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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知梦遥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前夜偷偷侵润的第一场春雨过后,天气变的格外明朗。下午时分,丝竹独坐于小木桥栏杆上晒着太阳,桥是村民搭建的简易木桥,窄窄的,因其特有的简朴而莫名美观。近日丝竹似乎格外喜赖阳光,春日暖阳并不灼人,只是暖暖的,温柔而慈悲的轻抚着大地上每一个生灵,丝竹时常不言不语的独坐于小木桥上,手里握着浮游软鞭上的那枚红缨络闭着眼睛想事情,段谨之不时远远观望。春日复苏的迹象在这里展现的极为清晰,像芒种的耕牛,探头的草芽,回飞的燕子,不似城里只有那些梨花桃杏。段谨之与丝竹近日就隐居在这离苏州城不近的郊区。

“段公子!”丝竹看着自桥头走来的段谨之轻唤一声,这是她近日以来为数不多的言语。年久的木板桥在段谨之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段谨之行至丝竹对面落了坐,两人中间隔着窄窄的桥面也就刚好容得下一个行人经过,桥下流水潺潺。

“多谢公子此番仗义相助!”丝竹说着微微一笑,脸色十分苍白。

段谨之回之一笑,并未开口说些什么。

“公子大恩只怕我是无以为报了,事已至此,也不知能否开口,再请公子替我保管一样东西?”丝竹若有所虑道。

“若是特别贵重的物件我可不敢轻易承接,江湖纷杂,姑娘也知我武功了了,我怕被人追杀。”段谨之戏言道,看丝竹双手裹着白纱,段谨之心头隐隐几分疼惜。

“可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儿,不过是每个女孩儿都喜好珍藏的小玩物,多是些石头绳结什么的,不过觉得丢了可惜罢了。”丝竹勉强笑笑,后用一双裹着白纱的手费力从腰间扯下了一枚锦袋,连同浮游软鞭上的红缨络一同递给了段谨之。

段谨之略微犹疑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见这红缨络编制的极为精致,璎珞顶端挂着一粒宝蓝色虎睛石,石身光泽圆润,透着一股子无形的灵气。

“这锦袋公子不妨打开瞧瞧。”

闻丝竹此言段谨之解开锦袋,将锦袋中的物件倒在掌中,却原来是半只一寸见长自头顶至尾巴被对半劈开的铜狮。另有一只很普通的绿色翡翠珠子,像是女孩子手串儿或项链上遗落下来的一颗,再有些普通的黑松石和檀木珠子之类的。

“这......?”段谨之捻起一粒白珍珠迟疑道。

“不错,这粒珠子是公子的,在苍狼山的时候被我偷来,公子果真是不知道的,当时我以为这珠子得是价值连城,后来找识货的人问了问,却也不过如此。”

段谨之闻言笑道“姑娘可有所不知,这珠子原是我家里最贵的一颗,在我成人之际家父命人将其嵌在冠上赠送予我,虽说当日生死存亡之际比起性命来说我也顾不得丢了冠上这一颗珠子,可事后每每想起,却也不禁懊恼,如今即知这珠子是在姑娘手中,我竟觉得十分欣慰。”言毕段谨之又捻起一粒黑松石道“要说起来,这黑松石可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姑娘不也照样收着。”

丝竹即刻反驳道“这黑松石可是我小时候师兄送给我的,本来是有许多,但这一粒最特别,它的价值可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

段谨之故作好奇道“哦?那我诚愿洗耳恭听,它到底是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丝竹闻言略微笑着摇了摇头却并不答话。继而见她神思恍惚的沉默了一下,后又接着道“那枚金叶子是雪狸交给我的,我曾答应过她一件事,不过迄今为止还没能办到。那半块铜狮是我外公赠予我的生辰贺礼。那粒翡翠珠子是我娘耳环上的吊坠,爹娘死后我一无所有,唯独收到我师父捡来的这颗翡翠珠子,算是我娘留给我的一个念想。那颗檀木珠子是我师傅的,她曾有负于我苍狼山,一度想要遁入空门,无奈她老人家杀心太重,终究没能逃脱这个江湖。段公子,你可想听听我的故事?”丝竹突然几分认真的盯着段谨之问。

