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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涯刀客

昨日一场大雨将大地渲染的如诗如画,葱茏繁茂的绿树,绿茵如毯,芳香流溢的花草间香飘蝶舞。叶赫真熙穿着他那身伴随他多年的灰布长袍,宽边草帽遮没了他坚硬冰冷,槁木死灰似的半张脸,粗糙坚硬的左手掌提着已伴随了他十几年的那口精钢锻造的天涯刀,沉重的双腿迈着稳健的步伐在旷野间前进着。

叶赫真熙踏上官道,驻足稍微停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不久一辆由两匹肌肉雄健的马拉着的车轿风驰电掣似的疾驰过来。驾车的人是个长得又白又胖,穿着考究的中年人。当他发现了叶赫真熙,立即有力的拽住缰绳,马车在叶赫真熙身边停了下来。车帘卷起,钻出一个儒生打扮的人,摇着扇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叶赫真熙一会,扇子一合,拱手作揖,笑道:“敢问阁下可是天涯刀叶赫真熙,叶赫大侠?”叶赫真熙没有抬头,冷淡的说道:“找我有事?”儒生闻言,喜出望外,赶忙说道:“在下周瑞,有眼无珠冒犯叶赫大侠,多有得罪,望乞海涵。”叶赫道:“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周瑞道:“叶赫大侠‘天涯刀出,不死也输’的大名响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纵观当今天下还将谁放在眼中。”叶赫道:“我早已经不再接任何生意,你别枉费心机了。”举步就走。周瑞却是不慌不忙的说道:“普天之下还有一个人有事,你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就是那个唯一可以差遣的动你的人派来的。”他的话仿佛触动了他的心扉,不禁一震,蓦地止步。

叶赫真熙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有着良好教育的官宦之家。这种安定祥和,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仅仅度过了十个春秋。由来好梦最易醒,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他十岁那年一场飞来横祸打破了他的美梦,改变了他的命运。叶赫真熙的父亲叶赫春为人正直,两袖清风,不肯与权贵同流合污而遭到报复,受栽赃陷害,百口莫辩,更被扣上了图谋不轨的罪名,诬陷他私通地方藩王。叶赫春一门遭到了抄家灭门之祸,这场噩耗直如晴天霹雳,没有人敢为叶赫家主持公道。

在叶赫真熙一家上下十余口被压赴刑场的路上,遇着了他命中的贵人吴昆。时任按察使的吴昆带着六岁的女儿吴萱宜与他们擦肩而过。吴萱宜见着身受重枷,可怜兮兮的叶赫真熙时,竟生同情之心,蹙眉道:“大人犯法与小孩何干?爹爹,小孩是无罪的啊。”央求吴昆救救叶赫真熙。吴昆听了女儿的话,感念女儿有悲天悯人之心,触动了他尚未完全泯灭的良心,思潮起伏:“古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宜儿小小年纪竟有一颗菩萨心肠。相比之下,我宁不自愧么。”遂说道:“宜儿,爹就让那些人对他网开一面,就当是为宜儿积些功德。”吴萱宜露出了天真浪漫的笑容,欢快的说道:“谢谢爹爹。”吴昆请那些权贵高抬贵手,权贵们卖个顺水人情。就这样吴昆的一句话使得叶赫真熙免于一死,可说虎口余生侥幸之至。

吴昆并没有希望他的报答,完全是出于一念之仁。叶赫真熙在瓢泼大雨中如一尊泥塑的雕像,直挺挺的在吴家的大门外跪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吴家一个满脸沧桑,皱纹如刻的老管家,打着雨伞来到他的跟前,声音苍老地说道:“老爷早说过了,吴家不缺仆人,你走吧。”叶赫真熙依旧一动不动。老管家接着说道:“老爷救你是由于小姐对你的同情,有骨气的话长大后再来吧。”叶赫真熙抹去脸上的雨水,站起身来,神情木然的转过身,瘦小的身子一步步走入了灰蒙蒙的雨幕中。

