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强连刚拔营,雨林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斜而下,如同要将胡康河谷淹没一般。
3排和女兵排寻着白骨继续行军,闷宝带着1排、2排在附近寻找食物,正午时分,1排长手持一根小树枝,帮闷宝清理雨衣上的蚂蟥和千奇百怪的小爬虫。整整一上午,人吃的东西没找到,吃人的东西到处都是。加强连连吃四天嫩树叶和草尖,部分姐妹弟兄拉肚子拉得脚都软了。
“通信兵,告诉女兵,留下弹药,把枪扔了!”闷宝说道。
“长官,你再考虑一下,军法无情!”通信兵说道。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执行命令!”
“是!”通信兵去传令了。
严诚带路,黎倩倩居中,许章收尾,长期营养不良,饱一顿、饿一顿、有一顿、没一顿,女兵骨瘦如柴,免疫力急速下降,半数女兵得了破伤风、疟疾和痢疾,暂时还没有发现急性传染型疾病。
“我不,我就不,把枪扔了,仅凭这身军装,我还是一个兵?还是一个中国军人吗?倩倩,我求求你,就算是死,我也要抱着我的枪!一路上,抱着枪的白骨还少吗?”一个女兵说道。
“坦克、战车、重炮、汽车……都炸了,200师是国民革命军第一个机械化师,师座希望我们能活着回国,出了野人山,我让闷宝给你弄支更好的,好吗?”黎倩倩劝解道。
“嗯!”女兵把步枪交给黎倩倩。
女兵排,除了许章和黎倩倩,姐妹们把自己的枪支整齐地摆放在空地上,女兵站在空地前,向地上的枪支敬礼。
3排的弟兄和女兵排的姐妹沿着白骨路标继续行军,闷宝带着1排、2排继续寻找食物,胡康河谷的低洼地带积满雨水,雨水汇聚成洪水,洪水如同发狂的蛟龙,顺着野人山的古河道,一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到河边看看!”闷宝说道。
“算啦,太危险啦!”1排长说道。
“正因为太危险,才要去,没有危险的地方,一切前吃的东西早让前面的孙子吃光了!”闷宝说道。
“有道理,走在加强连前面的人,全都是孙子!”1排长说道。
“长官,军座和廖师长肯定在最前面!”小豆子说道。
“还记得那些白骨吗?你小子可别在半道上睡着了,留着你的命,找杜长官和廖师长打小报告!”闷宝回答道。
1排、2排的官兵全乐了,“走在加强连前面的人,全都是孙子!”,这句口号,如同一首嘹亮的军歌,弟兄们一路骂骂咧咧,来到河边。
站在湍急的水流边,弟兄们不寒而栗,脚肚子直发麻,河里河边,全是怪石,部分参天大树就长在河道里,要是掉到河里,必然是粉身碎骨,设想身体被河水裹挟撞到怪石、树干上的惨状,弟兄们纷纷深呼吸,丝丝声不绝于耳。
“长官,蟒蛇!”倔皮驴说道。
弟兄们看向倔皮驴指出的方位,一条4米多长的蟒蛇伏在河边突入河面的怪石上,蛇头跃跃欲试,看样子,这条蟒蛇很想游到河的对岸,只是河水湍急,蟒蛇下不了决心或是对自己没信心。
“别让它下河,今天的晚饭就靠它了。1班长,你带两个人从后面发起攻击,把蟒蛇拖到岸上,我开枪,打爆它的头!”闷宝拔出手枪。
