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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正篇

明月高悬,不周山之巅,一座三丈高的石砌祭坛上,血红烈焰在一尊石鼎中熊熊燃烧。鼎旁伫立着一个白袍老者,佝偻得像一个虾仁,脸上皱纹深如刀刻,干瘪的嘴唇轻轻吐出两字:“献祭。”

祭坛下数十个紫发武士一齐下跪,其中两名武士抬着一个黑发人走上祭坛。那黑发人衣着破旧,腰间插着一柄镰刀,正在田间耕作时被抓了来。他满脸惊怖之色,四肢被两个武士牢牢抓住,动弹不得。两个武士将他抛入火鼎,他惨叫一声,化为灰烬。犹如浇了油,血焰大盛。众武士沐浴焰光,功力高涨。

老者悠悠道:“魔尊大人,你已沉眠两百年,也该醒来了。”目光转向右手旁的一具水晶棺,其中躺着一个中年男子,双目紧闭,正自沉睡。男子额头处印着一枚符咒,闪着淡淡红光。他心道:“你是魔族中的不世奇才,二十岁上便已成为族中第一高手,后来率领本族大败人族,攻下九州。可惜祸起萧墙,你亲妹契音与人族豪杰太玄勾结,两人联手将你封印,本族也由盛转衰,如今被人族逼得无处立足,只得躲到这蛮荒之地。所幸老天有眼,三年前太玄的徒孙风回雪练剑失手,斩断了月华草,以致封魔法印效力渐失。”瞥了魔尊额头一眼,见符咒光芒又暗了一些,心里又想:“只怕过不了一天,这破法印就会完全失效了。如今太玄和契音皆已去世,世上无人是你敌手。待你苏醒,这天下还不是你囊中之物?人族自然不愿你复苏,三年来太玄之徒苍澜屡次率人攻山,妄想赶在封魔印失效前杀了你。所幸老朽率了你亲兵卫队抵挡,再加九黎魔鼎之助,他们才没得逞。不过,这次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定会全力一搏,倒也有些棘手。”想到这里,他默然片刻,冷道:“你躲在那里看够了吧,还不滚出来!”众武士皆是一惊,不知老者向谁说话。

老者话音落下不久,一个汉子从石壁后跃了出来,身形轻捷。他神色戒备,唰的一声,抽出腰刀,盯视老者。呛啷啷一片乱响,众武士也纷纷亮出兵刃,但老者还未下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老者并不转头看那汉子,脸上露出落寞之色,叹道:“难道老夫归隐太久,江湖上已没了我的字号?”汉子哼了一声,道:“你是魔尊座下大护法九曜,乃魔族第二高手。二百年前曾助魔尊挑起人魔两族之战,害死我们无数同胞。我族中人没一个不想杀你。”老者淡淡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为何还敢来送死?”汉子冷笑道:“别人或许怕你,我卢飞鸣却没将你放在眼里。”九曜点了点头,道:“你的名字我倒也听过,听说你是中原后起之秀,刀法上的造诣颇为不俗,连我族中的刀王司空野也败在你刀下。”卢飞鸣因诛杀司空野一举成名,想不到连这边荒之地也有人知到此事,不由得心下得意,却听九曜又道:“不过——司空野曾跌落山崖,受了重伤,功力连曾经的三成也还不如。”卢飞鸣心头有气,冷笑道:“你已老成这样,不知功力还剩下几成?”九曜轻笑一声,并不回答,向一名武士道:“司空冽,这人交给你处置吧。”一名黑甲武士上前一步,躬身道:“多谢护法成全。”

卢飞鸣脸色铁青,沉声道:“我要杀的人是你九曜,不是你的属下。”九曜默默冷笑,似乎不屑与之说话。司空冽道:“你岂配跟护法交手?若非要报杀父之仇,连我也不屑出手。”卢飞鸣打量他一番,见他人高马大、膀粗背宽,相貌与司空野有几分相似,道:“原来你是司空野的儿子。你学了你老子几成本事,就敢大言不惭?”司空冽冷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忽然间反手拔刀,自下而上划去,势道凌厉。

这一招叫作“拔刀提撩式”,乃昔年刀王司空野绝技之一,拔刀、撩击一气呵成,反手握刀更增刀速,令人防不胜防。卢飞鸣曾与司空野大战百余合,自然见过这一招,知晓厉害之处。当司空冽说话时,他双目便一直注视着对方右手,见他反手摸向刀柄,便知他要用此招,当即向左前方踏出一步,挥刀从左至右斜劈。他对敌招了然于胸,心里飞快算计过,才如此动作。踏出这步可躲过敌刀,出刀斜劈的方位则恰是司空冽右臂必经之处。倘若司空冽不收招,等于拿手臂去撞刀刃;倘若收招,便失去先机。嗤的一声,卢飞鸣只觉肚皮一凉,衣衫已被划破,不禁大吃一惊,急忙后纵。司空冽冷道:“这一刀我只用了五成功力。”卢飞鸣又是一惊:倘若他运尽全力,自己岂非已肚破而死。司空冽出刀太快,卢飞鸣即便懂得破解之法,却也无可奈何。