叶赫真熙从那个时候起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报答吴家的恩惠。他以坚强不屈,倔强虔诚投身到少林罗汉堂,苦练基本功整整十年。二十岁那年离开少林,浪迹江湖。再经过十多年的刀光剑影,浴血拼搏,在身经百战中茁壮成长起来,闯出了名震江湖,响彻大地的天涯刀叶赫真熙七个令万人敬畏的响亮名字。

周瑞看着他神游物外,小心翼翼的说道:“叶赫大侠。”叶赫真熙从往事中醒来,猛然捉住他的手,激动而着急地问道:“快说,我恩公家出了什么事。”周瑞的手腕像是被铁钳子夹住似的,痛得要命,愁眉苦脸地说道:“生死攸关。大侠快请上车。”叶赫真熙再不迟疑,赶忙钻进车轿。周瑞钻进车轿道:“快走,回去。”车夫调转马头,挥动长鞭,驾车向着来路追风逐电般疾驰。在经过一个镇子的时候,原本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变得冷清起来,各式各样的货摊整齐地摆在街道两旁。店铺屋舍中也是空无一人,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整条街上寂静无声,寂静的有些阴森,静的有些令人窒息。

烈日中天,光芒灼灼,火辣辣的直射着大地,暖流袭人。车夫驾着马车小心地驶过,全然没有半点热意,反而感觉很冷,有些毛骨悚然。那捏着缰绳滚圆厚实的手前所未有的颤抖起来,一双眼睛惊疑不定的移动着,好像感觉到将要有什么发生。周瑞感觉氛围有异,忐忑不安的盯着他。叶赫真熙垂着头,石像般的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露着的那半张脸依旧冰冷僵硬。叶赫真熙开口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别人不相信我。”周瑞心跳加剧,颤声道:“你,知道要发生什么?”叶赫道:“无敌天罡阵,所向绝人踪。”周瑞一惊,悚然色变,扇子都脱手掉了下来,脱口道:“十八盾?”叶赫又缄默下来。

十八盾是黑道上出了名的令人谈虎色变的杀手集团。他们肆无忌惮的作风,凶残嗜杀的性情往往不能让人恭维。他们为了金钱肯去对付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个门派,从来不过问被杀的人跟雇主之间的谁是谁非,而且杀人的结果往往是株连甚广,许多无辜也深受其害,他们所向连人踪也会绝迹。十八盾杀手集团臭名远扬,一度还被朝廷权贵雇佣杀害异己的忠良。他们纵横江湖数十年,代代相传还没有一人能够从他们手底下生还。江湖上对他们的评价是“无敌天罡阵,所向绝人踪。”

十八个头裹红巾,清一色身着红色衣裳的人,在一阵清风过后出现在街道尽头。他们左手中都持着一色的漆黑盾牌,盾牌上雕刻着诡异狰狞的骷髅头,右手中握着漆黑如墨的短型钢刀。十八个人脸上的表情全无二致,均是一样的冰冷无情,杀气逼人,迫人眉睫。

马儿仿佛受了惊吓,前蹄扬了起来,一声嘶鸣,乱蹦乱跳。车夫使劲的控制住马。杀手其中之一道:“终于没有让我们久等。”叶赫道:“这里的人都是无辜的,你们还是杀了他们。”杀手道:“这是我们的一贯作风,你们三个尤其该死。”叶赫道:“你们知道我的来历,还敢来送死?”杀手哂笑道:“‘天涯刀出,不死也输’的大名,家喻户晓。仰慕已久,恨无缘识荆。在这狭路相逢也算是三生有幸。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死在我们手下的人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近数十年来,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已经有二十二个死在我们手下,你将会是第二十三个。”叶赫道:“雇主出多少银子买我性命?”那个杀手不无兴奋的答道:“十万两。”叶赫道:“区区叶赫价值十万,雇主出手真是阔绰。”杀手道:“即使他不出这么多,我们一样要接这笔买卖。”叶赫道:“哦,这是为何?”杀手道:“这些年你太出风头了,名气简直要压倒了我们。我们早就想见识见识鼎鼎大名的天涯刀究竟有多么厉害。”

