨大的身体压力下,她依然睡得如之甘饴。
说磬儿伶俐,可不是因她能办事能说话,最重要的,是她能看事。
她知道,幕纱病了,妍姑娘是一定要知道的。
于是,在去殄膳房的路上,她折回去了二爷的碧琼轩。
凌晨万籟俱静,她一个身材矮小的丫头在月光婆娑的照耀下,偷偷潜进了后厢游廊,虽未进过碧琼轩,但只要沿着游廊找进去,不会儿便找着了分居游廊两侧的屋子。
磬儿犯难的是,哪一间才是妍姑娘的屋。
正难以分辨时,忽然从游廊左侧的那间屋,发出一个巨大的响声,那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磬儿悄悄靠近,挨在门边,听到里头有人低声说:“你干什么?”
磬儿心头一喜,正是妍姑娘的声音,于是轻轻敲了敲窗子,说:“是妍姑娘吗?”
里头默了一阵,妍姑娘的声音近了许多:“是谁?”
“奴婢尚礼房的磬儿,奴婢来告诉妍姑娘,幕纱姐姐烧了,烧得可厉害了,怕挨不到明儿早上。”
屋里传来妍姑娘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门打开了,妯妍一脸急切道:“快带我去看看。”
妯妍走后,屋门后头露出小叶狡黠的一张笑脸,刚才明明是在梦里头,不知怎地,就真的把手摸到她被窝里头去了。
“妍姑娘,”妯妍来时,幕纱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只是身上还在不断冒汗,时不时又要打一阵哆嗦,“奴婢没用,这么晚了还要惊忧姑娘。”
妯妍赶紧命人去煎了药来,又亲自帮她换了一床干被,说:“别傻了,是我不好,明明是我惹到了嶙贻,偏又让你去受罪,你还真傻,明知她是骗人的,你还下水干什么去。”
幕纱笑一笑,“奴婢得了姑娘那么多恩惠,为姑娘受点罪不算什么,倒是奴婢这一病,怕是暂时帮不了姑娘打听消息了。”
“你就安心歇息吧,这些日子也没什么好打听的,又没大事儿,不碍事儿的。”
幕纱摇头道:“不是的妍姑娘,奴婢今儿去找你就是有个重要的事儿要告诉姑娘。”
妯妍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会儿听幕纱提起,便凝神问道:“是什么事儿这么要紧?”
“是关于二夫人偷梁换柱的事。”
“你是说那些瓷器?”
幕纱点点头,连着一串咳嗽,妯妍赶紧抚了抚她的胸口,问烛化:“药还没好么?”
一会儿,烛化端来一碗药汁,妯妍扶起幕纱帮她喝了下去。
“妍姑娘,”烛化说,“今儿幕纱说要去你的时候,我本想拦着她,因为我想着这事儿还不明朗,现在跟姑娘说了用处也不大,但幕纱说非要找你去说,说指不定姑娘就能想出个道道儿来,我要是拦了幕纱,她也不会病了。”
妯妍笑道:“这与你无关,倒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事,究竟二夫人怎么了?”
幕纱要开口,烛化忙替她说道:“就前儿个,不是有个小陈师傅来说老爷屋里瓷器是假吗,那个小陈师傅是我们在一家瓷作坊里找着的,可就昨儿个听说那瓷坊关了门,里头的人都跑光了一个不剩,难道是怕咱们去追究吗?”
妯妍想了想,问道:“那瓷作坊叫什么名字,得空我自个儿去瞧瞧。”
“那瓷作坊没名字,也不对外经营,去的人都是口传口找去的。”
“那你把地址告诉我,我找找去。”
该瓷作坊位于“古瓷坊”所在瑞丰大街上一条名叫瑞丰巷的弄堂里,那瑞丰巷妯妍倒也偶尔路过几次,只是这巷弄确实非常窄,而且还不与别的街道连通,说白了就是条死巷,妯妍当真没想到这条小巷子里居然还有个专门工于瓷器的作坊。
幕纱喝了药,身子爽落多了,汗也没先前那样出得猛烈了,磬儿把妯妍送出门外,妯妍又回头看看磬儿,叫回了她:“磬儿。”
“妍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吗?”
妯妍笑道:“今儿多亏了你,以后多跟幕纱和烛化她们学学,有时候需要她们跑腿的,你也帮个忙。”
磬儿又惊又喜,知道妍姑娘是有心看上她了,连连点头答应:“是,奴婢记住了,一定好好跟着幕纱姐姐和烛化姐姐做事。”
回到碧琼轩自个儿的屋,妯妍全然没了睡意,睁着眼躺在床上,问小叶:“今儿一整天,你都跟二爷干吗去了?”妯妍别过头看着脸妆完好的小叶,怪道,“你睡觉也不卸妆?”
小叶是迷迷糊糊睡着的,听妯妍说话,翻过身又把她压在身下,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梦呓着说:“嘿嘿,真好,我要一辈子跟你睡一起。”
妯妍不禁冷汗直流,流到了天亮。
瑞丰大街,古瓷坊,有三层楼高。
古瓷坊经营的多以瓷为主,一楼是近两百年内的瓷器流传,二楼往前推至八百年,到了三楼,便是千年以上的陶工艺。
妯妍对瓷研究不多,看起来,两百年八百年的瓷器除了纹案雕刻工艺复杂先进一点之外,还真看不出来,八百年的和两百年的为什么能在价值上差别那么大。
还好今天妯妍不是来研究瓷工艺的,她只是在去瑞宁巷的途中路过古瓷坊进来看一看而已。
古瓷坊的管事卫吉发自然认得妯妍,兴致勃勃地前往迎接道:“妍姑娘大驾光临,甚是难得,快请进。”
妯妍大致走了一圈,卫吉发也知其并非前来购瓷,陪着她介绍了一下,便将她送到了门口。
走时,妯妍问他:“我有个事儿想问问卫管事。”
“姑娘请说。”
“你们的瓷器真的都是真品,没一点假冒的?”
卫吉发笑道:“姑娘若是不信,自然可请鉴证师傅来作个证实,这是咱们古瓷坊一向的生意原则。”
妯妍也笑了笑,“卫管事别误会,我倒不是怀疑你们,只是我在想,若是有人仿照你们古瓷坊的瓷品加以出售,那又会怎样?”
卫吉发的笑脸瞬间僵了一下,“不可能,只要是喜爱古玩的,没个愿意买仿的,不信姑娘可以到处去问问,谁个愿意买些个假的东西摆在屋子显摆的。”
妯妍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告别卫吉发往瑞丰巷的瓷作坊走去。
如幕纱所言,瓷作坊已关门大吉,那长长的铁锁链锁住了两扇大门,就从这门的伟岸程度看,妯妍猜测,这瓷作坊定然不小,若只是生产一般生活用的瓷器用,这瓷作坊算得上是一家生产规范上等的坊间,除非是资金周转不灵,不然不会如此轻易短短两天就将其关闭。
妯妍左右环顾,拉住一个走进小巷死角扔垃圾的老太太,问道:“老太太,您是住在这附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