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邻着东洲国的皇城,因着皇城繁华的影响,金城的规模虽然没皇城般大,但是五脏俱全,七里长街可媲美皇城的十里琳琅曲。
青石砖铺就的道路可容两辆普通的马车并行,人流耸动,道路两旁摆着各式小摊,卖着蔬果杂物,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溜小摊后边还有一条一丈宽的小道,小道旁林立着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行头亮丽的达官贵人在小儿殷勤的侍奉下进出豪华的酒楼,麻布粗衣的老百姓成双结队地涌进小小的茶楼里点着便宜的小菜,喝酒打混。
来客喜是其中一家中等规模的酒楼,位置也不偏僻,一楼大厅,二楼雅座。此刻是正午,大厅里坐满了各式人等,推杯换盏,酒水四溢,大多都是在畅快地交谈着。西墙角靠里一张单桌旁坐着一个衣着素净的少年,十二三岁的身量,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扎起,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半边脸,露出来的半边面庞肤色白皙,可惜被一大块褐色的斑破坏了美感,周身灵气微薄,气质不显,双眼中偶尔闪过一道幽晦的神采。
一条看不出品相且皮毛烧焦的小狗趴在桌子底下,前肢抵着少年的鞋尖,头颅没精打采地搭在少年的脚背上。原本小二想将这条狗赶了出去,少年在他开口之前适时摸出了十来个铜板搁在桌角,考虑到这桌的位置没那么显眼,而且小狗在桌下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于是小二谄笑地将银子揣到怀里,颠颠地给少年拎了一壶好茶来。掌柜的忙着算账收钱,眼睛的余光都未曾瞥过这处。
少年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桌面上摆了一盘白斩鸡,一碟麻油花生,一道鲜嫩的韭菜炒鸡蛋,还有一碗浓白飘香的鲫鱼汤。少年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条鸡腿,递给了桌下的小狗,小狗闻了闻,嫌弃地呜咽了一声。
“疾风,先忍忍,你伤势过重得进补,如今此处没有灵材,你将就着吃一点。”也不见少年开口,一条声线传入小狗的耳内,闻言,小狗只得委屈地张口接过鸡腿,慢吞吞地撕咬起来。
这个少年即是徐皇后除之而后快的九皇子,玉临风。那夜玉临风确实是与张七一道混出了皇城,就藏身在车厢之中。在张七引爆了爆破珠,与两个入尘杀手同归于尽的时候,趁着其他三人乱了心神,玉临风从车厢内迅速遁出,藏身在了死去的黑羽雀腹中,疾行兽重伤无法动弹,索性也装作死尸,被杀手直接埋在了地下。
待杀手们远去后,玉临风使力钻出了地面,将重伤的疾行兽也挖了出来,随后便将地面恢复原样,也不远走,直接转身返回了毗邻皇城的安居城。
摸了摸系在心口的芥子袋,一丈见方的空间里面装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玉瓶,每一个都封得死死的,里面或是救人性命的灵药,又或者是须臾间令人身亡的毒药。此外还有些金银财物,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本破烂的册子。册子是孙嬷嬷在玉临风刚刚记事的时候给他的,是他的母妃留下来的,连丞相府都无人知晓。
刚想到丞相府里那个发须皆白,老态龙钟的外公,嘈杂的人声中,一段对话引起了玉临风的注意。一个略微尖锐的男声悄声说道:“昨天傍晚时候,丞相府后面抬出去两个草席。”“哦,是死了两个小厮吧。”普普通通的男声不以为然,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的多是没有灵力又流离失所的凡人或者被除了户籍的罪民,性命卑贱如草芥,被主人家打杀是常事。