蟒蛇的小半身体悬在河面上,腹部和尾巴则缠在河道边突起的岩石上,岩石的左右两侧都是湍急的河水,没办法从蟒蛇的左右两翼发起攻击。
1班长带着两个弟兄悄悄靠近,距离蟒蛇3米左右时,蟒蛇突然回头,闷宝的枪法,弟兄们一百个放心,闷宝犹疑了一下,没有开枪,蟒蛇生命力极强,小豆子没有说谎,就算是用刀把蟒蛇剁成数十、上百截,放到锅里,撒上盐或是倒进开水,这一截接一截的蛇肉会蠕动起来,场面惊骇万分。闷宝担心,蛇头中枪后,蟒蛇会在潜意识的作用下,逃入河里,如果是这样,弟兄们就白忙活了。
说是迟,那是快,1班长扑向蛇尾,蟒蛇张开血盆大口,看样子,蟒蛇想生吞1班长,闷宝立刻开枪,说到做到,三枪连中,将蛇头打爆。
蛇身在岩石上翻滚,大半截蛇身掉入河中,在雨水的冲刷下,蛇身又光又滑,根本就抓不住,1班的三个弟兄就差用嘴咬住蛇尾。
弟兄们蜂拥而上,和蟒蛇作战的同时,还要和河流抢夺蛇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大半截蛇身拖到岸上,这条蟒蛇,加强连的官兵吃定了,弟兄们松了一口气。
倔皮驴小心翼翼地站到河边,试图将蛇身泡在水里的那一段拖上岸,残缺不全的蛇头刚被倔皮驴拖出水面,蛇头只剩一只眼睛,这只蛇眼露出凶光,蛇头向河面甩出,速度极快,倔皮驴来不及撒手,坠入河中,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
“蒋立!”小豆子沿着河道边跑边喊,闷宝紧随其后,跌跌撞撞跑了百余米,就是不见蒋立浮出水面。
弟兄们将蟒蛇压在岸边,蛇头处,鲜血如注,15分钟过去了,蛇身依然在蠕动。
“蛇大爷,我求求你,快死吧!”1班长说道。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一息尚存,战斗不止;生命不熄,绝不放弃。从昆仑关到缅甸,我们200师就是这么过来的。”闷宝边说边拔出手枪,站在突起的岩石上,把弹夹里的子弹全打光。
“扛起蛇,回去!”闷宝命令道。
“是!”弟兄们回答道。
血流干了、皮剥了、取下蛇胆、摘除内脏、剁成截,撒上盐或是倒入沸水,蛇肉依然会动,战魂不灭!
原路返回,弟兄们不说话,十余个弟兄将蟒蛇扛在肩膀上,不用闷宝下令,弟兄们很自觉,互相协助,轮流扛。
顺着白骨路标,闷宝带着1排、2排追赶3排和女兵排,默默无语,弟兄们都在心里悼念蒋立。天道不公,河岸、河底全是岩石和树木,蒋立的遗体还要承受多少苦难?谁也说不清楚。一路的白骨,倒下就是死亡,蚂蟥吸血、蚂蚁啃咬、千奇百怪的小爬虫爬满全身,雨水冲洗,数个小时,就能将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堆白骨,这就是缅北原始森林。
“别让女兵知道,要不然,她们又不吃了!”闷宝看着女兵的背影,轻声说道。
看到蟒蛇,严诚和3排的男兵恨不得立刻扎营,部分女兵大着胆子,近距离欣赏这条蟒蛇,老班长从闷宝脸上看出异样,急忙把1排长叫到一边。
“出什么事啦?”老班长问道。
“蒋立没了,被这条蛇甩河里了,河水太急,没捞上来!”1排长说道。
“多好的娃,我苦命的孩子!”老班长喃喃道。
“别让女兵知道!”
“嗯!”
