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看她一点点的想要低到尘埃里去,终究还是不忍,叹息一声说,“杜莎莉,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很多。你对我永远只是躲闪逃避,可是正是因为你的欲迎还拒,才让我如此心甘情愿屡破自己的戒律。你比谁都清楚你在我这里的分量,而你也很懂的如何利用我对你的好感。我只能说莎莉,面对感情,你比我都要狠?”
莎莉不是没有半点被触动,心里一恸低声他一句,“Wilson!”
他断然摆摆手,却宁愿把悲哀挂成嘴角的一抹笑,“或许,你的恨也只是对我一个人而已。”
“Wilson,我已经说了,就算你不去找他,我也毫无怨言。所以,请你现在就拒绝我的请求吧!”莎莉说的如此坚定,可是心里又是何等的难过。她如何愿意说出这句话来,把自己唯一可以通向希望的道路切断。可是她也知道,等到对方已经掂量清楚你的斤两,自己也就彻底失去谈判的筹码和机会。
而在此刻之前,她手里唯一拽着筹码,便是她对他莫名其妙的信心,以为他怎么都不会对自己说一个不字。如今,她已经失去这个筹码,跟自己的赌局已经变成笑话。
她不再愿意谈下去,于是定定神,极平静的开口,“Wilson,我想你对我提出的交易并没有兴趣,那么就让它到此为止好了,也请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话以至此,似乎再无继续交谈的必要。看到莎莉手上已经拿起她的皮夹,已经是要离开的样子。Wilson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也藉此打破两人之间僵凝的气氛,他问莎莉,“他也不过是几天不见而已,就值得你们这样紧张,好像世界都要塌了一样?”
莎莉黯然道,“他最近健康状况不好,大家才这么担心。”
Wilson身体斜斜的倚着桌椅,手中端着他的酒杯极闲适的晃动,笑哼,“那就更加可笑了。他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如果只是身体有点毛病,就要消极避世,躲到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然后让全世界的人都为他胆战心惊,这种行为难道还不够幼稚可笑?当然,如果他已经病入膏肓,又决意躲开世人眼光,选择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去死,这又另当别论。我个人自然还是比较欣赏有这种心骨的男人。”
“Wilson!”莎莉不管不顾的一声断喝,声音似乎都在颤抖,仿佛他这一个“如果”已经让她恐惧到了极致。她急切的打断他,“你不帮忙,至少也不该诅咒他,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举止悠哉,“我向来直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不必有了好处才说。”
莎莉怔怔的望着他,他的表情愈是认真,她心中的恐惧也就越扯越开,眼泪也像洪水一样迅速翻涌,仿佛转眼之间就能决堤而出。可她不能哭,至少此时的示弱只会换来Wilson更强烈的优越感。
她只是冷淡的开口,“你根本不必咒他,就算你其实嫉妒他,恨不能他真的去死,就算是这样,也请你至少装一装你的仁慈。还有,我知道他怎样都不会如你说的,他不是那种没有责任心的混蛋,我知道。”
Wilson在她眼角悄然滑落那滴眼泪时终于怔了怔。
他原本就是要她哭的,就是要看她如何痛不欲生。他也以为他说的这样恨,才终于可以对她步步紧逼,让她逃无可逃的时候终要走向自己的。
只是她一直表现的不温不火,冷静坚强的像个陌生人。
可他毕竟还是有本事戳到她的痛处。也许其实也并不是他有多大的能耐,而只是她心里始终装着那个男人的一切,所以他才能得偿所愿的折磨她。
她的眼泪却未见得让他开心。他怅然收了嘴角轻蔑的浅笑,索性也放下手里把玩的杯子,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静静看着她如何转开身去抹掉眼泪。
她的眼泪似乎越来越多,可她好像并不想说点什么,除了这悄无声息淌着的泪。