司空冽三刀连环劈出,快如疾风迅雷。卢飞鸣眼前寒芒乱闪,全然看不清对方招式,勉力提刀招架。忽然手腕一痛,刀子脱手掉落。卢飞鸣知他手下留情,否则右手已然不保。他自知不是司空冽对手,昂然道:“你杀了我吧。”司空冽道:“想死?没那么容易。”卢飞鸣面色如土,道:“你待怎样?”司空冽道:“捡起你的刀,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真实本领。”卢飞鸣俯身拾起钢刀,猛然间直劈过去。司空冽轻轻后退躲过,挥刀斜击,当的一声,卢飞鸣的刀又掉落在地。司空冽冷道:“捡起来。”卢飞鸣脸色铁青,弯腰握住刀柄,忽然间就地滚到司空冽脚边,横斩他下盘。司空冽腾跃避过,一招“力劈华山”顺势劈落。卢飞鸣躲避不及,闭目等死。他只觉刀风扑面,额头凉气森森,脑袋却未被劈开,睁眼见刀刃悬在头上,司空冽居高临下,轻蔑而笑。卢飞鸣大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快快杀了老子。”司空冽道:“你的功夫也不过如此,我高估你了。”举刀照头斩去。卢飞鸣忽然道:“且慢!我还有绝招未使。”司空冽来了兴趣,收刀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卢飞鸣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迅速舞起刀花,霎时间身周皆是刀影,令人眼花缭乱。司空冽笑道:“这是杂耍么?中看不中用。”卢飞鸣按动刀柄机括,刀头喷出浓烟来。浓烟迅速扩散,众人目不视物。司空冽怕烟雾有毒,闭气退避。待浓烟消散,卢飞鸣已不见踪影,司空冽不禁怔住。

九曜沉声道:“你不该让他逃走。”司空冽道:“属下知错。”九曜道:“你忘了族规?”司空冽道:“哪一条族规?”九曜道:“除了本族中人,任何人不得上不周山,违者死。”司空冽道:“属下没忘。”九曜道:“那么你还等什么?”司空冽没有答话,因为他已疾奔下山,去追卢飞鸣了。

此次为了诛除魔尊,中原豪杰尽赴不周山。卢飞鸣早到一步,自恃刀法高强,本想孤身上山取几个妖魔的人头,好向其他同道吹嘘一番,却差点送了自个儿的性命。

卢飞鸣逃下山顶,来至山谷里一片密林中。群雄约定在此取齐,此刻约定的时辰未到,林中只来了十几人,坐在地上歇息,见卢飞鸣到来,皆问:“卢大哥查探出什么了?”卢飞鸣临上山时曾对他们说前去查探敌情,道:“山上有上百妖魔武士,我被他们发现行踪,大战了一场。还好运气不坏,保住小命。”他为保颜面,不敢以实相告,又刻意夸大魔族武士人数,即使待会别人发现人数不对,也可推说自己杀了一些人。众人一听他竟从百人围攻下脱逃,纷纷赞叹,“卢大哥刀法盖世、胆识过人,兄弟佩服。”“连九曜那魔头都留你不住,果然了得。”“依我看,卢大哥的武功也只稍逊苍澜真人,称得上天下第二。”

卢飞鸣面含微笑,浑身轻飘飘的,却听一个柔细的声音道:“据小弟所知,守卫魔尊的只有四五十个武士,卢大哥怎说有上百人?”卢飞鸣一惊,转头见说话之人是个少年,坐在一块青石上,面庞清秀、身形瘦削,道:“这位兄弟面生得紧,请问尊姓大名?”少年道:“小可云谐弦,久仰卢兄大名。”卢飞鸣道:“你怎知山上只有数十妖魔?”云谐弦脸色微一犹豫,道:“听别人说的。”卢飞鸣放下心来,道:“有道是耳听为虚,云兄弟不可乱信人言。”云谐弦露出不以为然之色,却没反驳。

卢飞鸣继续向众人胡吹:“围攻我的妖魔中有个叫司空冽的,乃是刀王司空野之子,刀法青出于蓝。我与他斗了一百多招,若非略胜一筹,还真不好脱身。”司空冽从未踏足中原,众人皆首次听闻其名,不过司空野大名鼎鼎,众人料想他的儿子自也不弱。云谐弦讶道:“司空冽是魔族中数得上的高手,卢大哥真了不起。”卢飞鸣微微笑道:“那也算不得什么。”云谐弦道:“司空冽有一式名为‘迭风三连斩’的绝招,刚猛绝伦,不知卢大哥如何化解的?”卢飞鸣从未见过什么“迭风三连斩”,怎知化解之法?登时语塞,暗骂这小子多话。“我也想请教卢大英雄,如何化解了我的‘迭风三连斩’?”树丛后闪出一人道,却是司空冽。这山谷不大,只有此处可以藏人,他一下山便找到了这里。

卢飞鸣吃了一惊,心想此处无一人是司空冽敌手,只好倚多为胜,喝道:“他就是司空野之子,并肩子上啊。”众人见他一头紫发,知他是魔族人,卢飞鸣话音刚落,便有七人持兵刃攻去。司空冽一刀划出,刚猛劲疾。七人还未生出躲闪的念头,便被割破咽喉,皆倒地而亡。余人皆是一凛,后退一步,无人再敢出手。

司空冽冷道:“请问卢英雄,这一刀若斩向你,你如何化解?“

“这……”卢飞鸣冷汗直冒,回答不出。

司空冽又道:“你不会化解?那么这招呢?”纵步上前,手腕一抖,长刀斜撩,卢飞鸣身旁一人被劈成两半,肚破肠流。热血溅到卢飞鸣脸上、手上、刀上,他低头见到尸体,忍不住弯腰作呕。众人又是一惊,纷纷又退。司空冽冷道:“我爹死在你一招‘卷狂沙’下,那么我也用这招杀你。”

“卷狂沙”是卢飞鸣的成名绝技,他当然很了解这一招的利弊,当然懂得破解之法,可是,司空冽出刀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出手破解。司空冽刀还未至,刀气已割破了卢飞鸣胸襟。在这生死关头,忽然有人抓住他手臂,将他拉到一旁,躲过了那致命一刀。卢飞鸣转头见救他之人是云谐弦,忍不住握住他手,感激道:“多谢。”云谐弦脸上一红,抽回了手。司空冽没再出刀,而是直立不动,眉头深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众人面面相觑,提心吊胆,唯恐他忽然发难,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僵立那里。

片刻后,司空冽额头渗出汗水,只听他忽然道:“你为何还不出来?”“他在和谁说话?”众人诧异心想。忽然不知何处冒出人声:“你为何还不杀他?”诸人吓了一跳,这才知有人到来,只是那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声音如在耳畔响起,辨识不出那人藏身何处。

司空冽自然知道“他”是指卢飞鸣,冷道:“我杀不杀他,与你何干?”

