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老婆婆从房里出来，见到华为和一个小和尚，急忙扶起来道：“为儿，你们怎么来了，一年未看到你，也是想念，正想怎么去看你呢，不想你倒先来了，快到屋里坐。”转头责备道：“成玉，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看看甚么人，便出手伤人？你看看把这位小师父打的。”善远过来一看，那成玉已长成大青年，样貌也有点变化，惊讶道：“怎么是你，你……你……你不是找你师父去了吗，怎么在这？”成玉微红着脸，半气半尴尬道：“我……我……我怎么不能在这？这又不是你家？”善远见成玉如此说，也觉得质问无词，转脸见善通左脸五个指印，红的发肿。那善通气道：“你是谁，为甚么不问，便出手伤人，我跟你拼了。”出手一拳向成玉打去，成玉身一侧，善远急忙阻住，成玉辩道：“我听息妹惊叫，以为有坏人，哪里知道是你们，而且你们这身打扮，突然钻出来，谁晓得你们想干嘛？和尚不像和尚，俗人不像俗人的，多吓人。”
王婆婆听成玉狡辩无礼，有失体统，脸色爆怒，呵斥道：“还不向他们道歉？”成玉很少见婆婆发怒，见其怒容满面，低头向善远善通打稽道：“对不住，二位师父，一时出手重了，伤了两位，还请见谅。”善通见如此，对方人又多，只待善远发话，善远见息儿站在一边，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一来分别久了，无可言话题。二来，女人大了，必有点矜持。而成玉一口一个息妹，对自己却称小师父，明显把自己当做外人看待，心意孤凉，来时的期望和美意如水泡一样，一崩而散，心中极是委屈，勉强道：“婆婆，你们还好吗？”婆婆道：“好，好，好，你呢，在六和寺还习惯吗，若不习惯，就搬到我这儿来住。”善远道：“我在寺里很好的，你看，我现在是大和尚了，还有好多师兄师弟，他们都很照顾我，都跟亲人一样，不像以前四处流浪，无人管也无人问。——指着善通——他是善通，我的好朋友，也很照顾我。”强忍泪水，看一眼息儿，见息儿看着自己，心中发酸，不知该说甚么，道：“婆婆，息儿，你们在这里有成玉哥哥照看，我就放心了。我还要赶快回去，师父还在等我们课经呢。”
王婆婆握善远之手脉试了一试，问道：“你这一年多来学了甚么功夫，不见有甚么内力啊。”善远道：“师父说少林武功，需先扎好根基，再练习内功，婆婆，你不用操心的，我会好好练的。”婆婆道：“怎么你们练的是少林武功？”善远道：“方丈以前是少林弟子。”婆婆应了一声。善远见婆婆未有何说，跪下向王婆婆磕了三个头，站起来道：“婆婆，我回去了，下次有空再来看你，你们也要多保重，有甚么事情，就请人告知我一声，我离这儿很近的。”又看一眼息儿，息儿见婆婆和华为对话，也不好插嘴，也很想跟华为说话，但见此情形又不好多言。
善远见息儿不说话，心想天天和成玉在一起，哪里还有自己，凉意阵阵，走过去拉善通的手道：“师父让我们出来采蘑菇，倒跑远了，赶快回去吧，不然师父会责备的。”善通无辜被打，甚是气愤，而这个婆婆只是说句场面话，甚是无趣。瞪了成玉一眼，哼了一声，也不与婆婆等人打招呼，扭头便走。
善远本想再说几句，见善通走了，只好跟着走，走几步便回头看看婆婆、息儿和成玉。息儿跑进屋里，拿了一个小包裹，追出来送给华为。成玉看华为已走远，而息儿跟在华为身后，心中一股怒气。王婆婆对华为虽好，但觉得华为习武重要，也无多少挽留。
息儿道：“为哥哥，你不要再生气了，都怪我不好。”善通回过头，气道：“女人真不是好东西，华盖星。”息儿见华为神情不善，心中也是不舒服，又见善通那副贬损表情，气道：“你……你……胡说甚么，你是光头星、和尚星，臭蛤蟆。”善通见燕息生气神情，极是红润漂亮可爱，看看善远，冷嘲道：“怪不得、怪不得，有那小子在，还想善远作甚？”燕息听善通说话难听，又把善通饶舌所言的“怪不得”听成“怪物”，心中发怒，骂道：“你才是怪物呢，你是和尚怪物、蛤蟆怪物、老鼠怪物。”善通听燕息不饶人的样子，笑道：“你为哥哥才是怪物呢。”善远见燕息长大了一点，容颜更是俊俏，愈看愈觉可爱，心中反想到成玉天天陪燕息的身影，酸水反咽，道：“息儿，你在这边好吗？”息儿道：“我很好，也常想你。”说后脸色红润。