声音尖锐的男人没有立马答话,喝了一口酒水,压低了嗓门答道:“是三夫人的奶娘和看侧门的一个小厮,据说两人一个偷吃了三夫人的养颜丹,另一个疏忽大意放了条野狗进了院子,惊吓到了三夫人。”
“啊~”声音普通的男子显得有点吃惊,传闻丞相府的三夫人与她在宫中为妃的女儿一样,一等一的相貌,和十成十的好性子,竟也陷身这等见了血腥的事。两人再不说话,玉临风支着耳朵也只听到吃菜的声响。再然后两人便说起了皇城中一些琐事,玉临风再不感兴趣,于是撤了灵力,低头沉思。
他的外公,安丞相,共有三位夫人,六个妾侍。三夫人,正是当今安贵妃的生母。前一日夜里他被从皇城里跟出来的几拨人马追杀,最有力的两拨,一拨摆明了是皇后的,一拨不明人士的。然后他被追杀的隔天,丞相府的两个奴婢都因安贵妃母亲的缘故死了,也真是太过巧合。
更巧合的是,自己刚到这茶楼中吃饭,可巧就听到了这等本不该会传出的丞相府中的私密。心下有了计较,脚下轻轻一动,邻桌的人忽地感到两道微风拂过,热气腾腾的饭菜霎那间有那么点迷糊,再一看,一切依旧,不由得暗想自己是不是吃多了酒。
玉临风心神间听到疾风传来的回应,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传出这等话语的包厢内两人还在,气息普通,凡人而已。只不过其中一人的腰间滑下一枚腰牌,上书一个大大的“管”字,仔细留意下才会发现在腰牌的底部还有个小小的图案,是极细的银丝嵌出的一朵三尾流云。
是太子皇兄与自己定下的暗号,玉临风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饭菜,玉临风倒了杯苦涩的绿茶,小口地抿着,耳边留意着各方传来的讯息。小半壶茶水进了肚子,桌子底下的疾风懒洋洋地支起后腿挠了挠耳朵,正当玉临风抬眼看向门口之际,一只古怪的虫子,突兀的现身在褐色的粗瓷茶杯口。玉临风好笑地故作不见,仍是端着杯子往嘴里送。
黄豆般大小的虫子通体黑色,半圆形的双翅振动间消无声息,察觉到玉临风的动作,竟似生气一般,猛地飞起来撞向玉临风的鼻尖。玉临风抬头让过,半空中的虫子愤怒地在他面前划着八字,头部一点艳丽的红色如同染了上等的脂粉一般晕开,瞬间一只黑色的怪虫子变成了一只红色的怪虫子。
“对不住,开个玩笑,别生气了。小影辛苦了。”怪虫子红色的外壳在玉临风掏出一粒药丸的时候又化为了黑色,雀跃地飞到玉临风掌心,六只腹足紧紧抓着药丸,晃悠悠的飞进了玉临风的袖口。
名叫小影怪虫子是孙嬷嬷连着册子一起交给他的,是一种奇特的灵虫,可以任意变换外壳的颜色,外壳坚硬异常,鸟兽的胃液根本消化不了,飞行的速度也是极快。最为奇特的是,小影的腹部有个液囊,里面的液体无色,遇酒则显,片刻之后又会消失无色,丝毫无存,用它来传讯是最适合不过了。
日头高悬,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虽是到了秋季,仍是有些许热,七里长街两旁的酒肆茶楼渐渐挤满了人群。来客喜大堂里掌柜也丢下了手里的算盘到门口迎客,眼看着朝自家酒楼门口走来的客人不少,掌柜地不由得一把抓住从身旁匆匆跑过的小二:“看看里面客人有没有吃完了的,清个座。”
忙的晕头转向的小二迅速扫了一眼大堂,面露喜色:“掌柜的,里面墙角那有个桌子空了,客人刚走。”“还不赶紧去收拾了。”掌柜地催促着小二,一边扬着笑脸将客人往大堂里请。小二麻利地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了,一眼瞥到桌子底下几乎完好的鸡腿,嘟囔着收拾了起来。
玉临风神态自若地走在街道当中,怀里抱着疾风,由于刚刚去查看包厢的缘故,疾风重伤的身体有点脱力,懒洋洋地窝在玉临风的臂弯,只露出双眼睛,半眯着,饶有兴趣地盯着周围的事物。
十里长街是严禁走马的,任何驾座都不可以,只因在这十里长街正中的地段,建了泰安侯徐诛的石像,丈八高的雕像栩栩如生,刀工斧凿的面孔不怒自威,石像后富丽堂皇的庙宇中香火鼎盛,虽然比不得皇城内太上皇的永安寺般威严庄重,但前来进香求福的人群俨然踩平了庙口的红檀门槛。泰安侯的影响力在此可见一般。