“总觉得丝竹姑娘心思深重淡看悲凉,想必是个饱经世故的人,如今姑娘即肯信我,坦言相待,那我自愿洗耳恭听。”

丝竹闻言目光望向远处,似是在搜寻什么,她是顺着记忆这条阴暗的路搜索一个源头,她在思考如何为自己的故事做一个好的开头,又好似她能从远方看见自己的人生正在上演,而形容枯槁饱经沧桑的她,此刻却已然是一个陌生的路人。

“我师祖,玉虚散人,他便是我的外公。”丝竹打算自这里说起。只这一句话却已经大大出乎了段谨之的预料。

“如此说来我宋…….宋炳易也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才会追着你要玉须散人的《羽化心经》?”段谨之想起了那日在书院偷听来的消息。

“段公子果真聪明!”丝竹漠然一笑道。“他是自中秋宴之后才知道的,就因为我浮游软鞭上系的这个红穗子,怪我涉世未深,多少还是低估了宋炳易的心计。我外公,他就是当年的十七王爷。”

“什么?你是说玉虚散人,你外公就是当年离奇失踪的十七王爷?”段谨之闻言惊呼出声。这本是江湖中流传着的一个传说一般的段子。

“段公子,如若你事事惊讶一直这么打断的话,只怕故事说到天黑也讲不出一个开头。”丝竹波澜不惊道。

“毕竟姑娘简单几句话已经如同平地惊雷,让人应接不暇,一时间多少回不过神来。”段谨之内心仍然波涛未定。

“我外公在一次出征时对给他治伤的塞外女子一见钟情,那女子便是我外婆。年轻气盛的外公因着情投意合的情谊执意带我外婆回了王府,对他百般照顾,可是我外婆不过是个普通的牧羊女,她根本登不了大雅之堂,也入不得那些皇室宗亲的法眼,其间受了诸多委屈,直至生我娘时难产而死。”丝竹悠悠的停顿了一下,继而道“我娘以前说起这些时总会哭。”她似是放空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外公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也可能是我外婆的故去让他心灰意冷,故而有一日,我外公突生念头,带着我娘和他半生收集的那些最钟爱的宝物自此销声匿迹,那时我娘不过四个月大,外公带着她隐居在了荒无人烟的苍狼山上。”

“那,崇文金鼎和连云璧都是你外公带上苍狼山的宝物?”段谨之内心无数困惑不得不开口询问。

“是的,我外公毕竟是个文人,他很是钟爱那些雅致的东西,所以他最终是带着那些宝物上了苍狼山的。”丝竹接着道“久居于苍狼山上的日子对我娘和我外公来说格外安逸,我外公曾在一次出山时偶然遇见了我师父,因为江湖恩怨,她们家族遭牵连,她的爹娘皆死于那场祸事,我娘说,寒冬腊月,我师父就站在街头,脚上没有一只鞋子,外公见其可怜便将她带回家与我娘为伴,并收她做了关门弟子。后来我外公每每出山总是带回去一些遗落在江湖上的孤儿,给他们温饱,教他们文学武功。我外公一直教他们忘了仇恨,心存善念,并因此而命我们苍狼山那一派为天门,天门本意为世外桃园的意思,即不惹红尘、不做杀伐、平安久长、与世无争。我天门弟子个个武功高强,却从不踏足江湖地界,武功只用来强身健体。苍狼山上和平安乐,一眨眼便过了好多年,我外公于自然中修行,加之他有着极高的才华和悟性,他本意研习一套修生养息的的掌法,岂料他在内功修为上意外成就至深,他将毕生的感悟著成一本书籍,那便是宋炳易做梦都想拿到的《羽化心经》。故事至此一切如常,天门并未因为那本《羽化心经》起任何波澜,直到有一日我娘对大雾迷路困在苍狼山里的我爹一见钟情。我爹是个商人,他不会武功,为人和善,文质彬彬,他很特别,贺公子是与他有几分相像的。”段谨之不曾想丝竹竟会拿贺汀尹与自己的爹爹作比,从言语间自然能够听出她对自己父亲的崇拜,那么她对贺公子必然会是喜欢的,段谨之心里这么想。