那人轻笑一声,道:“我出不出来又与你何干?”

司空冽冷道:“你若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请便。”

随后空冽竟然真的走了,走得比来时还快。

原来司空冽使出那招卷狂沙时,忽然察觉有人正暗中盯着自己。他不知那人何时到来,也不知那人藏在何处,更不知那人是谁,只知那人绝非寻常之辈,因为那人身上散发的杀气令他不寒而栗,除了九曜护法,还从未有人令他如此深受威胁。敌暗我明,倘若那人突袭,自己定难招架,所以趁早脱身。

众人见司空冽离开,皆舒了口气。云谐弦高声道:“多谢这位高人相救,请现身一见。”那人并没现身,道:“我没出一拳一脚,你怎知是我救了你?”云谐弦道:“大伙皆亲眼所见,司空冽是被你吓走的。”卢飞鸣插口道:“司空冽何等高手,岂会被吓走?”哈哈大笑起来,仿佛云谐弦的话可笑之极。云谐弦脸上一红,不服道:“那你说司空冽为何要走?”卢飞鸣瞪着眼道:“我哪知道?也许他岔了真气,受了内伤。”云谐弦摇头道:“我见他离开时脚步飞快,运气无碍,绝没受伤。”

“说不定他家中有急事,不便耽搁。”“也说不定他吃坏了肚子,忽然内急。”“又说不定他幡然悔悟,放下屠刀改做好人了。”余人也纷纷附和卢飞鸣。

云谐弦听他们说得荒唐,皱眉道:“这怎么可能。”卢飞鸣道:“怎不可能?再稀奇古怪的事我都见过。你什么也不懂,别多嘴。”云谐弦愈加不服,道:“请高人出来评评理,我们谁说得对?”卢飞鸣冷笑道:“他当然要以救命恩人自居了。”那人却道:“我偏要说是这少年错了。”

众人皆是一怔。

云谐弦恼道:“你这人真怪,明明救了我们却不承认。”那人哈哈笑道:“我看你才怪。他们不愿欠我人情,都装糊涂。你却非要自己送上门来,认我这个救命恩人。”云谐弦一呆,心下恍然:“救命之恩非同小可,倘若认了,报恩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日后处处矮了人家一头。江湖中人最重面子,他们岂会心甘?”不禁鄙夷他们的为人,冷笑道:“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英雄好汉。”众人如何听不出讥讽之意,无不恼恨。

那人道:“我看你还是快走吧,这些英雄好汉恼羞成怒,说不定要杀你灭口呢。”

云谐弦吃了一惊,心想:“知恩不报为人不齿,他们怕我将此事宣扬出去,日后无脸见人,说不定真会杀我。”扫了众人一眼,有些人果然露出凶相。

卢飞鸣确已起了杀心,但被那人说破,料想他定会阻挠,倒不敢动手,哈哈一笑,道:“咱们哪有那么凶横,岂会一言不合就胡乱杀人?”暗想这姓云的小子到底什么来头,敢如此嚣张。目光不经意地斜向他头巾,见他头巾破了一条缝,一缕紫发冒了出来,心下起疑,趁他不防,伸手扯下头巾。

“啊!”“咦!”“哼!”众人见云谐弦露出一头深紫长发,却是女扮男装,或惊讶,或疑惑,或愤怒。众人于她女扮男装倒不如何在乎,吃惊的是她头巾掩盖下的是一头紫发,因为世人皆知只有魔族人发色为紫,异于人族。

卢飞鸣冷道:“你扮成我们的人,来这里想干什么坏事?”适才云谐弦救卢飞鸣时,头巾被司空冽的刀气割破,却不曾察觉,她见众人投来的目光中满含敌意,心下惴惴,道:“我只有事求见苍澜真人,并非要干坏事。”卢飞鸣道:“你求见苍澜真人所为何事?”云谐弦听他语气不善,不忿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卢飞鸣冷笑道:“不说也罢。——大伙说如何处置这魔族奸细?”

众人皆道:“一刀杀了,免留后患。”

卢飞鸣心想这女子是个妖魔,那躲在暗处之人必不回护,挥刀斩向云谐弦脑袋。忽然他头顶树枝微晃,一个人影扑下,伸手夺去他武器。卢飞鸣大吃一惊,待看清那人面貌,冲口道:“是你!”

那人不理他,拉住云谐弦右手,飞跑而去。

两人出了林子,云谐弦道:停下吧,他们没追来。”那人止步松手。云谐弦见那人是个汉子,穿灰褐衣衫,二十出头年纪,双眸炯炯有神,道:“请问恩人尊姓大名?”汉子道:“在下姓风名回雪。”云谐弦咦了一声,道:“你莫不就是斩断月华草之人?”月华草长在华山之巅,吸食月精而生,乃是维持封魔法印的灵力之源,她听说毁去此草之人名叫风回雪,是以有此一问。那汉子苦笑道:“不错,我正是毁坏封魔印的罪魁祸首。”他闯下滔天大祸,已被逐出师门,三年来浪迹江湖,听闻中原群雄齐赴不周山除魔,便也赶来,恰巧见到一众同道遇险,便想搭救。这几年中,他被人认出后总免不了挨一顿痛骂,因此不愿露面,只是暗中吓走了司空冽。后来他为了救云谐弦,不得不现身。云谐弦见他神色黯然,道:“有道是人孰无过,你不必太过自责。”这几年风回雪受尽冷眼,还是头一次听到善言,心中一暖,道:“你找苍澜真人为了何事?”