善远心中一阵爱意，真想抱一下息儿，扭头一看，见成玉远远地看着自己，又是气愤，道：“息儿，你回去吧，我有空过来看你。”息儿很是不舍，有善通在，也不好过分亲昵，听善通冷言冷语，为避嫌疑，说话也是冷淡，道：“好的，这个给你。”善远道：“甚么东西？”息儿道：“这是前几天，成玉哥哥带我去打猎，打回来的野猪。”善远想那野猪定是成玉打的，息儿天天跟成玉在一起，又见息儿开心的神情，更是苦闷，拿过塞入怀里道：“好的，谢谢你，你回去吧，我走了。”
人之于情，愈是难舍，愈是揪心。本该得到的，却被别人得了去，那份失落真的是想死之心都有。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道尽人间真性情，也道出世间男女为情之苦。善远此时之心无异于此，失魂落魄，神情颠倒，愈思心愈冷，恍恍惚惚，慢慢跟着善通往回走，眼前总晃着息儿的身影，心中无限酸楚，跌跌撞撞而去，也不管石碰枝刮，仿佛生死已不在萦怀。
那善通想想无缘无故挨了一耳光，打得头晃脸肿，火辣辣的，不小心树枝刮到，嗷嗷的叫，气的把成玉全家及师长骂了一路，手捂着脸低头往前走。回头一看，不知善远落在哪里了，坐在石头上等了一会，不见善远影子，心想：“不好，这小子性格倔强，不会回去跟成玉拼命吧。带个活人出来，抗个死尸回去，还不被方丈打死，赶快回去找找看。”急忙原路回去，走到沟边，刚要踏那根独木搭的桥，猛见一人趴在水洼里，幸好秋季雨水少，沟里水不深，那人半身在水里，半身趴在土坎上，一动不动。
善通晓得前后无人至此，必是善远，急忙跳下去，扶起善远，见善远浑身泥水，脸也是泥巴，眼睛蒙眬的，仿佛喝醉一般。善通叫道：“善远，善远，你怎么样？”善远一把推开善通道：“不要你扶，我很好，你滚，找你的息妹去，我不想见到你。”善远推开善通一霎那“咕咚”全躺在水洼里。善通顾不得脏泥水，抱起善远，又拖又拽的爬上岸来，见善远神迷欲醉的形状，背在身上，急急回六和寺。
至六和寺，天色已暗，善通把善远背至待客厢房，放在椅子上，向外叫了一声：“善果。”只见一个小和尚，十一二岁左右，裹在僧袍里，滚滚而来，道：“师兄，你叫我吗，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师父找了你半天呢。”善通“哦”了一声道：“找我甚么事？”善果道：“不晓得，师父没有跟我说。”善通道：“你去打一盆热水来。”善果答应了出去，过了一会，端了一盆热水来，放在椅子边，道：“师兄，这位满身泥巴的师兄是善远吗？”善通道：“是的，不许对别人说，听到没有？”善果红着脸，弱弱的道：“对不住，师兄，适才打水时，遇到师父，我跟师父说了，你已回来了，还带了个浑身泥巴的师兄。”善通听说善果告诉师父了，知道要糟，气得回脚踢了善果一个筋斗。那善果见善通行凶，又被踢的痛，哇哇大哭起来，见善通又要打，跨出门就跑。善通也不理会善果，脱了善远衣服，替善远擦身子。
那善远意志颓丧，落水着了凉，又吹了山风，此时浑身发烫，呓语不清。善通刚拉衣服，突然从善远衣兜里滚出一个布袋，正巧善果进门，捡起来一闻，道：“甚么东西，这么香。”从袋子里拔出来，捧着便吃。突然身后伸出一手，一把抓了过去，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出家人怎可吃荤？”呵斥道：“善果，你知道吃荤破戒吗？”善果道：“师父，是从师兄怀里掉下来的，是师兄吃的，我只是捡起来看看。师父看看，这是师兄的牙印。”善通看着善果小滑头的神情，气的半死，见师父怒气冲冲的神情，道：“师父，我没有吃。”
“你说，从哪里来的？”其师声色俱厉呵斥道。善通心想：“若是告诉师父，私自下山，责罚更甚。”撒谎道：“今日一个檀越上山来，丢下的。”那师父更是发怒，脸红须舞，青筋爆凸，恶狠狠地道：“我找你一天都未见你，一直坐在山门口，哪里来的檀越？也来扯你娘的谎，这善远怎么浑身是泥水？”
善通急忙辩解道：“中午一个檀越上山，我未找到师父，那檀越说此处山景清净澄心，让我带他四处逛逛，到后菜园地，里面有积水，不小心摔了进去，这善远师弟，过来帮忙，也摔了进去。”那师父“啪”的在其头上打了一下，怒道：“又打诳语，掉了水潭，淹了一天吗，又淹出了野猪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瞪眼看着善果骂道：“你这小兔崽子，站在这儿干嘛，快去把那几个畜生叫进来，把这两个畜生拖出去，打死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