“我娘不听外公劝阻执意要为我爹下山,而外公最是能懂男女之情的伟大,所以纵使万般不舍我娘,他还是放我娘下了山去,只让她在离开时立了誓言,他日于世上,绝不用天门的武功伤害一人性命。”段谨之为此暗暗赞叹,不想当年玉虚散人执掌的天门竟如此向善有道。

“不曾想我娘前脚刚走,我师父就步了我娘的后尘,她爱上的便是你那伯父宋炳易,当年我外公曾一度劝阻我师父,可是师傅竟说我外公偏心,从来都只疼我娘,外公一气之下撒手不管,果然,师傅生了安然后…….我也是才知道,安然是我师傅的女儿。”丝竹叹了口气道“我只知道宋炳易当年负了我师傅,最终是暴露了他的本性,他贪恋我外公的《羽化心经》,外公见他本性不正,怕他学了心经后不肯留在苍狼山上,终会成为武林祸害,故而将他逐下山去,我也是才知道我师傅竟与他有一个女儿。”丝竹略微嘲讽一笑后继续讲道“另一边,自我娘下山,她与我爹的日子过的和平安乐,后来又有了我,我爹给我取名丝竹,寓意便像公子说的那般。”

丝竹突然停顿了下来,她的神色些许痛苦,最终她像是鼓足了勇气道:

“那一年,我六岁,正是不懂忧愁为何物的年纪,被我爹娘捧在手心里宝贝似地宠着,我到现在都清楚记得我爹看我时的神情,那般温暖,像能把我融化了似地。九月二十六日,那日傍晚全家人同往常一样围坐在桌前吃晚饭,我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的背诗,爹娘被逗忍俊不禁,笑声那般爽朗。突然,我失手打翻了眼前的汤碗,汤水洒了一身,爹爹心疼的冲过来拉着我看了又看,爹说‘丝竹啊?烫到了没?疼就跟爹爹说,可千万别忍着啊!’”丝竹的声音幽幽的,眼光望向远处,这一切于她而言都已久远的恍如隔世,久的不再真实。“倒是娘嗔怪的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做错事,要好好的罚你才是。’我听了便着了急,灵机一动赶紧撒娇说‘下次不敢了嘛!’于是所有人都笑了。”

“爹爹让奶娘带我下去换衣服,我在后院里屋哼着新曲儿。突然听闻外面一阵吵闹,我爹那般慌张的冲进屋里跟奶娘说‘快带丝竹走!从后门!快!去江南!找王子旭!说我拜求他替我照料丝竹,他自会有安排!’我当时很是害怕,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情,为何爹爹突然要我走?而且不是与他和娘亲一起。于是我死死抓着我爹的手不放,奶娘使尽了全身力气将我从我爹爹身边拖开,我爹喊着我娘的名字匆忙冲了出去,我不知所措的被奶娘拖着往后院跑,途中瞥到我娘在屋顶上与一帮黑衣蒙面人缠斗,我被人影和剑影晃花了眼,一瞬间看不清我娘在哪里,或者是我娘被那么多人围了起来,时至今日我依旧分不清那些场面,纵使在我梦中那夜的场景一次次重演,我的脑海中已然只剩一些刀光剑影的片段零零散散,还有冲天的火光和杀戮声,奶娘看着那副场景无奈道‘丝竹啊,我们走不了了。快过来!’她顺手将我扣在了一个不大的竹篓下,奶娘说‘丝竹别动,在这里乖乖等着,奶娘马上就回来。’我想,她应该是觉得竹篓子底下不安全吧,她想为我找个藏身之地,奈何她才走出几步,一个自房顶滚落下来的黑衣人起身一剑洞穿了她的胸膛。”丝竹的瞳孔骤然放大了一下“我躲在竹篓下不敢喊叫,我要等我娘,我娘那么厉害,她定然会找到我。”丝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好像此刻她依旧是那个被困在了竹篓底下尚存一丝信念的小女孩儿,转而见她看清了眼前的场境,故作平静道“我透过竹篓窄窄的缝隙往外看,外面烧杀成一片,只能看到无数黑衣人的身影此起彼伏,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外面厮杀缠斗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一个黑衣人幌开之后,我终于看到了我娘亲,平日里那么爱美的我娘,居然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娘自始至终未杀一个人,她不曾忘记对我外公立下的誓言。”