云谐弦道:“那个姓卢的坏人问我,我偏不说。你是好人,说给你听也无妨。我有办法除去山上魔族武士,找苍澜真人是为了商议此事。”风回雪心想此事非同小可,道:“什么办法?可否相告?”云谐弦道:“那些黑甲武士经九黎魔鼎魔力加持,平添数倍功力,这才难以击败。只要我施法熄灭魔鼎中的血火,魔鼎魔力便会消失,那群武士便不足为虑了。”风回雪也知九黎魔鼎的厉害,疑道:“姑娘真能灭去血火?”云谐弦撇了撇嘴,道:“你别小看人。”风回雪又道:“不说那群武士,单是九曜一人坐镇,你就无法接近魔鼎,那又谈何施法?”云谐弦道:“所以要请你们佯装攻山,引开那群武士。不过九曜向来不离祭坛,还须请苍澜真人随我一同前往,帮我拖住九曜,好让我可以施法。”风回雪点头道:“不错,世上也只有苍澜真人能够匹敌九曜了。——恕我直言,你为何要帮外人对付本族人?”云谐弦不答反问:“你明知我是魔族人,却为何要救我?”风回雪道:“因为我知你不是奸细。”云谐弦奇道:“为什么?”风回雪笑道:“你呆头笨脑的,谁会派你当奸细?”见她柳眉一挑,凤目含嗔,忙道:“姑娘别介意,是在下出言无状。”云谐弦脸色稍和,知他笑话自己看不透卢飞鸣等人的心思,道:“我才不笨,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坏。”顿了顿,又道:“我之所以帮你们,是因为我同你们一样,想要除去魔尊。”风回雪奇道:“那又为何?”云谐弦叹道:“魔尊好战,倘若苏醒,必然兵连祸结,本族百姓便不得安宁。”风回雪道:“倒也有理,——走吧,我带你去见苍澜真人。你的计策是否可行,请他定夺吧。”

云谐弦大喜,随他回到那片林子里,只见除了卢飞鸣一伙外,这片刻功夫便又来了不少豪杰,全部聚在一起足有五六十个。

众人群星拱月般围在一个中年道人身边,交谈甚欢。

风回雪挤进人群,走到道人面前,道:“师……你老人家好。”想到两人已无师徒名分,心下酸楚。

道人便是苍澜,含笑点头道:“回雪你也来了,很好。”

旁人见到风回雪,自然没有好脸色,心想我们大伙为了补救你的过失,才千里迢迢赶来拼命。若非苍澜在场,只怕早已骂起来了。

风回雪对众人鄙夷、怀忿的目光只作不见,将云谐弦来意说了。卢飞鸣忙道:“这女子是魔族奸细,设下奸计引诱苍澜真人上山,千万不可上当。”苍澜问风回雪道:“你意下如何?”风回雪心想人心险恶,对云谐弦不得不防,道:“魔尊苏醒在即,这次只怕是除掉他的最后机会,无论如何要搏一搏。不过,你老人家要主持大局,不宜涉险,不如让我去会一会九曜。”苍澜道:“你有把握?”风回雪道:“就算打不过,拖他一阵不成问题。”苍澜沉吟片刻,道:“就照你说的办。事成之后,我重新收你入门。”风回雪大喜,道:“多谢师……真人。”众人皆想:苍澜真人对这孽徒不计旧过,当真大度。苍澜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随即率众上山。

风、云二人为避开战场,绕到南面山脚,听得山腰处传来喊杀声,知道群雄已与魔族武士接战,便沿一条崎岖山径上山。

风回雪展开轻功,脚步飞快。走了一程,回头见云谐弦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竟没落下多远,轻功却也不俗,不由得收了小觑之心,心想:“适才即便我不出手,只怕卢飞鸣也伤她不得。这次倒看走眼了。”赞道:“好功夫。”云谐弦微微一笑,倏然足下发力,越过风回雪。风回雪不甘示弱,加速追去,与之并肩而行。两人暗中较劲,皆出全力,却始终齐头并进,直到山顶也没分出胜负。

九曜独立祭坛上,正遥望战况,忽见有人到来,皱眉道:“谐弦,你为何带外人来,难道不知族规?”云谐弦低声向风回雪道:“动手!”从怀里取出一柄金光灿然的羽扇,跃上祭坛,走向石鼎。九曜见到扇子,吃了一惊,道:“你做什么?”劈手去夺羽扇。风回雪怎能容他得逞,拔剑刺去。他拔剑时尚在祭坛下,刺出时已跃上祭坛、到了九曜身前,身法快如电闪。

九曜咦了一声,侧身闪开,道:“你是谁?”风回雪不答,展开快剑,霎时间寒芒如雪纷扬。九曜心中一凛,一面闪躲,一面道:“你究竟何人,怎会使流风回雪剑?”流风回雪剑法乃太玄手创,曾凭此剑法击败魔尊。当年太玄因一念之仁,只是将魔尊封印,没取他性命。九曜见识过这剑法的厉害,铭记至今。

风回雪仍不答话,只是猛攻,似乎想尽快了结九曜。九曜怒气顿生,冷道:“单凭这套剑法,你还杀不了老夫。”凝神躲避,伺机还击。风回雪出剑越来越快,轻逸飘摇,真如风回雪舞。九曜渐感难支,忽然间左腿中剑,心下惊骇。