叶赫道:“是陆天雨雇你们来杀我的吧?”杀手道:“是。天底下还会有谁舍得出这么大的价钱买你性命。”叶赫道:“看来你们有绝对的把握杀我。”杀手道:“你是一代神话,也难逃一死。我们没有必要向一个将死之人隐瞒雇主姓名。”叶赫道:“你们实在不该接这笔买卖。”杀手道:“早闻你很自负,今日所见,传闻不假。”叶赫道:“剑神沈戡是你们杀的么?”杀手道:“不错。若要问那雇主是谁,想想那呼风唤雨的武林盟主宝座是谁坐上了,你就不难知道了。”叶赫动容道:“又是陆天雨?”杀手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我们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叶赫道:“没有了。顺便说一声,你们以后用不着赶时间了。”

叶赫真熙话犹未落,身子已如一团罡风,从车轿中激射而出,同时一道刀光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雷轰电转般迎向十八盾。十八名杀手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刀光吓呆,他们的反应跟动作快捷绝伦。刀盾并起,四方散开,快如兔闪。刚刚闪开就迅疾的反攻了回来,速度快的相当的惊人,可说匪夷所思,即使用电掣雷奔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十八个骷髅盾牌,滚动着怪雾阴风,刀光漫空,四方八面如群星拢月般,围击向核心的叶赫真熙。盾牌、刀光、人堆锦簇构成了一幅瑰丽的画面,是那么的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叶赫真熙仿佛已是肉酱一堆,死人一个了。

十八天罡阵,数十年来代代相传从没有失败的记录。所杀的人一个个都是成名高手,当世英雄,天纵豪杰。叶赫真熙是否能够打破他们从不失败的记录成为一代新的神话?

周瑞跟车夫在马车上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早已魂不附体的惊呆了。蓦地,一股寒风扑面。周瑞吃一惊“呀”一声,肩膀似乎被人拍了一下,哆嗦的转身回头。车夫跟他惊异地注视着车厢中塑像般坐着的叶赫真熙。宽边草笠依旧遮着他的上半张脸,冰冷僵硬,嘴唇一动,说道:“继续赶路。”车夫一怔,下意识的抖动缰绳,小心的呼喝着:“驾,驾。”慢慢地从十八个杀手身边驶过。周瑞惊奇不已,将头钻出车厢向后望着僵硬不动簇成一团的十八个杀手。十八杀手气势犹在,气势磅薄,,好像一个个雕塑成栩栩如生的人。一阵遮天蔽日的狂风掠过,十八个人在那一刹那刀盾落地,人也跟着扑倒。车夫看到那情景,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缰绳脱手,慌忙捉着。周瑞看到十八盾跌倒尘埃,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松放了下来,以手加额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双颊抽搐,瞧着他那半张脸,兀自心有余悸,激动不已。

吴昆多年前就跟陆天雨结识,相交莫逆。陆天雨出道江湖之际,正是吴昆官运亨通之时。黑道杀手贾似道连犯杀人命案,上风责令他期限破案,吴昆一介文官,束手无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亏得陆天雨仗义援手,一诺千金,竟然在数日内将贾似道杀死,一时大快人心。吴昆受到褒奖,认定了陆天雨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大侠,从那以后陆天雨跟他关系密切,往来频繁,成了吴昆家的常客,座上贵宾。

忽有一天,陆天雨来找吴昆,说道:“近日,武林中一个地位很高的人与藩王勾结,欲图谋不轨。”吴昆道:“这人是谁,神神秘秘的?”陆天雨道:“武林盟主,剑神沈戡。”吴昆道:“当年他的祖上封在大宁的宁王被成祖帝绑架,取得帝位后,改封到了南昌。想不到他的玄孙朱宸濠死灰复燃。不过这件事兹事体大,我得上报朝廷,然后再做决断。”陆天雨道:“朝中都是宁王耳目,又无实据,这样报上去不是自取灭亡。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可以资助我杀了沈戡,到了朱宸濠犯上作乱,东窗事发的时候,我将你今日作出的贡献传扬出去,那个时候你一定会加官进爵,光宗耀祖的。”吴昆踌躇不决,想着这件事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莫不是他的阴谋。陆天雨见他有些怀疑,说道:“别疑神疑鬼的多想了。你就当是帮我一回,念在我帮过你那么忙,使你度过了那么多难关的份上。礼尚往来,你也帮我一回,算是扯平了,否则以后你有事我可不管。”