有食物了,却没有营地,到处都是参天古树或是低矮的灌木。把帐篷搭在树下或是灌木丛中?没人有这个胆子,就算把帐篷搭在开阔地,第二天,在帐篷里面也能找到几条吸饱血的蚂蟥或是小爬虫,帐篷外面更恐怖,成百上千的蚂蟥或是小爬虫叮在帐篷上。
天色渐渐昏暗,蟒蛇不在流血了,因为血已经流光了。闷宝环顾四周,生怕错过任何一块开阔地,沿途发现好几块空地,都不是理想的宿营地,地势太低,积水太深。
闷宝犹疑不决,正准备退而求其次,走回头路时,一片开阔地出现在闷宝眼前。
“在此宿营,3排挖掘排水沟,2排搭建帐篷,1排听老班长指挥,女兵排照顾病号!”闷宝命令道。
地上全是雨水,担架不能落地,女兵排抬着担架站在雨地里,七个重病号从中午到现在,一直昏迷。许章看着营地边的白骨,若有所思,如果昏迷,数小时,一个大活人就会变成一堆白骨,想到这,许章打了一个哆嗦。
三只小爬虫挤成一团,叮在许章的雨衣上,许章扬起右手,一巴掌抽在雨衣上,小爬虫没有粘在雨衣上,也没有掉在地上,许章亮出手心,三只小爬虫变成一团肉泥粘在她的手心,许章毛骨悚然,差点就把虫子尸体擦在身边护士的雨衣上,许章蹲在地上,清洗双手,护士低着头,狠狠地瞪着许章。
1排的弟兄砍了好多树枝,在老班长的指挥下,用树枝搭建简易厨房;砍伐枯树时,两条毒蛇从树洞里窜出,弟兄们早有准备,没伤到人。三套火焰喷射器只剩下一套,仅存小半燃料,支撑不了多久,此时的雨林如同一片沼泽,没有火焰喷射器,几乎不可能点燃篝火。
死亡之花还有第二种形态,营地的右侧,12堆白骨围成一圈,正中是12支步枪,远远看去,12堆白骨就像12个花瓣,步枪是花蕊,死亡之花,如此惨烈地在雨林深处绽放。
2排长走到白骨边,轻声说道:“哥几个,手摸良心说,我和我的弟兄还有力气挖12个坑,把你们埋了。但是,我不能厚此薄彼,一路上,我见到上千堆白骨,前面还有多少,我不知道。我们连,男兵女兵病号加一块,不到180人,我们没有力气建造上千座坟让你们入土为安。哥几个,对不住了,挪挪窝,我要在这里搭帐篷!”
2排的弟兄齐动手,把12具白骨抬到营地边,12支步枪放在这12具白骨的手边。
“帮帮我!”黎倩倩说道。
许章从黎倩倩手上接过担架,黎倩倩向雨林深处跑去。
“别跑远了,当心蛇!”许章说道。
黎倩倩没有理会,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解开雨衣,摘下帽子,松开军装上方的三颗结扣,任凭雨水淋在她憔悴的面容上、宽松的军装上和白净细腻的皮肤上。
“热死我了,这肯定是疟疾,怎么办……怎么办?”黎倩倩哭啦,哭得像个孩子,她想去西南联大、她想去十八沟、她想看到抗战胜利、她想回北平、她想为祖国富强民族昌盛出自己的一份力……然而,在雨林深处,生病和死亡从本质上讲,没有区别。
“倩倩今天……倩倩今天,有些怪怪的,至于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不对劲!”一个女兵说道。
许章看向不远处的男兵,喊道:“5班长,帮我一下!”
5班长从许章手上接过担架,许章在大树后找到黎倩倩,黎倩倩仰望苍穹,双手拉开衣领,雨水、泪水同时从黎倩倩脸上流下。
“疯丫头,这是怎么啦?”许章跑到黎倩倩跟前,想帮黎倩倩戴上帽子、穿好雨衣。
“连长,我好热……烧死我了!”黎倩倩哭喊道。
“疟……疟疾?”
“嗯!”
“快……穿上雨衣,只散发热量,别把衣服淋湿了!”许章边说边帮黎倩倩戴上帽子,解开雨衣剩余的扣子,抖动黎倩倩的军装,散发热量。
“别告诉石闷宝!”黎倩倩说道。
“瞒得住吗?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病成这样,这是高热型疟疾!”
“瞒一天,是一天!”
“一天也瞒不了,你会昏迷的!”
……
当天晚上,闷宝守在黎倩倩身边,黎倩倩的衣服被汗水浸湿,高烧刚退,黎倩倩冷得直打寒战,医务兵诊断,这不是疟疾,而是回归热,急性传染型疾病,黎倩倩被隔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