【“说吧!东西在哪儿?不要嘴硬,可以少受点罪。”一个领头的黑衣人开了口。

“如果这么点胁迫我便怕了的话,那你也未必太小看我季月盈了。”我娘冷笑道。

“当然了,人人都知道你季月盈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你是不怕死,可是你也不怕你

那与江湖世事毫不相干的丈夫和你那聪明乖巧的女儿被五马分尸吗?”那个人字字说的咬牙切齿。

“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知道他们与这件事毫不相干的,你明知道他们毫不知情,你放过他们吧。”我娘哀求道。

“他们当然不知情,可是你知情啊,要他们死还是要他们活,可是全凭你来决断。”

“你……..”

“去,把他们带上来。”那黑衣人无比轻蔑道。

我看着我爹受了伤,他被两个黑衣人架到了我娘面前,我很想冲出去,到我爹我娘的身边,可是我不敢动。我只能咬着衣角,屏住气息,一动不动的藏在那里。

“临渊,丝竹呢?”我听到我娘急切问我爹。

“丝竹没事,你放心!”

“那个小的呢?”那个黑衣人的头领急切质问。

“禀尊主,从一开始就没看见,怕是早就被带走了。”一个黑衣人答道。

“哈哈哈…….季月盈,你果然是有手段的,小的被带走了,没关系,那这个老的你还要不要呢?”那领头的黑衣人揪着我爹的衣领道。

看着我娘左右为难,我爹突然开口道“月盈,事到如今你我哪里还有退路,我虽不知他们是为何如此良知泯灭,也不知你究竟守着什么秘密,可是我相信你,你能豁出性命去拼死守护的东西,便绝对不能交到这些恶人手中。我顾临渊无能,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竟无法守住你们母女,但我也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他们逼迫你的累赘,若你今日不惜出卖如此苦守的秘密救我性命,只怕我也无颜苟活。”爹的话说完了,我隐约记得,娘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临渊,那我便陪你一起死吧。”

“哈哈哈,真没想到,夫妻两人倒真是一模一样的臭脾气。”那黑衣人冷笑道。

我记不清外面的谈判持续了多久,我只记得那个声音,阴暗残忍,像是地狱里的恶鬼,他说“好,既是我得不到的东西,那别人也休想得到,我便成全了你们,让它永远成为你们顾家的一个秘密!”

话刚说完,那长剑就刺进了我爹的胸口,我听到我娘绝望的哭吼声。我爹倒在地上,他的身边即刻汇集了一大滩血,红的刺眼。看着那殷虹的鲜血,我不禁害怕的发抖,那是我爹的血啊,流了那么多,我爹死了吗?我全身抖的不受控制,抖到那罩着我的小竹篓子都不由的晃动。我娘终于发现了躲在竹篓底下的我,可她只有一瞬间的惊诧,继而恢复了一种无法言明的从容。

“临渊已经死了,难道你们还指望我会说出你们想要的秘密吗?要杀便干净利落,不要让我可怜你。”我娘悲悸道。

“然后,我看到那人长剑一挥,同时我看清了他回过头来的那张脸,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张脸,他便是宋炳易。”言语间丝竹攥紧了缠着白纱的手,纱上又露出了隐隐的血迹。】

“我娘凌乱着步子后退了几步。她回过头来的那一刹那,我想那是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梦魇。我看到我娘……..我娘……….我娘……….”丝竹哽咽了好几次,终于看她抓紧裙角,咬着牙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我娘她被割断了喉咙,脖子上的血往外喷涌,她看着我,眼睛里全是不舍,她大睁着一双眼睛绝望的看着我,眼角的泪水一连串的滚落,她想什么我自然知道,她舍不下我啊,她不怕死,可是她害怕我不能活着出去。”丝竹喃喃的念道“我娘在临倒下的前一刻挣扎着前行了两步,段公子,你能想象吗?六岁的我,看着我的娘亲,她的脖子上血如泉涌,她一步一步的向我逼近,痛苦的大睁着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无数言语未能说出,她在我面前倒下,扑倒在罩着我的竹篓上,为我压住了那抖得马上就要被人看穿的藏身之地。”丝竹看着段谨之道,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意和恐惧。