吴昆这才看出他原来是为他自己打算,沈戡根本没有甚麽与宁王勾结的事,而是他另有目的,可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别无选择。陆天雨继续恫吓道:“你这么多年干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事,我可了若指掌,一清二楚。”吴昆胆战心惊之极,慌道:“你要我怎么做?”陆天雨道:“你出五万两银子,其他的事就别管啦。这只是你这些年营私舞弊所得的九牛一毛啊。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了你。”吴昆只好认了。陆天雨终于用重金雇请到了十八盾杀手。那是在一个星河耿耿,夜静更阑,鸿飞冥冥,杳无人烟的夜晚。武林盟主,一代大侠剑神沈戡,命丧在十八盾手下,成为了一桩武林悬疑奇案。陆天雨告诫吴昆,不得向第三人提起,否则祸及妻女。吴昆自是满口答应,矢口不提,自此两人形同陌路。陆天雨如愿以偿坐上了梦寐以求的武林盟主宝座,一直认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暗自得意是生平杰作,可是一想到吴昆就隐隐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寝不安枕。他做事一向是干净利落,绝不留下隐患,对于吴昆的存在他会视若无睹么?

吴昆想这件事时隔多年,已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忘,烟消云散。吴昆已经准备辞官退隐于田园,过悠哉悠哉的生活,享受几天天伦之乐。不料祸从天降,陆天雨竟然将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证公诸余众。提刑司,按察司官兵团团将吴府围住,水泄不通与外隔绝,逐日进行抄没。吴府上下人等虽说还没有被关入大狱,但他们知道不可避免,无不愁苦万状,以泪洗面。装设气派富丽的客堂上,吴夫人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的落个不停,泪水盈睫,不无责备地说道:“你这个引狼入室的蠢材。当年你与陆天雨交往,宜儿就曾经劝诫过你,说他是个心口不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你就是不听,还说宜儿对他有偏见,固执己见,居然还曾想将宜儿嫁给这个狼心狗肺,反复无常的小人。呜呜。”吴昆感慨万千的说道:“这个世上哪有不倒翁?物极必反,事盛而衰,月满则亏的道理我懂。任何烜赫一时的人物都会有失势的一天。我多年来结党营私,早已是恶贯满盈,怨声载道,终会有被人告发的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栽在陆天雨这个小人的手上,他这是借刀杀人啊。”

吴夫人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宜儿,砚儿是无辜的,他们年纪轻轻不能就这么陪着咱们去死啊。”吴昆道:“陆天雨这个灭绝人性的畜生,他一定会咄咄逼人,赶尽杀绝的。我想他已经打通了上下关节,并且在我家周围布置了他的耳目,我们一家是插翅难逃啦。他是必欲置我全家于死地而甘心啊。”吴夫人模糊哀绝的目光突然放射出一丝曙光,清澈明亮起来,说道:“周瑞去接叶赫真熙了麽?”吴昆道:“我早已派去了。可是叶赫真熙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找到他谈何容易。再说我家对他的恩惠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他还会记得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啦。宜儿总是说他是一个知恩图报,勇敢果毅的人,可是当年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家犯了国法,谁还敢来救咱们?就连咱家的亲友,也是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他来帮咱们,那可是杀头之罪啊,他会来么?”吴夫人道:“你总是拿世俗的眼光看人,宜儿说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他就一定是个铁骨铮铮,粉身碎骨都不惧的好汉。我们家已到了这个地步,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呢?”吴昆道:“好好好,只看宜儿的造化啦。只要她能够好好活下去,我就死也瞑目啦。”

