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德忠通禀王其昌求见的时候,文锦绣恰巧带着小四在养心殿。若是亲厚的宗室子弟,文锦绣是不会避嫌的,只是自王家出了那样的事之后,哪怕王其昌是周承寅的表弟,她都要避着的。
躲在里间,果不其然听见周承寅略带斥责的声音。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成亲?莫要让廖家的姑娘等久了才是。难不成朕削了武平侯的爵,令你心怀怨恨?”
“臣不敢。臣尚未建功立业,尽忠于皇上,怕耽误了廖家小姐。”王其昌恭敬的样子倒令周承寅心中有些惋惜,几年前倒是攀谈得当的兄弟,如今君臣之仪倒令人疏远了。
“成家立业,成家总是在前的。只顺王侧妃的事,朕亦不曾想王氏女如此心高气傲,竟敢剑指皇室。”
“臣有罪。”王其昌自跪下请罪。周承寅意在敲打,也不欲为难他,只告诫他道:“既然武平侯不复存在,你只安心读书,明年考科举好了。”
“父皇!”载海如今刚学会走路,不安分的蹿出文锦绣怀里,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前殿来。文锦绣此行没有带乳娘嬷嬷,不得已,只能亲自来了前殿,把这不安分的小东西捞进怀里。
王其昌即刻行礼,“臣见过贵妃娘娘!”
王其昌其实早就发现屏风边鲜红的裙角。这宫里,敢这样名目张胆的穿红的,也只有一人了。礼制上虽不许,但后宫无人敢言,皇帝亦维护,便也不曾有人深究了。
且如今京城勋贵,但凡后院中得些宠爱的贵妾,皆穿石榴红。贵夫人们嫌这颜色太过艳丽,不够端方,心底便认为乃妾室专用。只这男人总有恶根,诸贵妇虽面上不屑,私底下却总要做个一两件,以望留住日日寻花问柳的丈夫。恰逢皇室丧喜之事入宫,却不敢不敬分毫。
文锦绣笑着受了他的礼,抱着小四就要下去。小四不肯,周承寅便抱了儿子,对王其昌道:“你退下罢!好好劝劝你伯父,你也早日成亲,莫使你母亲忧心。”
王其昌应下,便行礼告退了。然而出了养心殿甚远,王其昌仍忍不住驻足回望。
庑殿重檐,浩浩煌煌。
约莫六七年前,他见过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
一开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可这世上,有些人,有些物,越不是自己的,越渴求得到。
王其昌忽的想起自己那个冷傲的堂妹。穿着石榴红的袄裙,骑在枣红的骏马上,长剑锋锐,黑发张扬,灿亮的剑花如同星火。
没有比石榴红更适合她的颜色了,这样的颜色,谁说只有狐媚的妖精才能穿?这世间总有为这一味颜色而生的人,那些深宅内的蠢妇不知罢了。
“昔我年少无知,总认为世间最尊贵荣耀的位子当是我的归属。你虽贵为王爷,可到底差了些。如今我才知困囿于宅斗心计如何蠢笨,我当嫁给英雄,而不是只会吟诗作对的书生!”
王芸昌的眉如同她手里的剑。
周承宪听得这话只笑一两声,长枪起,红缨动,王芸昌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是有英雄的。
只是为什么?英雄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怎会陪那妇人玩些乞巧传花的把戏?
“若是只有剑与血,英雄也太可怜了些。我不是英雄,因为我有哥哥护着我。当然,我也要护着我的妻子儿女才对。这是我的忠诚,你王家大约不懂这两个字。”
“你欲害吾子,死不足惜!”
锋利的箭簇扎进胸口,痛入心扉,王芸昌咬牙拔出了箭,满口鲜血的笑了。
这世上诸多欲加之罪,哪有什么真真切切的对与错?陆悦昭其人,谁都明了,那样的心计手段,王芸昌自认比不了,至此境地,正如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一般,是逃脱不掉的。
世人总压迫女子,下一世,要做英雄啊。
她这样美,应该做女英雄才不亏。
“你既不是英雄,我自不能死在你手下。”
“王公子?”小太监见王其昌驻跸不前,有些不耐烦的提醒道。
王其昌喟然一笑,往小太监手里塞了块硬邦邦的东西,才使得小太监眉开眼笑了起来。可是小太监一看,竟是块金子,不由吓破了胆。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小人可万万受不起……”
“无妨。”王其昌笑道,“我见你有眼缘,过些日子我要成亲了,你不能来喝喜酒,我有些遗憾罢了。”
小太监觉得十分怪异,可到底心安了些,他只是个跑腿的,没什么油水,这锭金子对他来说可是横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