“丝竹,别说了。”段谨之走过去握起丝竹的手,紧紧地握着,全然忘记了那双手上还带着伤。

“不,我要讲出来,以后…….”丝竹坚定道“我的头顶上是我娘的血,一直往下流,开始的时候还是温热的,不知道流了多久,我便失去了知觉。”段谨之看着眼前的丝竹,她抖得如同那个藏在竹篓底下的孩子,丝竹看着段谨之悲苦一笑道“放心吧段公子,当日既然未死,今日这件事对我来说便算不得什么。”丝竹抬头望了望天空,咬了一下干瘪的嘴唇,继续说了下去“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苍狼山,是我娘的银色焰火,三发连发,我外公听到消息后一急之下卧病不起,我师傅只得自己做主前去打理我爹娘的后事。等到师傅搬开我娘的尸体找到躲在竹篓底下的我,我已经在那只竹篓......在我娘的尸体下坐了三天四夜,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是于我而言,那根本不是三天四夜啊,我就那样满身是血的坐在竹篓下,眼里除了漆黑就是鲜红,直到我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我的眼里都是凝固了的血,我娘的血,所以后来我便再也见不得红色了。”丝竹叹了口气。

“我师父带我回苍狼山的时候,苍狼山上已经被宋炳易带的人洗劫一空,他们找不出《羽化心经》的下落,便将我们一家的死讯详细的讲述给我外公,我外公是被他们活活气死的,外公至死都不知道我尚活在人间。”丝竹脸上的表情痛苦的有些抽搐。“我师父当时疯了一般哭吼,说她要报仇,她要将丢掉的东西全部找回来,于是,她开始违背我外公的教诲,带着天门步入江湖,开始对那些上过苍狼山的门派,一个不留的杀伐,以及对所丢失宝物的漫长找寻。”

“我爹娘的死太大的刺激到我,除了师父我不敢见任何人,我不能看见红色,因为红色能让我的眼睛瞬间失明。所以我被师傅养在僻静的幽居里,直到有一日师兄发现了我,他带着去捡树叶,整整三年时间,从绿的,到黄的,渐渐到了通红的枫叶,我终于克服了心理上的缺陷,我可以接受红色,但我始终是不能看到鲜血。”

“或许是那帮人因为没找到东西而愤慨的失了水准,也或许是那晚的夜色太过浓重,他们竟忽略了藏在竹篓底下的我,可是,人生若能重来一次的话,我定会选择与我爹娘同生共死,甚至我希望那帮人后来发现了我,将我杀了,也好过今日这般苟延残喘。”丝竹声音里说不出的绝望。“不过现在倒好,我终究是要解脱了,我想去看看爹娘和雪狸了,终于快解脱了…….”丝竹在心里默默释然道。

丝竹的故事讲完了,段谨之心里万般滋味,他一伸手将丝竹揽入怀中。人生苦短,任谁曾心如磐石、桀骜不羁的杀伐于命运疆场,却也有内心柔软的那么一刻,一往情深到恨不得抛下一切俗尘怨事,只为一人倾其所有。当下,段谨之不无苦涩的暗想道“总以为你心如斐石,是个刀枪不入的姑娘,从来不肯在别人面前低头服软,又事事逞强,让我一直好奇,一个小小的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多倔强?却原来你这短短的人生里已然经历过了这么多刻骨铭心的痛楚。只是这样一来也好,越是了解你,我的这颗心倒越是坦然,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本性单纯的姑娘,不过是命里太多的身不由己让你背负太多,如今一切即都明了了,也看透了,那我还有什么好固执的呢?这颗心也终于不必再左拉右扯的摇摆着了,不如便将它坦然安置在你这里好了,什么正邪偏见,什么江湖恩怨,终有一日都将过去,只是这人,此生能这般爱恨纠缠一场的,怕也就只你一个了。说起来,我那么信任我的宋伯伯,在我心里待他如父亲一般的人,到头来却也不过如此,前半生固执已然分出的对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念呢?”想着想着不免又在心里叹息了一句“哎!算了!”