风回雪之所以猛攻,实有难言之隐。他没学全这套剑法,实无把握打败九曜,只想凭猛攻迫得他乱了方寸,以便有机可趁,不过见对方虽处劣势,却不慌乱,便知此计难成,向云谐弦瞥去,只见她面对石鼎盘膝坐地,双目闭着,手上轻摇羽扇,口中念念有词,正自念咒施法。羽扇每扇一次,血焰便微微一缩,也不知何时才能熄灭。

四十八招剑法使完,风回雪未能击败九曜,云谐弦也未完成施法。风回雪心中一叹,只得又使一遍。他当然不是只会这一套剑法,只是其它剑法威力逊色较多,怕敌不住九曜。九曜哈哈大笑,道:“使第一遍杀不了我,再打下去也是白饶。”这时沉下心来,寻觅他剑法中的破绽。风回雪此刻心境已变,虽然剑招仍是迅疾,却失了飘逸之意,徒显焦躁。两人又拆了二十多招,风回雪反身向左上方轻轻挑去,这一招“雪落无痕”出招时背对敌人,不易察觉,极是厉害。但这一招已是第三次用出,九曜见他左肩微动,便料到又是这招,早有应对之法,沉肩避过来剑,右手疾出,扣住他左手脉门。风回雪左半身酸软无力,已为对方所制,不由得大吃一惊,右手剑反斩过去,但也知这一剑作用不大,只是不愿束手就缚的胡乱挣扎罢了。果然这一剑准头奇差,劈在九曜身旁二尺处,当的一声,正中那具水晶棺。

九曜啊的一声惊呼,跟着怒喝:“你小心些!”风回雪大奇,回头见棺中躺着一人,虽不知此人是谁,却识得他额头处那枚符咒便是封魔法印,道:“原来这人就是你主子。”又是一剑砍向水晶棺。九曜对魔尊敬若天神,不容他人侵犯丝毫,怒而抓他右腕,意图阻止。风回雪并不收招,将手腕交到九曜手中。九曜不禁一怔,不明他此着是何用意。这时风回雪纵身而起,双腿后踢,九曜只得松开他双手,后退避过。

风回雪脱却束缚,暗道侥幸,一剑挑开棺盖,朝魔尊胸口刺去,心想只须杀了这魔头便大功告成。九曜忽然大笑一声,风回雪心头一震,这一剑刺在棺外,偏得离谱。九曜笑声不止,时而高亢,时而低沉,风回雪心里渐渐迷糊起来,一时间记忆消失,不知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只听九曜叹息道:“你活得这么苦,不如死了吧。”风回雪登时想起这些年来受尽世人唾骂,心下凄苦,不愿再活,回剑刺向自己胸膛。忽然心头狂跳,他醒悟过来,但已来不及收剑,情急下真气凝聚手上,震断指骨,长剑脱手而落,逃过一劫。

原来九曜有一门名叫“惑心术”的邪术,善能迷惑他人心神,他将此术运用于笑声中,迷惑了风回雪心窍。所幸风回雪自幼修炼玄功,心智较坚,关键时刻玄功自发,驱退外魔,风回雪才保住性命。听九曜又发笑施术,他运起真气相抗。

惑心术纯以真气发动,倘若对方真气强过自己,施术者反受其害。九曜并无把握控制风回雪心神,适才见他要杀魔尊,情急下只得以此术阻止。惑心术一旦发动,若不制住对方,便会遭到反噬,他骑虎难下,只有继续施术。

两人知道这番真气相拼关乎生死,皆全神贯注,不敢丝毫大意。过了小半时辰,风回雪真气消耗殆尽,额头已冒出汗水,却见九曜仍是气定神闲,显然真气比自己深厚。又一阵,风回雪真气竭尽,无力抵挡,为惑术所控,身不由主的提起左手叉住自己咽喉,运劲掐下。这时云谐弦施术完毕,睁开眼道:“好了,血火已灭。”却见风回雪与九曜相对而立,风回雪自叉咽喉,不禁惊道:“你怎么杀自己!”

岂知九曜一听“血火已灭”四字,急忙转头,见石鼎中果然无火,大吃一惊,真气立散,受惑心术反噬,伸手紧紧掐住了自己脖颈,片刻后喉断而死。

云谐弦这时猜到风回雪中了惑术,来至他身旁关切道:“你怎样?”风回雪虚脱无力,坐倒在地,歇息好一会才恢复几分气力,站起身来,道:“我没事了。”向下望去,那群黑甲武士果然功力大减,已敌不过群雄,不消片刻便被屠戮干净。卢飞鸣亲手斩下了司空冽的人头,仰天大笑,得意之极。

风回雪见石鼎中只剩一层焦灰,心想:“听说这群妖魔以活人祭鼎,以供血火常燃。时至今日,也不知有多少同胞葬身邪鼎之中。”抬脚将石鼎踢下山去,顺便将九曜尸体也踢下山去。

片刻后群雄上到山顶,苍澜轻轻拍了拍风回雪肩膀,意示嘉许。风回雪道:“这棺中的便是魔尊。”群雄只闻魔尊大名,还从未见过,纷纷围上来观看。苍澜道:“回雪,你亲手杀掉这魔头。”风回雪知他用意,只需自己当众杀掉魔尊,便可以将功补过为名,重回师门了。他右手已废,用左手拾起剑,见那枚法印光芒微乎其微,只怕随时会消失。想到自己苦忍三年,终于可以作个了结,心头怦怦乱跳,正要运力刺下,忽然眼前漆黑一片,吃了一惊。只听有人叫道:“天狗食月。”他仰头望去,只见月亮消失,疏星寥落。过了盏茶功夫,月光重现,风回雪转过头来,却见棺中已空,不禁大吃一惊,只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们好大单胆子,竟敢闯入本族禁地。”循声望去,只见悬崖边上立着一个高大男子,身上黑袍在夜风中飘拂,神情冷峻,正是魔尊,额头上的法印已然消失。

