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熹宅,有人欢喜有人忧。
熹宅老爷名尚营,放到后世,便是标准的民营企业家,在这位甄城一代商贾手里,熹氏业已凋零的家族产业日见盛景,从刚刚掌权时年营业总收入几十万两到如今大盛时期年营业总收入近千万两。
这还不包括熹二少爷熹少泉名下的“浣淑坊阁”的年收入百万两。
现今,熹老爷坐镇熹氏已有二十多年,老太爷、太夫人在二少爷尚未出世时就已过世,老太爷、太夫人在世时只为这独生子定下一门亲,这门亲虽不得熹尚营心意,却知是太爷太夫人历经千辛万苦从京城求回来的,对方官阶不高,不过朝廷税颗署一个差办官吏,却倒底也是在京城为朝廷办事的。
熹尚营自娶了这税颗官吏马氏女儿,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渐渐地也就铺成了日后飞黄腾达的台阶。
然而马氏嫁入熹门五年之久,也不见所出,所服用的药引子瓶罐子足以砌成一家药铺之多,却依旧不见其动静,若不是出于振兴家族产业的考虑,熹尚营本就不愿娶这相貌平平资质又平庸的马氏,因而这五年,忌惮于太爷太夫人的管制,熹尚营未敢表明再娶的意思,却暗地里时常与人偷幽会,私下里暗定了两人的终身。
她便是如今熹宅的三夫人华氏水清,然而天不遂人愿,人是给娶进来了,可这三房长子才过十八该谋亲事娶媳妇了,竟不知怎地就没了。
为这事,熹老爷和三夫人不知伤心了多久。
熹老爷年过五旬,膝下除了四年前殁了的长子熹隆跃,还剩余次子熹少泉和么子熹可痕,熹可痕年才六岁,掌不了家族事业,相较之下,次子熹少泉虽体弱多病,但这病非与生俱来,只要不惜钱财总有一天能治好的,更何况熹少泉所见世面非寻常人可比,头脑也比一般人聪颖百倍有余,将部分族业打与他打理倒是可以替自己分担不少辛劳,便渐渐地将事务交到他手上。
可这样一来,宅子里自然有人不高兴了,既是身为了熹宅人,自然有份得到熹氏产业的一部分,若是像老爷这样将熹家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全都放到二少爷手上,以后还不得让这二少爷独揽大权,到时还有他们这些人说话的份儿吗?
不管怎么说,大少爷没了,二少爷便是长的又是嫡的,家业交与他经营是无可指摘之事,于是这忿忿之言也只敢背后数落,不敢当面计较,有时吃了憋亏,还得当榴莲往肚子里咽。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日子还长着,有的是机会候着。
这不,似是老天也看不得他如此这般猖狂夺人钱财,平日不出门,一出门便被撞了,这不是作了孽是什么?
二少爷三年病下来,本来健壮的身躯显得单薄瘦削,因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苍白面色如同糊上去的面粉一般,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静静地躺在床上,那块才新鲜缠裹在受伤腰腹的白布转瞬间又晕染成一片刺目嫣红。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您看二爷他现在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撑多久呢?”
宅里大大小小的太太嬷嬷丫鬟都挤在屋子里,就像迎接死神的哀悼一样,木木地望着床上的二少爷魂归冥府。
呆立得太久,谁也没有动静,二夫人傅氏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却迎来熹老爷凛历的目光,“怎么,你的意思难不成现在就敲锣打鼓,办死丧吗?”
傅氏面色一白,立马换上哀戚的神色,“妾怎么会这样想,只是看着二爷这般受苦,心里不落忍,想着有什么法子能缓缓这血不停流出来。”
熹老爷冷哼,冷眼一瞥,转回头去,若有法子,他还能站在这里,跟个木桩子一样吗?
年纪大了,这心也变得脆弱起来了,四年前大儿子没了,如今二儿子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心,就像被刀绞似的,一阵一阵地抽痛。
熹老爷呼吸突然变得困难,伸手抚住自己的心口,眼看着就要栽倒下去,身旁三夫人华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熹老爷往下倒落的身子,急切道:“老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心绞痛又犯了?蕊叶,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拿药?”
“别……不用,我……没事。”熹老爷止住蕊叶,心痛得好些了,许是刚才想到了隆跃,才会心痛至斯,此刻却已不痛了。
“老爷,您真没事?”见老爷面色恢复正常,自己重又站了起来,三夫人犹豫地问道。
熹老爷摆摆手,“妯妍呢,二爷都这样儿了,怎么不见她人?”
这时候一个清亮如莺啼般的翠丽声音惊讶地响起:“呀,老爷,您还不知道呢,二爷之所以受伤,就是要出门找妯妍去的。”
熹老爷顿住一秒,忽而冷峻的眉目转向那张娇美艳丽的容颜,熹宅四夫人高氏若颜,“妯妍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爷?”
