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深夜四五点,正是人们最犯困、睡得最香的时段,汪惜昭从来不会想到,烈心为什么就能发现汪惜缘这一个月来的习性,想当然地以为高考毕业临近,勤勉的烈心刻苦学习,经常半夜起来苦读,因此意外发现了汪惜缘深夜起床练剑的行为。
其实并不是这样。
烈心作息规律很有条理,几点睡觉,几点起床,每天如一,固定得就如汪氏家族两百年来坚挺不倒的四栋楼阁,甚至在白天,他连几点做完琐碎的家务、几点开始在藏书房阅读,都有明确的个人时间表。
曾经汪家有一些阿姨级的人物,手表时间不准了,只要看到烈心进入藏书房,立刻抓住机会把时间校准,丝毫也不怀疑,因为烈心一定是在那个“时间点”进入书房阅读的。
这样的人必然也很注重晚间的睡眠,不会随意错乱。除非有意外的事件。
这个意外事件来自一个月以前,那天傍晚,汪惜昭刚吃完饭忽然心绪不宁,从东楼的楼梯口奔跑下去,一直跑出汪家别墅的大门之外,在山腰悬崖边大喊大叫,竟然声震八方!
而烈心刚好看到了这一幕,惊喜得无法形容,因为按一些古书的记载,这极有可能是一个人功力达到极致的表现。后来武技课堂上汪惜昭与八皮子对阵,八皮子取笑他打出无形的“王八之气”,则基本印证了这一点。
如果汪惜昭功力达到了顶峰,平民比武大会就一定无人能敌,夺取冠军以及晋升贵族便是顺理成章的事,甚至有望晋升为比较上等的贵族。
这样,汪惜昭的金钱肯定也是大把大把,那么主人肯定会给烈心一笔大钱,让他有足够的经费去游荡天涯。
哦,不,是正正经经地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寻找自己的身世。
别忘了,他是汪天日从遥远的河边找回来的。他是孤儿。
惊喜之余,又有几分失落,埋藏深处的怨恨与不平重新显露:“为什么我会被父母抛弃?为什么”?
关于这一点,他当然早就试过怨天尤人,有过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刻的自卑感。早在七岁汪天日把他赶出汪家门口时,他就想过一死了之。
他拼命奔跑到悬崖之上,星空之下,心想不如一头往万丈深渊栽下去算了。
但实在心有不甘,迷迷茫茫之际,他不禁向冥冥之中求问,为何有星空之美?偏偏又有人生之苦?
他对着夜空的星河之光,直到晨曦的曙光。
晨曦的曙光!
一刹那间,他只觉天空充满魅力。
它神秘,莫测,超越,浩瀚,似乎意味着无穷的可能性……当然也包含着希望。
从高远的天空往地下扫视,则地上一切岂非都是渺小之存在?人或高或低,或美或丑,或贫或富,或贵或贱,又有什么差别呢?
自那一刻,他从自卑感转化为谦卑感,从而获得某种开阔的心境。这种心境似要容纳一切,吸收一切,又能涤洗一切,令残缺的自我越来越趋近完善。
自那一刻起,观望星空成为他私下最大的安慰,透过卧室的窗口深深往外看。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他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烈心!
话说汪惜昭那一天功力仿佛达到顶峰时的反常表现,烈心兴奋得要晚上睡不着觉,于是,他就半夜起床看星空,但始终不够过瘾,于是又想跑出外面去看。
他甚至专程跑到七岁时观望星空的那座山崖,这仅仅是第二次来,因为这座山离汪氏家族还是比较远的。
正是这第二次的踏足,他意外发现了汪惜缘,她居然在那座山崖上练剑。
当时的情况说来也是美妙异常,炎炎夏季,日长夜短,即便是凌晨五时,也并非是漆黑的,透着充满希望气息的黎明之光,他看见舞剑的倩影,衣袖飘扬、发辫飞舞,剑招快速而又流畅,剑声清脆而又锐耳,恍如规则的韵律一般,扬散在山谷中。
空气的清新与少女的朝气扑面而来,烈心忽然对她大为心动……
他足足偷看了她几个小时。
当烈心要离开时,恰巧一位老头也来到了山崖上,那老头对少女说:“从今天起,你每天凌晨五时来到这里,尽快练成你的剑法,打败你的哥哥。”
所以,烈心便知道了这一个月来汪惜缘半夜起床练剑的行为,包括准确的时间段。
这些内情,汪惜昭自然不清楚了。
同样,烈心也不知道汪惜缘的某些内情。为什么汪天日强烈要求兄妹两人斗个你死我活?有必要吗?难道是非常时刻非常训练?退一步说,即便这是合理的,汪天日为什么又要求汪惜风与精疲力尽的汪惜缘相斗呢?
