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侯府之时,已经接近黎明,天上星月散了多半,唯有东边那颗长庚星尚还明亮,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此刻,彭古意立在侯府门外,亦眨了眨眼睛,四十五角仰望长庚星,有种淡淡的忧伤。
此前,他和方晗是一前一后翻墙出府。他武功虽然不济,但翻个墙绰绰有余。
现在,方晗窝在他怀中睡着了。他武功不济,抱着人翻墙而过很成问题。
当然,他也可以叫醒她。然而转念一想,今晚她也累得够呛,先是防着福亲王方面的暗查,接着又半夜跑到城北做了一番挖坟的体力活,尔后又中埋伏遇追杀一路奔逃……此刻她睡得正香正熟,让人不太忍心打扰。
不过,天快亮了,若是被人看到他们这样站在门外,毫无疑问,侯府又将为大家增添几日笑料与谈资了。
正在彭古意纠结之际,只听“嘎吱”一声,那对绛红色的将军门忽然自里面打开了。
方侯爷站在门后,拄着碧玉手杖,穿戴得整整齐齐,眼中精光点点,无一丝半毫惺忪睡意。他扫了彭古意和方晗一眼。
彭古意未料到老爷子会突然出现,一时忐忑不知所措,他要如何解释为什么他和方晗不是在房中而是在大门外,他要如何解释人家女儿为什么会睡在自己怀中?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侯爷拄着手杖转了身,道:“进来吧。”
彭古意忙应了一声,跟着他走了过去。老爷子虽然平日看起来非常靠不住,但彭古意从来不敢小看这位侯爷。试想,能从一名大头兵做到掌管三军的大将军,为先皇所看重,连当今圣上都要敬他三分,这种人怎么会像表面那般简单?
方侯爷在前面慢慢地走,彭古意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侯爷瞥一眼仍在熟睡的方晗,一边走,一边缓缓开了口:“四岁就没了娘,我又常年在外,没娘养没爹疼,这丫头虽然从没抱怨过半句,但是我也知道这些年她吃了不少苦。”
彭古意不知道侯爷究竟要说什么,于是也不答话,只作洗耳恭听状。
侯爷叹了口气,道:“这几年,我也想开了,什么光宗耀祖加官进爵,全都不重要。我只希望她能寻个好的归宿,小夫妻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我没尽到做爹爹的责任,一直想弥补却又不知如何弥补她。”
他摇摇头:“不过算啦,反正姑娘大了要嫁人了,给她找个好婆家,让她一辈子能有人疼有人护,就是我这个当爹的最大的弥补了。”
彭古意继续洗耳恭听,点头连连称是。
侯爷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提起手杖指了指他怀中的方晗,道:“古意,重不重?”
彭古意亦停了下来,认真感受了一下怀中人的重量,老老实实道:“还好,不算太重。”
侯爷眼中有了笑意,拍上他的肩膀:“既然不重,那就抱着……别放手了。”
彭古意:“……”
侯爷又道:“今日我把女儿托付给你,希望彭公子好好待她,能疼她护她。”
彭古意只觉怀中的人像烫手的山芋,但又扔不开,苦着脸道:“伯父,我……”
侯爷浓眉一凛,截了他的话:“你觉得她配不上你?!”说着手杖向地上猛地一顿,只听“咔咔”几声响动,以手杖为中心,石板铺就的小径向两边一路裂去。
彭古意:“……”
侯爷敛了怒色,眼中又有了慈祥之意,笑着道:“你说得不错,她配你确实差了点。”拍了拍彭古意的肩,他又道:“不过你将就些,应无大碍。”
彭古意一颗小心肝骇得七上八下,这时脑中精光一闪,急中生智,忙道:“伯父,我绝非此意。小侄不才,是小侄配不上方将军。”
侯爷笑呵呵道:“那也无碍,她将就些,一样的。”
彭古意:“……”
侯爷又慢悠悠地向前走,笑向他道:“古意,我看好你。”
可是,我并不想被你看好!当然,彭古意绝不敢将这心里话说出来。挣扎了又挣扎,他顶着被侯爷一手杖戳死的风险,斟酌着词句道:“伯父,小侄认为,方姑娘有更好的选择。”
闻言,侯爷斜了斜嘴角,鼻中哼出一道冷气:“更好的选择?你是说牧家那小子,还是风家那小子?”
老爷子气场颇强,彭古意有点扛不住,干咳着掩饰尴尬。
侯爷道:“牧家那小子心眼多得跟蜂窝眼似的,小晗哪里拿得住他?至于风家那小子,他想都别想,我不会让这丫头入宫受罪。”他扭头,眼中又含了笑,注视着彭古意,一副将有重托的模样,“所以,彭公子,我家姑娘就有劳你了。”
彭古意觉得要哭出来了:“为什么是我?天下男子何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