“段公子!”丝竹被段谨之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到了,她只道,此刻的段谨之必然是同情她的,只是他这样紧紧的拥着她,让她心里莫名的忐忑。

段谨之闻声终于放开了怀中的女子,可是丝竹却从他直盯着自己的眸子里看出了些许东西,虽然她尚且不知那具体是什么,但从他那坦诚、凝重的神色里,她已然读出,接下来他定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她说了。

“丝竹,你可愿意听听我的故事?”段谨之似是下了一番决心。

说话间见他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支竹签和一只小小的竹笛。

“这签子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刻了埋在白马寺的,曾经许了愿,直到上次那场大火烧了白马寺,我从苍狼山上下来的时候特意把它找了回来。这竹笛是用你幽居的竹子做的,被我偷偷带下了苍狼山。本以为这些东西此生是不会拿给你看的,只是人生之中哪有什么事可以断言。如今的你我……谁又知道呢?事已至此,有些事情我大概是要坦然了,情之所向,哪里分得出什么对错了呢。”

丝竹是聪明的,她预感到段谨之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可能无从承受,故而是她抢先开了口“段公子,很多事情…….”

“你先不要开口!若你一直这样打断,只怕故事到天亮也讲不出个开头。”丝竹才要开口就被段谨之借她先前一句话急急地拦了下来。

段谨之接着道“你先仔细看看手里的东西。”

丝竹闻言默默举起了那方竹签,在阳光底下,她看到竹签上清晰的刻痕,是四个小字,字痕不新,她才想起段谨之方才所说的话,那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刻的-------红颜知己,丝竹想笑,因为一个十五岁孩子的愿望,这个孩子未免也太过少年老成了些。她翻过竹签,背面是朱笔提的一句禅语“莫道圆时还又缺,须到缺处复又圆”,旁边是两个崭新细小的刻字,是她的名字,那是刻在江浙的时候,刻在他已经无法用理智控制自己心念的时候,从那时候开始,他便无法逃避的想念她,她的名字就如同这竹签上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刻在了他的心头。没有人知道,曾在一个暗夜里,在一盏青灯下,一个满脸倦容的男子一边刻着竹签一边暗自神伤,“若你不是顾丝竹,若我不是段谨之,若我生来只是在船头上打渔的村夫,若你生来只是邻村纺纱的丫头,那你会否成为我今生的红颜知己?”。

这一刻,顾丝竹突然发觉,她那原本平静的起不了风浪的心,竟也涌上了一些东西,沉重的酸楚,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她默默的捻起那支竹笛,仔细的端倪,才发现竹笛的一端也刻有两个细瘦的小字-------思竹!

段谨之仔细的审视着丝竹面上的神情,他想从她脸上读出一些细微的讯息,她微皱着的眉头袒露出她心里瞬间闪过的无数思虑,末了她却只长长的叹了口气,而这口气却叹的段谨之心头一凉。

“段公子!”她叫他的这一声比任何时候都沉重。“你是我最最重要的朋友。”

这一句多像他曾经对安然说过的“你是我的亲妹妹。”段谨之心里自嘲的想,“此刻我对安然的心境得是多么的感同身受?这或许便是传说中的姻缘债吧,只是不曾想会让我还的这么快。”

段谨之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这样的袒露心声,而他曾经多么自大,他甚至都不肯轻易承认他段谨之会去喜欢一个女子,会被一个女子牵着心念,可是情至深处他才懂得,原来除了与心爱之人的长相厮守,所为自负与骄傲竟如此一文不值。

“所以呢?”段谨之问,他觉得这一刻口干舌燥,心也跳的特别响亮,她是那么敏捷的一个女子,他想,她现在一定是听到了他那咚咚咚作响即将冲破胸膛的心跳声。

“我们是没有将来的。”丝竹的口气平平淡淡,既不冷漠,也不带丝毫歉疚,以至于他想从她的声音里捕捉一点讯息都没了可能。

“于你而言,何谓将来?”段谨之心有不甘的问。

“我无法抛下我的苍狼山,你有勇气背叛你的整个江湖吗?你知道的,在你们名门正派眼中,我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他们如何容得下你喜欢这样的我?”这句话,确实深深的戳了段谨之的心窝子。

“可是感情就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东西,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清楚,我也曾不下千万次的思虑过,可这依然没能阻止我喜欢你。而如今,坐在这里的就只你我二人,你不必顾虑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若你我真是心意相通,那么,大不了我们离开这个江湖,离开苍狼山,去过一种没有杀戮,与世无争的日子。”堂堂七尺男儿,怎可被眼前的恐慌遮住气概?这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他只是在争取一个喜欢的女子,争取一个和她白头偕老的机会,而这世上的芸芸众生都是如此,谁又能一辈子不讲一个情字?