光阴如茬,时间飞逝。吴夫人开始心旌摇动,心烦意乱,忧心忡忡,思来想去如此大悖常理的事叶赫真熙如何肯来。吴昆唉声叹息的说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这么多年见得惯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吴夫人闻言,不无失望的叹息了一声。客堂上两人都是缄默不语,静的地上掉下根针来也听得到,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听得到。叶赫真熙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吴昆猛然一惊,仿佛见了鬼,霍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来啦。”吴夫人惊喜交集,脸上阴霾散去,泛着灿烂明媚的笑容,欣喜的说道:“宜儿没有看错你。”叶赫道:“恩公,我来晚啦。”吴昆激动地道:“你一直想要报答我当年对你的恩惠,而今。”叶赫打断他的话,说道:“我宁愿没有这个机会。”一动不动兀立如山,说的话铿锵有声,感动的吴昆夫妇热泪盈眶。

吴夫人想要去唤女儿出来,吴萱宜着一身冰影纱衣,窈窕婀娜,轻移莲步踱了出来。一张俊美的脸庞上,明如秋水的眸子,脉脉含情的注视着叶赫,莺声燕语轻声呼道:“叶赫大哥。”一语中似乎隐含着无限的情愫,就像是久别的情侣,乍然相逢一般。叶赫为之一怔,依旧头也不抬,肃穆庄重。吴昆夫妇错愕过后,说道;“叶赫大侠,我们就将宜儿托付给你了。好好照顾她。”说着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然哽咽,泣不成声。叶赫道:“我会的。”吴萱宜跟父母分别在即,这一别就是永别,不禁跪在父母跟前,失声痛哭起来。吴昆夫妇心如刀绞,老泪纵横,安慰不已。吴夫人道:“宜儿,你是无辜的,我们不能拉着你一块去死。你跟着叶赫大侠,往后要听他的话,不要任性。”叶赫对他们生离死别,哭哭啼啼,竟似无动于衷,还是那么的木然。半晌道:“吴老爷。”吴昆一怔,说道:“宜儿,你快去吧。门外有很多官兵,还有陆天雨的耳目,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让他们发现可就麻烦啦。”吴萱宜道:“爹,娘,我们走啦。”依依不舍惜别了。

吴昆道:“能否让我看看大侠的真面目?”叶赫道:“我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吴昆叹息道:“也罢,只要你带走宜儿,我去也去的了无牵挂了。”吴萱宜跟着叶赫起行,倏地猛然回身扑在在父母怀中,哀声冲天的呼唤道:“爹娘!”声泪俱下,悲痛欲绝。吴夫人道:“宜儿,去吧。你爹他咎由自取,你要好好活下去,保重自己身体。”吴萱宜噙泪点头不已,说道:“爹娘,我去了。”吴昆夫妇与她挥手告别。叶赫真熙带她走出客堂,至天井中一手揽着她的腰,展开上乘轻功疾如一溜轻烟掠过高墙,瞬间去的杳无踪迹。

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叶赫真熙一手拦着她的纤纤柳腰,一手甩动着缰绳,策马疾驰,在大雨中狂奔,翻山越岭来到一个洞口停了下来。叶赫小心的将她抱下马背,说道:“这里安全啦。”径自带她进入山洞,见她一身湿透了,冷得直哆嗦,一声不吭的寻来干柴燃起一堆熊熊烈火,说道:“你将衣服脱下来,烘干了。我在外面等你。”吴萱宜望着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说道:“叶赫大哥,这怎么可以呢?”叶赫道:“我风餐露宿惯了。”径自走出洞口外面去了。吴萱宜望着洞口外矗立不动的他,心潮激动,踌躇一下,睫毛眨动,眼帘低垂,纤纤如玉笋似得十指移动着径自解开腰带,衣裙、里衣蝉蜕般的的脱落,捏着在火堆旁翻来覆去烘干了穿上,跑出山洞的时候,他已是人去无踪。