原来封魔法印全赖月精维持,月华草被斩断后,法印只能从月光中汲取些许月精,才又勉强支撑了三年。本来法印还可再支持一天,恰巧适才月亮消失,法印耗尽月精,无以为继,立即失效。

风回雪眼见即将完成心愿,偏偏又生枝节,心下不甘,霍然出剑刺向魔尊。慑于魔尊威名,他这一剑使出三成功力,只作试探。魔尊眉头一皱,随手一掌推出。这一掌也不见如何凌厉,但不知为何,风回雪竟躲避不过,胸膛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向后跌飞出去,落地后吐了数口鲜血,一时间爬不起身。

魔尊猛然一声大喝,震得群山皆鸣。群雄耳膜欲裂、眼冒金星,身不由己地跌倒。苍澜仍然立着,只觉头晕目眩,运气化解不适之感,刷刷刷三剑削向魔尊,轻飘飞逸,乃是流风回雪剑中的一招“阳关三迭”。

魔尊喝道:“你怎会使流风回雪剑?”口中说话,飞身后纵,躲开来剑,转头四顾,道:“太玄何在?”他不知自己已沉眠两百年,记忆还停留在被太玄封印的一刻。

苍澜见魔尊轻易躲开自己的剑招,暗自惊骇,趁他疑惑之际,足下发力,绕着他疾奔,剑芒如雪花般从手中纷扬飘飞。魔尊只见到处都是寒芒,心下微惊,展开身法于剑气缝隙间进退趋避。旁观众人见魔尊身法快如鬼魅,竟无一剑碰到他衣角,无不叹服。

两人身法越来越快,群雄只见到一团模糊光影,瞧不清两人身形,忽听苍澜痛哼一声,两人同时立定。众人见苍澜面色惨白,嘴角流出一道血迹,身子颤抖,不问也知谁胜谁负。

魔尊俾倪众人,冷道:“你们对我不敬,本该处死。只要你们发誓归顺本尊,我便网开一面。”有一人呸了一声,道:“我们都是堂堂丈夫,岂会屈服于妖魔。”魔尊微微冷笑,右掌隔空抓向那人。那人只觉一股大力吸来,身不由主的飞向魔尊。魔尊抓住他背心穴道,令他反抗不得,随手扔下山谷。众人听见那人凄厉的惨叫声在群山间回荡,经久不息,皆背脊生寒。魔尊又伸手吸住一人,问道:“你降不降?”那人一脸惊恐,却不答话。魔尊将他也扔下山,再抓一人。

不待魔尊问话,那人已颤声道:“属下愿效忠魔尊大人。”却是卢飞鸣。苍澜惊道:“卢兄弟,你怎能贪生舍义?”卢飞鸣闻言惭愧低头。魔尊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袋,拈出一枚白色药丸,递给卢飞鸣道:“吃下去。”卢飞鸣微一犹豫,接过药丸吞下。魔尊道:“这是蚀筋腐骨丸,每隔半年须服一次解药,否则筋断骨碎而死。”卢飞鸣面色如土,情知自己的小命已牢牢攥在这魔头手里,今后唯有死心塌地的当他的奴隶。魔尊将袋子抛给他,道:“你挨个问他们愿不愿降,有愿意的便让他吃下药丸,不愿的一刀杀了。”卢飞鸣不敢违抗,扫了众人一眼,首先走向一个老者,道:“马老哥,咱俩十几年的交情,我劝你还是识时务的好。”马老者照脸啐了一口,道:“老子瞎了眼,才会与你称兄道弟。”卢飞鸣伸手抹去脸上唾沫,道:“好,大家伙恩断义绝,谁也不必客气。”心里发狠,手起刀落,砍下他脑袋。

众人见他心狠手辣,或怒或惧。卢飞鸣走向旁边一人,道:“裘大哥,你吃药丸还是吃刀子?”姓裘之人颤声道:“我……我……这……这……”卢飞鸣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痛快一些。”那人伸手从袋子里取出一枚药丸吞下。卢飞鸣见有人也做了叛徒,心下稍安,接着依次问了十几人,除一人被砍死外,其余皆愿投降。下一个轮到苍澜,卢飞鸣叹道:“苍澜真人是英雄好汉,自然不会投降。兄弟一向佩服你,不敢向你动刀子,你不如自行了断吧。”

事已至此,苍澜无力回天,心中一叹,道:“也好。贫道死前有一事要向大伙说明,月华草乃是我亲手所毁,与我徒儿回雪无关。他为了保全我声名,甘愿代我受过。离开师门也是他的主意,他说毁坏封魔印罪过太大,若不将他逐出师门,我难以向天下人交代。”转向风回雪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为师对不住你。”说罢横剑自刎。风回雪叫了声师父,恸哭起来。众人闻言皆惊,这才知这些年来冤枉了风回雪,心中微觉抱歉。

魔尊虽不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苍澜之言也猜到大概,冷道:“人族以情义自缚,难成大事。”向风回雪道:“那汉子,你挨了我一掌竟然不死,功夫不错,愿不愿臣服于我?”风回雪冷笑一声,举剑割向自己喉咙。忽然斜刺里闪出一个人影,拉住他手臂,道:“不要。”却是云谐弦。