在屋的夫人丫头没想到老爷会突然震怒,忙地,夫人俯首无言,丫头磕头认错,最后稳当持重,接手熹宅内务的三夫人华氏稳妥道:“老爷,您今儿不是一天不在家吗,事情来得突然也就没来得及找人去通知你,是这样的,今儿咱们的‘浣淑坊阁’被一群匪贼莫名抢劫,那会儿二爷不适屋里歇着,妯妍也是不想扰了二爷便自个儿去处理,哪里想到那伙匪贼竟趁势掳了妯妍,还放话要二爷亲自去接,您知道妯妍在二爷心里的位置,这二爷一听,哪还顾得了许多便叫了车寻去了,说来,今儿也不知是不是忒邪门,事儿一桩连着一桩,要搁在平时这出一趟门也就出一趟门,哪能发生这样的事,可偏儿今儿二爷一出门就出事了。”
熹老爷听了,半晌没说话,面上的怒意倒是退了好些,末了才缓缓说道:“二爷所乘的马车怎地会一头往树上撞的,可有说明?”
三夫人华氏美目微沉,“好像说是那马被惊到才发起狂来往树上撞的。”
“受什么惊吓,衙门可有调查出来?”
“那倒没有,差役们也只是做此猜测,因为那马撞树受伤后仍是惊恐不迭,四处撒野,幸好是在郊外未曾伤到路人,最后还是被报来的差役给制服下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您快看二爷,二爷他……”一个床头丫鬟惊恐地叫起来。
二少爷整个人抽搐起来,一口一口的血从他口里不自觉地喷溅而出,染了衣襟一片点滴樱红。
蕊叶,二房里的一等丫,语态稳落地说道:“杜老神医说二爷失血过多,又伤到内脏,口喷血是必然的现象,一旦这种情况发生,说明……”蕊叶欲言又止,默默地垂下了眼。
未等熹老爷发话,一个家仆匆匆赶进,“老爷,妍……妍姑娘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姑娘,那姑娘说她可以救二爷。”
“当真?”随着熹老爷一声意外之喜,全屋的人均睁大了眼,放亮了眼神,仿佛是见到了神明的降临一般。
尽管这神明是遭到部分唾弃的!
说话间,妯妍已经领着小叶进来了,尽管情况紧急,但介于宅规家理以及自己的低微身份,妯妍还是向老爷夫人行了礼,倒是那首次进来熹宅的小叶大大咧咧谁也不理,顾自抱着怀里的烂木箱招呼屋里各人全体退离,免得污了空气加速二爷的死亡。
最后,屋里退得只剩老爷、妯妍和小叶三人。
“小叶姑娘若真能救得我儿,老夫必当重谢。”
其实熹老爷并不相信小小年纪的小叶能救活一个连当真神医杜扁仪都救不得的人,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微末的希望,他还是要抓住的。
小叶变得客气了,对着熹老爷恭敬地微微一笑,“熹老爷子哪里的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还是熹二少爷这么英才的人,小叶定当尽力而为。现在,也麻烦要请熹老爷子出去候着,小叶怕您待在这儿会吓到您。”
熹老爷担忧的神色尽显眼底,小叶的这番话虽没有实质意义,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安抚的作用,这女子年纪虽小,话语却稳当之极,不禁也让人对她的医术放下心来。
熹老爷走后,小叶才小心翼翼去打开她的木箱宝贝,木箱外表腐烂,里头却焕然一新,上下隔了好几层,每层都用不同颜色的锦缎铺垫着,而每一层的木格子里,竟然都是妯妍耳熟能详的医疗用具。
妯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时之间,她怀疑眼前的这个小叶姑娘是不是也遭遇了同她一样的命运,唯一不同的是,她是只身到来,身无一物,而小叶,却是携了医箱重生回来的。
然而这个猜想很快就被妯妍自己否决了,因为这个医箱缺少医疗用具所备的东西——酒精。
小叶取出木箱最底层一套精细针管里一根约五公分的针,和专门用来缝伤口的线递给妯妍穿好后让她将针头放在火里烧了片刻,自己则戴上一幅已接近于后世的胶皮软手套拿过缝针,对妯妍说:“一点点掀开他腰腹上的布,动作要慢,压住伤口,别让血大量涌出。”
妯妍点点头,她虽不是学医的,但这种紧救措施还是能做的,于是在与小叶的密切配合下,约有两盏茶的工夫,伤口很好地被缝合起来。
妥善做完余下的包扎工作,小叶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大气说:“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外伤我们是处理好了,可伤及的内脏,这边完全没有条件去做,于于二少爷能不能活下来,就只有听天由命了。还有,二少爷体内的血液量不足以支撑他的性命,如果不能及时找来合适的血充入二少爷的身体,二少爷还是活不下来。”
小叶说的这些妯妍都能理解,她无法理解,甚至有些悚然于胸的是,小叶是从何学来的这些已然接近于后世的医疗手段,就她三年在甄城的生活,目前,甄城,甚至甄城所在的这个华阳国,是完全达不到这种医疗水平的,否则,杜老神医也不至于哀声叹气让熹宅准备后事了。
小叶将要需要血源的事与熹老爷同样重复了一遍,本以为简单明了,拿点熹老爷的血灌点进去便能万事大吉的,怎想,熹老爷旦闻此事,平时神朗的面容突然如死灰一样惨白,跌坐于凳,久久不能复苏。
这血源,压根不在熹老爷子身上,如今要真正救活二少爷,只能去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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