吴萱宜若有所失的回到洞中,感觉很是寂寥。一道惊雷乍响,吓得她花容失色,惊魂出窍,头皮发炸,就连毛发都根根直竖起来,几要脱口尖叫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惊惧恐慌的心理逐渐取代了愧疚寂寞,孤独感,她双臂合抱,身体蜷缩成一团蹲在火堆旁,神色不宁的紧紧盯着洞口外面,希望他能够回来。天色愈来愈暗,火光熄灭,洞中一片漆黑,雨声淅沥还在不停地下着。她仿佛听到了荒郊鬼哭,午夜枭啼,亦真亦幻的似是看到了洞口外闪着粼粼鬼火,浮游不定,紧张害怕极了。

翌日凌晨,雨声停了,天边出现了一片曙光,大地树木山林亮了起来,草木扶苏翠绿,呈现一片生机勃勃景象。吴萱宜一夜没有合眼,见着天都亮了,全无倦意,脑海中千思百转,疑念重重,甚至想到他是不是这一去就再不回来了。蓦然间洞外传来了几声“姐姐,姐姐。”的呼唤。这声音太熟悉了,她恍然惊喜的扑出山洞,唤道:“砚儿,砚儿。”一个朝气蓬勃,十多岁的孩子兴冲冲的扑入她的怀抱,哭泣道:“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啦。我好怕。爹娘都被他们抓走了,他们要被杀了。呜呜呜。”哭个不住。吴萱宜安慰不停,流眸向叶赫投去感激的目光,泛着泪水说道:“谢谢你,叶赫大哥。”叶赫道:“砚儿也是无辜的。我不能让恩公绝后。”将一个沉甸甸的褡裢交给她,说道:“这里是干粮和水,够你们几天用得了。”说完转身上马,一手提着天涯刀,一手抖动缰绳就要走。吴萱宜慌急的问道:“你要去哪?”叶赫道:“我去杀陆天雨这个小人。”

吴萱宜道:“你一定要杀他?”叶赫道:“明天是恩公一家押赴刑场的日子,我要用陆天雨的血来祭奠恩公一家,告慰亡灵。”吴萱宜道:“我之前听说明天陆天雨要召开武林大会,他身边有风雨雷电四个心腹高手,还有霹雳堂三十六名快刀手,武林八大掌门,三大帮帮主,而且还有几百武林精英会在他的嵩岳山庄聚集。你一个人能杀得了他?”叶赫冷笑道:“他必须死,武林不可以有两个神话。”吴萱宜知道他做出的决定任何人都制止不了,他会一往无前的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所以她不再挽留,只是说道:“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言辞间真情流露溢于言表。叶赫震了一下,调转马头,蹄声嗒嗒踏着泥泞的官道扬长而去。吴萱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泪珠扑簌簌的垂淌了下来,喃喃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嵩山北麓矗立着一座巍峨壮观,方圆数里的庄园,庄园内外的楼阁凉亭,花园池潭,精致奢华处处显示着主人的崇高的地位。庄门牌坊上悬挂着黑底金字,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嵩岳山庄”。进入庄门,就是一条三丈多宽的石头砌成的路,两旁是广袤的演武场,其中有数十株巍峨竣秀的柏树,古木参天,郁郁葱葱。石路的尽头就是嵩岳山庄的忠义堂,左右殿宇林立,庄严宏伟,大殿后面是内宅,楼阁鳞次栉比,井然有序的坐落着。这里的主人就是武林盟主陆天雨。

陆天雨在迎娶宇文石女儿宇文秋之后,就着手营建庄园,历时三年才告完工,耗费的人力物力数目之巨简直令人乍舌,庄严肃穆,富丽堂皇兼且有之,足以跟王公贵族的府邸相媲美。在他当上武林盟主之后,就将山庄名称改为嵩岳山庄。一个月前他广发英雄帖,号召武林各门各派来嵩岳山庄召开武林大会,日子就是四月初九。