难道汪惜缘还有无穷的潜力没有激发出来?若真如此,那么汪惜昭的修为实在不算什么了。
汪惜缘究竟要达到什么境界?以他所知,汪惜昭的功力几近顶峰,难道还能远超汪惜昭吗?而且为什么偏偏要在那座山里练剑呢?
莫非那座山有修炼剑法的秘密?或者秘籍?
这似乎是更大的可能,这个疑问激发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强烈到一个地步,冲淡了他对汪惜缘隐隐约约的羞涩感,并以归还物品为借口,十分坦荡地去找汪惜缘。
至于功力是否与玉佩有关,他反而认为可能性较小,玉佩的托词,更多是为了照顾汪惜昭的自尊心,让汪惜昭觉得汪惜缘没有厉害之处,纯粹靠“辅助器”。
……
烈心启程出门时,点起了一盏大火把,既为了应付黑夜,也为了防范野兽,一步一步地往那座山走去,足足走了一个多钟头才到。
赶到时,已是黎明,东方显出了一片鱼肚白。
他躲在十米远的松树边偷看。
山,依旧;人,依旧;剑法,依旧……
并且,第一眼就看到了老头子汪天日……
依稀可见,汪天日两手背立,神态极其冰冷的注视着汪惜缘的一招一式,明明汪惜缘施展得比昨天还要好,可是汪天日的态度却比往日更令人感到压抑。
第一百一十九式堪堪使完,汪惜缘后退两步,向空中纵起一丈之高,同时双手把剑高高举起,成居高临下之状,旋即,第一百二十式来了。
她依旧趁着身子的下坠之势,直直地斩下来!
砰!
一股无形之力向十米远的一颗大松树猛灌过去,竟被一剖为二!
烈心打个寒噤,汪惜缘幸亏不是向着自己这边斩来,否则自己可以归西了。
同时暗暗感叹汪惜缘的修为,看来她这一手的确强于汪惜昭。
汪惜缘使完剑法,胸口起起伏伏,喘气不已,显然耗费了大量功力,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有所不支了。
不料汪天日却不耐烦的大喝:“不行,不行!不是这样,一点效果都没有!再来一次!”
“爷爷,我……”汪惜缘有点委屈说道。
“我叫你再来!你聋了吗!”几乎是暴跳如雷般的骂过去。
“我!我不练了!我练不成!”汪惜缘把剑奋力丢在地上,终于反抗了。
汪天日怒不可遏,手臂举起,啪的一声,居然一巴掌打了过去。汪惜缘受此一掌,脚下啷呛几步,竟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顿时抽抽泣泣的痛哭起来。
烈心见状,心中立刻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天下间岂有这样的爷爷?可他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没有任何武功底子的四肢,只好把怒火压下。心中打定主意,若这老头子敢再打她第二巴掌,就冲过去跟他理论理论。
汪天日见孙女哭声悲凄,总算没有继续动粗,良久良久,汪天日忽然长叹一声,伏下身去,温和的将汪惜缘娇弱的身躯扶起。
只听汪天日用一种低柔的声音说道:“惜缘,想振兴本家族,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咱们汪家两百年来受尽侮辱,难道要永远这样吗?打进前八获得小贵族身份,有什么意思?得到冠军获得中等贵族身份,也没有意义,我要你震惊全国,成为帝国钦定的屠龙勇士,这才配得我们汪氏家族以前的身份,同时把所受的屈辱一次性补偿回来!你大哥还不能担此重任,你只有展示出修成正果的“凤鸣剑法”,我们的家族才真正有希望起来。”
汪天日又道:“我老了,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法参赛,你知道……爷爷有多焦急?比武大会只剩下六天便要举行,这几天你要努力突破瓶颈,再大的困难也要坚持……”
汪惜缘依然不语,只是经过爷爷的温声细雨,哭声倒是渐渐收了。
望了望泪眼模糊的孙女,老人最后连心中的苦闷也压下去,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踏着沉沉的步子离开……
留下呆望天际、手持软剑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