不过也难怪,泰安侯虽然出生草莽,封侯时太上皇特意将边界上广阔的一片沃土及险要之地划做了徐诛的封地,却将泰安侯府建在了比邻皇城的金城之内。金城并不是满地黄金,而是取自泰安侯可以以一人之勇,保东洲国固若金汤之意。
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最安全嘛,玉临风如是想,金城内泰安侯府一家独大,没有别的势力牵扯其中。且徐皇后是灯下黑,大概也难以估料到自己除之而后快的人就在自家门口晃悠着吧。
经过一家成衣铺子,玉临风走了进去。不多一会儿,出来了一个驼背的老头,麻布粗衣,脸上皱纹丛生,一缕花白的白头贴在脸侧,剩下的都隐在大兜帽里。老头兜兜转转,向着十里长街的深处走去。
十里长街分为两个部分,外部是供凡人买卖,内部则是修仙者交易的地方。
老头走到一个卖风筝的店铺门口停了下来,很小的门面,也很偏僻,店门两旁挂满了各色各样的风筝,一个瘦高个的麻脸中年男子在柜台后面给一块麻油布上色。老头上前敲了敲柜台,不轻不重的三下,开口道:“给我扎个凤翔九天。”声音异常地低沉,喉间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撕扯。
麻脸男子头也不抬,手下不停,瓮声答道:“没有。”
老头继续敲了两下台柜:“那我要龙游于海。”
“也没有。”
老头掏出一锭黄金拍在柜台上:“就来一个龙凤呈祥吧。”
麻脸男子放下手里的油彩,道:“承惠黄金十两。”
老头又加了一锭黄金。
麻脸男子收了黄金,往墙角的一个香炉里一扔。原本空无一物的香炉突然冒出一团暗色的火光将黄金吞没,不一会儿又熄灭了,只余下金黄色的液体在香炉中缓缓流动。
“右边侧门进去。”麻脸男子拿出一个圆形的金币递给老头:“规矩你该知道。”
“嗯。”老头伸手去拿金币,一只枯槁如骷髅的手露了出来,青筋虬扎,指甲尖锐,诡异地呈现青紫色。
麻脸男子撇到老头的手一眼,瞳孔一缩,脸色微变,手突然僵住,金币掉在了柜台上。
“你放心便是,我懂规矩。”老头拿起金币,手缩进了袖中,慢慢向侧门走去。说是门,其实更像是一堵墙,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正中间一个圆形的凹槽。老头将金币对上凹槽,一股吸力从凹槽中传来,将金币吸了进去。金币上雕刻的一龙一凤仿佛活了过来,龙目微睁,凤啄轻启,墙壁忽然抖动了几下,暗金色浮动。
老头等了三个呼吸,迈步朝着墙壁径直走去,身影穿过了墙壁之后,墙壁恢复了原样。
麻脸男子的手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毒修,现在还有人走毒修的路!”
眼前一黑之后,老头再次现身时俨然在一个颇为奇特的坊市之中,规模甚小。
左边矗立着六家门禁森严的店铺,和外面普通开门迎客的店铺不同。这里的店铺店门紧闭,一点都不像是做生意的样子,要不是有同样裹得严严实实不露颜面的人匆匆进出,怕是会让人以为这里的店铺都倒闭了。
倒是店铺对面一溜排的小摊和死气沉沉的店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多数售卖物品的都是席地而坐,每个摊位的地面都划好了界线。大部分摊位都是地上铺了一层油纸,上面放置着各种带着些许灵气的物件,有小部分的摊位上则是悬浮着一个透明的球体,里面放置着所要出售的物件。
球体是坊市提供的保障,若是物主要出售的物品十分贵重,坊市则会主动提供这项服务,待得物主出售了物品之后,坊市会从中抽取提成。那些随便摆放在油纸上的东西基本都是没有太大价值,或者说是坊市的管理者也估摸不出价值的东西。
老头在摊位前随意打量着。
有法器,破碎的灵器,残破的卷轴,草药,还有兽丹。
因为灵气稀薄的缘故,修仙者越来越少,凡是沾有一丝灵气的东西都是珍贵异常,凡人求而不得。
不过这珍贵也是分档次的,老头一一看去,球体内的物品品质明显更高,那些油纸上的物件杂七杂八,连半点灵气也无的百年山参也摆了出来。
百年的老山参在凡人眼中是好事物,但对修仙来说,毫无作用,老头连端看的兴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