忠义堂的前面搭建了一座高约一丈,方圆十丈的擂台,准备供各派高手切磋武技使用。嵩岳山庄而今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色。陆天雨志得意满的望着庄院中忙碌的人,问道:“扶风,那几封帖子发出去了么?”他身后站着扶风宿雨,裴奔樊柯风雨雷电四名心腹。扶风答道:“发是发去了。可是。”陆天雨怫然不悦的道:“可是什么?快说啊。”扶风道:“回来的人是这么说的。他们说已经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了,所以不来参加武林大会啦。”陆天雨勃然大怒,沉声道:“好个北隐缤纷花雨剑雒秋雨,南隐嫣红落英刀荣冠云。我的帖子他们竟然也敢置之不顾,岂有此理。”宿雨道:“盟主,属下若不???????”陆天雨道:“罢啦。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不要打草惊蛇。日后我要亲自登门向他们兴师问罪,讨教讨教。”陆天雨道:“樊柯,崆峒门主漆雕盈怎么说?”樊柯道:“他说俗务缠身,不能前来了。托人转达盟主,善自保重。”陆天雨道:“也罢。”

裴奔小心谨慎的问道:“盟主召集这么多武林精英,不只是为了让他们精诚团结,相互和睦切磋武艺吧。”扶风跟宿雨亦有同感,想这件事非同小可,绝不是这么简单。陆天雨道:“裴奔,本座要对付谁难道还需要事先对你说麽?”裴奔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则声。陆天雨喟然长叹道:“武林濒于末日,是谁力挽狂澜,做中流砥柱,掌握武林命运,还在两可之间,难以逆料啊。”四人面面相觑,均感此事干系重大,是甚么厉害的人物使得他这么的谨慎凝重,讳莫如深,要召集全部的武林精英来对付。

这时一个苗条纤巧娉婷多姿的婢女,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上忠义堂,说道:“庄主,夫人有事相请。”陆天雨目光锋利如刀,盯着这个婢女,她春山含黛,淡扫的蛾眉下一双眸子清澈如秋水含颦,琼鼻瑶口,杏脸桃腮。一袭粉色宫装,风姿绰约,秀丽极了。陆天雨道:“褚吟,抬起头来。”褚吟依命,昂起头来,见他一双目光一瞬不瞬的瞧着,不觉粉颊酡红,垂下头来。陆天雨道:“我知道了,你去吧。”褚吟谨小慎微的退出大殿离去。扶风道:“夫人一定有事,庄主快去吧。”陆天雨道:“本座从来没有留意过她,近日才得到可靠消息,这个伺候夫人多年的贴身丫头,褚吟居然是无情宫宫主方清扬的属下,无情四绝之一。方清扬将一个坐探安插在本座身边,居心何在?”风雨雷电四人无不吃惊,想道:“真是不可思议。”陆天雨冷笑道:“我这个嵩岳山庄可真是杀机四伏,藏龙卧虎啊。无情宫一向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什么这样做?你们想一想,千万别打草惊蛇。”

陆天雨说完,走出大殿,来到后院内室宇文秋房中。宇文秋笑面生靥,和颜悦色说道:“你来啦。”陆天雨一见到美若天仙,温柔如水的她就俗忧尽忘,身心俱醉,如饮醇醪。宇文秋沏来一杯热茶,俏面生嗔道:“只顾看我作甚?我有话问你。”陆天雨飘身落座,接过茶杯,慢条斯理的喝着。宇文秋道:“你召开武林大会,究竟意欲何为?”陆天雨忽尔怫然不悦,愀然作色道:“我对你早说过了,我要除魔卫道,维护武林和平。”宇文秋秋水般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想要看透他的心似得,眼神变得幽怨起来,语锋急转直下,掷地有声地说道:“什么是魔,什么是善?在你看来与你同心同德的就是善良正义,与你离心离德的就是妖魔邪恶。收手吧,天雨。”陆天雨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掷在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猛然起身。宇文秋不依不饶地说道:“天雨,收手吧。”