“段公子,你我都活在这个江湖里,这是逃离不开的事实,我便只问你一个问题,离开江湖,那你抛得下你的爹娘吗?”这又是直戳了段谨之心窝子的一句话。

段谨之却凝重的一皱眉头道“不是抛下,而是离开,不是一辈子,等到段谨之和顾丝竹于这个江湖不再被提起时,终有一日我们会再归来,我相信,这一日并不会太久。”

“别说我放不下仇恨,就是……”就是我肯,我也没有时间了,你又何必再执着的问下去?丝竹是这样想的。

“就是什么?”段谨之问。

“就是雪狸,我也不能让她这样白白的死了。”

“时至今日,我自能理解你的煎熬,可是仇恨永无尽头,你会将自己困在其中不能解脱,你已经过了十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如今何不选择另一条道路?或者……或者这条路便是一处不错的归宿呢。”

“因为上天不应允,我每夜都要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我总是梦到被切断了喉咙的我娘,她脖子上喷涌着鲜血朝我走来,她救了我的性命,可我却无法自我救赎,上天给我下的这个魔咒,我自己是挣不脱的,只有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报仇的念头,我才能于这肮脏的世上生存下去。”

段谨之握住丝竹的手道“我不强求于你,从今往后,我伴你左右,愿你我今生终能长相厮守。”

丝竹自嘲道“只怕段公子一番心意,我终究会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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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单纯的像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她乖巧的如同是专门为他定制的泥娃娃。他修炼几千年终于拥有无尚的地位,曾经傲视群雄的他,却从见到她开始改变。不是霸道总裁只有温情守护,不是师徒倾慕却有主仆渊源。“我从地狱而来却不是人间的修罗,你不信佛却为了我把岁月蹉跎。”封面:钱妤
  • 那是我喜欢的人

    那是我喜欢的人

    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会在转身的刹那间去捕捉他的身影,会不知不觉为他的伤心而伤心,为他的快乐而快乐。你看,那就是我喜欢的人。
  • 野马山寨

    野马山寨

    白鹤先师飞鸽传书到野马山寨,有要事与野马山寨白鹤先师飞鸽传书到野马山寨,有要事与野马山寨寨主梁胜天、吴铁兰商量。野马山寨寨主梁胜天和吴铁兰从江南山寨老家北上京城,与白鹤先师相见,沿途所见尽是蒙古人在中原胡作非为。没想到等他俩赶到芸古庙时,白鹤先师已遇害,一个巨大的疑团从这里开始展开……
  • 我有一支点金笔

    我有一支点金笔

    我有一支点金笔,哪里不会点哪里。点一下,提升修炼潜能。点两下,开发天赋神通。点三下,不好意思,我无敌了!什么,你也想提升修为?可以,只要对我好,我的点金笔能让你的实力提升到你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步!怎样做才算对我好?冬天快要到了,总觉得自己被窝里缺个人!……有了这支点金笔,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修炼了!也不用担心我找不着媳妇了(小声逼逼)!
  • 云湖刺客

    云湖刺客

    本文描写一个为权利而不择手段的刺客形象,短篇小说。
  • 名商

    名商

    你猜吧!
  • 众灵之父

    众灵之父

    巨龙的身体结构凭什么能支撑起吨级以上的庞大身躯遨游天空?喉腔的肉壁又为何能承受吐息的威力?按照界、门、纲、目、科、属、种,三域六界分类法,它又该属于哪个位置?会是蜥型纲主龙类吗?一直以来都只能占据低级生态位的节肢动物能否在异界翻身?那些无数传奇的生物,又该如何给它们分门别类?恶魔能分到偶蹄目吗?皮大石,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在异界站稳脚跟之后,且看他如何为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找到属于它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