魔尊见人群中冒出一个本族少女,心下大奇,道:“你这小女娃是谁?见了本尊为何不拜?”云谐弦转过头来,道:“我叫谐弦,家祖母名讳契音。”魔尊见她明眸皓齿,面容与契音十分相似,知她确是契音之后,诧异道:“契音已有了孙女儿?我……我睡了多久?”云谐弦道:“两百年。”魔尊失神地道:“原来已过了这么久。”想起若非契音背叛自己,也不会败给太玄,怒气顿生,道:“你为何帮助外人?难道你和契音一样,也要背叛本族?”云谐弦摇头道:“祖母和我并没背叛本族,只是背叛你而已。”魔尊皱眉道:“我是本族首领,背叛我便是背叛本族。”云谐弦道:“你错了。本族最大的敌人并非人族,而是你。当年祖母为了拯救族人,才背叛你。”魔尊怒极反笑,道:“我何时成了本族的敌人?”云谐弦道:“你为逞野心,穷兵黩武,害得本族生灵涂炭,难道不是本族之敌?”魔尊怒哼一声,道:“唯有灭掉人族,本族百姓才能享有九州繁华之地。为了本族长远利益,死几个人算什么?”云谐弦道:“本族老百姓可不这么想,那些死去战士的家人更不这么想。”魔尊摆了摆手,道:“我不与你作口舌之争。本族的人都在哪里?”云谐弦道:“如今没有战乱,族人们过得平平安安,不愿再见到你,也早将你忘了,你又何必去找。”魔尊喃喃道:“已经忘了我?”一阵失神。云谐弦趁他不备,抱起风回雪飞奔下山。过了好一会,魔尊回过神来,道:“谐弦呢?”卢飞鸣答道:“适才下山去了。”魔尊点了点头,道:“你继续问。”

待卢飞鸣问完余人,统共有三十多人投降魔尊。魔尊问了这两百年中发生的大致之事,得知太玄、契音已死,魔族式微,有心重整旗鼓。又听说九黎魔鼎被风、云二人所毁,心下大怒,派人去追拿两人。

卢飞鸣等人料想风回雪受伤,二人必跑不远,只在山谷里搜寻。卢飞鸣一心建功以讨好新主,见其他人懒懒散散的不肯卖力找人,道:“我知你们心里向着那两人,巴不得他们逃走。待会魔尊怪罪下来,你们后悔也迟了。”众人想到魔尊杀人如草,皆是一凛,认真找寻起来。这时明月西沉,已近拂晓。众人找了大半个时辰,忽然有人叫道:“八成躲在这里!”卢飞鸣急忙过去,见一群人立在一个山洞前。洞口狭小,被藤蔓掩盖,若不仔细查找,难以发现。他张目望去,洞内乌漆麻黑,什么也瞧不见,道:“大家进去找找。”众人打着火绒,燃起松枝当火炬来照明,鱼贯入洞。洞穴又窄又深,走了许久才到尽头,却见地上出现一道石阶,通往地下。众人大奇,沿阶而下。石阶很长,走了半晌才下到平地,来到一间宽大石室。只见室中有桌椅床柜,看来曾有人居住。

卢飞鸣道:“大家四处找找,瞧那两人是否躲在这里。”柜门忽开,里面冲出一人,挥剑刺向卢飞鸣。卢飞鸣猝不及防,只觉胸口一痛,已然中剑,断气前看见出手之人正是自己要找的风回雪。云谐弦也从柜子里走出,道:“他们都已投降魔尊,一个别留。”风回雪点了点头,杀向众人。他剑出如电,无人能当,霎时间哀嚎一片。但终究未能杀光,逃走了六个。

原来云谐弦将风回雪救走后,见他伤势不轻,须觅地疗伤。她在谷中找到了那山洞,进洞后又发现了石室。风回雪在石室中运气一阵,内伤好了七七八八。两人察觉有人到来,便躲到衣柜中。听出卢飞鸣的声音,恼他叛变,出来杀了他。

风回雪笑道:“多亏了这间石室容咱们藏身,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建。”云谐弦道:“瞧这些床柜式样,少说也是两百年前之物了。”风回雪见一面石壁上挂着一道帐幔,不知遮掩着什么,好奇下伸手扯下,登时室中大亮,原来壁上镶嵌着许多夜明珠。“咦,这里怎有你的画像?”风回雪指着石壁奇道,只见石壁上绘着一个年轻女子,面容清丽、身姿婀娜,五官像极了云谐弦。云谐弦摇头道:“此图应当作于我出生之前,画得绝不是我。”见图画旁题着一行字,轻轻念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石壁另一边绘着许多人形图案,手持长剑腾挪纵跃,图旁还刻有小字注解,却是一套剑谱。风回雪对这剑谱再熟悉不过,咦了一声,道:“这是流风回雪剑法,怎会画在这里?”逐图看去,一招一式都与自己所学毫无差别。最后一幅图中绘着相对而立的两人,一个持剑、一个持扇,注解道:“剑扇合璧,死生相依。”他越看越奇,道:“从图画笔迹看来,似乎出自太玄师祖之手。莫非曾经在这石室中居住之人,竟是我师祖?”当年他在师门学艺时,曾见过师祖传下的手书剑谱,认得他笔迹。

云谐弦沉吟道:“我见柜中也有女子服侍,只怕在此隐居的并非只有你师祖一人。”风回雪奇道:“不只师祖一人?那还有谁?”云谐弦指着美女图道:“我猜是她。”风回雪道:“她容的貌与你如此相像,难道是……”云谐弦道:“不错,她应当就是我祖母。由此看来,他们二人关系非同寻常,应是一对情侣。”风回雪不得不承认她的推断不错,道:“二百年前魔尊被封印后,我师祖与令祖母便销声匿迹,想必他们自知恋情不容于世,只好退隐。”云谐弦道:“是啊,人魔两族势不两立,倘若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那还不惹起轩然大波?”