陆天雨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这个家。”宇文秋道:“你修建嵩岳山庄耗费那么大,也是为了这个家么?我不需要这么多,是你想要满足你个人的虚荣吧。”陆天雨道:“你一定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宇文秋道:“你杀害谢廷芳,梁子宽还有沈戡,难道也是为了这个家?你的双手要沾多少人的血才肯罢休?你还要让我担多少愧疚痛苦啊?”陆天雨目光中不觉间泪珠闪闪,转身双手捧着她的香肩,娓娓说道:“我也不想啊,可我身不由己。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原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宇文秋道:“听我的,别杀人啦。”陆天雨道:“这个人必须得死。我跟你说句实话,我有很多把柄在他手中,那天下雨的夜晚,我们听从他的号令去刺杀皇帝,不想车上是武通夏侯。我们功亏一篑。他一定知道车上的人是谁,还要派我们去行刺。我若不放手一搏,孤注一掷,迟早会死在他的手里。”

宇文秋惊得面无人色,失口道:“你们去行刺皇帝?”陆天雨道:“我是迫不得已的,你相信我。”宇文秋道:“还有谁去了?”陆天雨道:“我只知道其中一个是崆峒门主漆雕盈。另外六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们一个个武学精湛,不在我下。其中一个更是跟萧晋晖能打成平手,简直是可怕。”宇文秋道:“你们都是受一个人指使的,那这个人是谁?”陆天雨道:“你不需要知道。倘若我这次一去回不来,你就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隐姓埋名生下我们的孩子过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生活。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再卷进这个尔虞我诈的旋涡尘世。”宇文秋道:“你不会有事的。”陆天雨道:“你好好休息吧。”宇文秋道:“我们就不能抛开着一切,一起远离他们麽?”陆天雨道:“谈何容易,天下虽大已无我安身之地。”宇文秋道:“你还暗中邀请了天帝教的人?”陆天雨道:“你怎么知道?”宇文秋道:“信鸽回来了。”陆天雨着急的说道:“信呢?”

宇文秋将信札交给他,陆天雨急切的打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弟段问天,有心相助陆大哥,奈何见制于人,上下交困,顾此失彼。容宽限数日,取得教主之位,定倾全教之力,辅助陆大哥建功立业。请静候佳音。”陆天雨怅然若失的说道:“段问天不能按时来啦。事态瞬息万变,刻不容缓,我等不得他了。”宇文秋道:“你堂堂武林正义盟盟主竟然与天帝教的人扯上关系,传扬出去,这如何了得?”陆天雨道:“段问天乃是我的生死之交。十年前,他被人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幸而遇上我,救了他一命。从此他认我做大哥,是个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朋友。”宇文秋道:“我听说如今的天地教教主任逸云,宅心仁厚,乐善好施,颇有侠风。你的这个兄弟却想要取而代之,你还说他是个好人?”陆天雨道:“话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难处跟不得已的苦衷,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宇文秋道:“罢啦。我为了你跟我们的这个家,已经为你隐瞒了那么多的事,难道还不能再隐瞒这一件么?”

陆天雨道:“只要我除掉这个人,保住我们的这个温馨舒适的家。我就金盆洗手,再不干杀人的事。”宇文秋道:“你忙你的去吧,我累啦。”身心疲惫不堪的躺到了床上。陆天雨怜爱的给她掖好背角,注视着她娇媚的容颜,诚挚的眼神中,熏然沉醉,握住她纤若无骨的手,柔声道:“好好睡上一觉。”宇文秋嘴角含笑道:“你别太过操劳,注意休息。”陆天雨点点头,微微一笑,俯身凑过嘴去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依依不舍的退出了房间。褚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轻盈的走了过来。陆天雨道:“夫人累了,正在休息,别来打扰她了。”褚吟道:“是,庄主。”陆天雨道:“夫人醒来后,热了再端来。”褚吟道:“是。”

倏地,枝头上发出几声鸟雀叽叽喳喳的尖叫声,刺耳之极。陆天雨心念电转,眉峰一扬,星眸如电,手掌起处,劲风如剪,激射向树梢。两只鸟雀扑棱棱的从树梢掉了下来,挣扎抽搐一下暴毙而死。陆天雨冷冷地说道:“小畜生也敢在这装神弄鬼,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褚吟听了,为之一颤,心头发怵加快脚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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