忽然间,风回雪脑海中灵光一闪,哈哈大笑起来。云谐弦奇道:“你为何如此开心?”原来他得知太玄、契音相恋的秘密后,悟到了流风回雪剑最后一招的关键,忙问道:“令祖母是否传下一套扇法,共有四十八招?”云谐弦点头道:“不错,我娘说这套扇法本有四十九招,但最后一招太过深奥,她弄不明白,所以只传我四十八招。你怎知道的?”风回雪指着壁上剑谱,道:“你瞧这剑法的最后一招,那是什么意思?”云谐弦沉吟道:“从图文看来,当是这套剑法与一套扇法合使。”风回雪道:“不错,当年师父与我试过用本门扇法配合剑法,可惜毫无威力。我刚刚想到,也许要用魔族扇法配合才对。”云谐弦道:“倘若真如你所言,那两位前辈传下武功时,为何不加以说明?”风回雪叹道:“倘若说明,只怕就被人猜到他们的关系。再说人魔两族彼此仇视,谁又会去找仇人来合作研习武学?就算说明了也无用,还不如不说的好。”云谐弦点头道:“也有道理,说不定这套武学本就是两人合创。——你说剑扇合璧能打败魔尊吗?”风回雪摇头表示不知,道:“我们先来试招吧。”

两人一个使剑,一个用扇,练了一番,发现一招一式都配合无间,威力大增,皆知所料不差。云谐弦叹道:“若非无意中发现他们相恋的秘密,谁又能想到天下最厉害的武学,竟是要两个敌对种族的武功配合齐使。”风回雪想起师父便是因无法参悟这奥秘,以致急火攻心、神志失常,才失手斩断了月华草,不禁深深一叹。

忽然间也有人发出一声叹息,两人吃了一惊,适才专心练功,竟未察觉有人到来,急忙转身,只见魔尊正立在身后,不知何时到来。那逃走的几人将两人行踪报给了魔尊,他才找到这里。魔尊望着壁画出神,自语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会背叛我。”显然也猜到了太玄、契音的恋情,以为契音因此背叛自己,想到被两人封印之耻,心中怒火大炽,右掌拍向云谐弦天灵。

云谐弦见他这一掌平平无奇,但毫无破绽,令她无从招架,一时间呆在那里。风回雪忙道:“小心。”刷的一剑刺向魔尊眉心。魔尊竟不躲闪,左手食中二指疾伸,夹住剑身,右掌仍然拍去。风回雪只觉他指上力道重逾千钧,长剑凝滞半空,拼尽全力也刺不出去。云谐弦见风回雪使的是流风回雪剑的第二十八招“雪拥蓝关”,心中一动,金翎扇上翻,一股疾风袭向魔尊面门。使得是祖传扇法的第二十八招“风驰电击”,正与那招剑法相配。魔尊一惊,急退闪避。云谐弦见逼退魔尊,喜道:“用剑扇合璧的功夫。”风回雪道:“好,下一招飞鸿印雪。”长剑轻飘飘的斜刺过去。云谐弦配以一招“云涌风飞”,金翎扇直直扇去,疾风大作。当年魔尊便是败在太玄、契音剑扇合璧之下,这时见到风、云两人联手,只觉招式与当年的太玄、契音一样无懈可击,只得再退。两人精神大振,剑扇联招源源不断地猛攻。魔尊一招也接不住,连退了十步,背脊已撞到石壁。他心中一横,拼着硬挨扇击,避开剑刃,飞脚踢中风回雪左肋。风回雪断了树根肋骨,痛彻心扉,跌倒在地。魔尊右臂挨了一记羽扇,登时骨断,怒喝:“你还不死?”左爪抓向云谐弦脖子。云谐弦喉咙一紧,已被抓住,登时无法呼吸,脑胀欲裂。

风回雪见云谐弦命在顷刻,情急下强忍断骨之痛,起身挥剑劈向魔尊头颅,要逼他放开云谐弦。这一剑全力施为,未留余力,虽凌厉绝伦,自身却也空门大开。魔尊松开云谐弦,避过剑招,跟着挥拳猛击风回雪胸口。倘被击中,风回雪势必心脉尽断,但他已也来不及躲避。云谐弦见他舍命相救,心下感动,挥扇打向魔尊背心。这一招也是旨在救人,无暇顾及自身。如此一来,魔尊即便打死风回雪,自己却必然要害受创,只好收拳躲扇。岂料竟未躲过,他后背被扇风扫中,震得胸中气血翻涌,不由得脸色大变。

两人异口同声道:“死生相依。”两人同时悟到,要想发挥出剑扇合璧的最大威力,关键在于注解中的后半句,两人要相互救扶、同生共死。

当下两人皆出全力攻击,一个若遇危险,另一个便拼死相救。魔尊招架不住,支持了几招,被风回雪一剑刺穿胸膛。

风回雪心中一松,只觉伤处疼不可当,缓缓坐下。云谐弦道:“你伤势怎样?”风回雪道:“只是外伤,并无大碍。”云谐弦放下心来,道:“适才你为何要全力救我,连自身也不顾了?”风回雪怔了怔,道:“这……我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不想见你死。——你呢?为何也奋不顾身的救我?”云谐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

太玄与契音两人深爱彼此,肯为对方牺牲性命,所以能够发挥出剑扇合璧的威力。风回雪与云谐弦只是初识,纵有好感,却无爱意。两人为何肯为对方而死?那是因为他们一个深明大义,敢于联合外族人抵抗魔尊;一个情深义重,为报师恩甘受泼天冤屈。彼此钦服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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