Wilson思忖着也犹豫着,到底还是伸出自己一双手,握了握莎莉绞在一起的手。她的手很小,正好可以完好的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尽管这个举动实在莫名其妙,可他心里隐约的不安,却像终于得到片刻的安慰。
他看着她,叹道,“难怪说眼泪才是女人的绝招。”
她往外挣了挣,却怎样都抽不出手,只得无力的放弃挣扎,瞪着眼睛回望住他,不胜悲哀的说,“只是我这绝招在你面前只剩下可笑和可怜。”
说完她又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眉眼也努力的弯曲到恰当的程度,仿佛她真的很开心的样子。其实,伪装的笑容才是一个人最厉害的本领。
Wilson沉下脸来,“又哭又笑的还真是精彩。”
她还是笑,眼神只是轻飘的从他脸上一扫而过,看向别处。
他皱起眉头,说,“杜莎莉,你知道你如此轻易就将一个男人的骄傲撕裂到何种程度?我从不会为一个我妈之外的女人做任何我认为离谱的事,可是今天我却只能答应你,我会去找那个江沫寒,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会把他带到你面前。”
她总算又看回他,脸上的笑容较之前多谢了实在的温度。她对他感激一笑,“谢谢你,Wilson,谢谢你答应帮我。可是,我并不希望他有什么意外。他必须活着。”
Wilson断然拒绝,“我办不到。”
她先是一怔, 却并不打算就此妥协,可是语气却已经温婉了许多,软软的倒更像是苦苦祈求,“Wilson,不能让他死,因为只有他活着,我才不会抱着内疚过一生,也才能将这个人毫无保留的从我心里抹去。”
“你说‘让他活着’?所以杜莎莉,你对我的信任其实并没有我以为的那样多?告诉我,你究竟以为我会让他怎么样,折磨他还是杀了他?”
她看着他,没有否定他对她的揣测。
他摇摇头,语气竟是悲哀,“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愿意花费我的时间想这个问题。但既然你这样看我,我不妨也说句实话,我自然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他死,可是,要让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再活过来,却是我Wilson也办不到的事。所以其实此时你该祈祷上帝能对你仁慈。”
莎莉脸色微白,说话已然底气不足,“我,我只是不希望有太多意外。”
很久听不到Wilson的冷嘲热讽,她又自辩一般的说,“其实是我太自私。我担心自己过不去自己这道坎,我无法容忍任何我尚未忘记的人突然离开。说到底我是害怕内疚。”
Wilson漠然开口,“我既然答应帮你去找,自然就会给你一个答复。可是杜莎莉,我是生意人,人生信念里从来没有亏本这一条。你告诉我,有什么理由我要违背自己的信念?”
“如果我还是你的目标的话,那么。”莎莉心里觉得自己像是菜市场的小贩,正忙着巧言令色,做各种努力,只为说服一个购买欲望并不强烈的顾客。她觉得恶心,可是又义无反顾。
她浅浅一笑,“那么我会和你一样,至少做到说话算话。”
他挑挑眉头,“我跟无数人打过交道,知道人性的各种丑陋,撒谎不过是其中最不费成本的一种。杜莎莉,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说话当放屁出尔反尔的男人,你又让我如何相信你一句‘说话算话’?”
顿了一顿,足足绕了半个地球的谈话最终又落到了原点。他说,“保不准我这也是替人做嫁衣而已。他回来,你爱他,然后我仍只是个嫉恨你们幸福的小人。”
杜莎莉并不傻,她认真的问,“所以,Wilson你要我怎么做?”
他只是反问,“你打算怎样让我相信你?”
看,如他所说,这就是他所自称的商人,这就是他的精明,从不轻易承诺,即便是难得慷慨,也一定要讨回些什么。可这不也正是她一开始就认识的Wilson吗。他可以像蜜蜂一样围在她身边嗡嗡的叫,对她千般好万般蜜,却又从来不至意乱情迷忘记他自己追求的目标。
莎莉苦涩一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只要他回来,从此之后我和他便是路人。Wilson,你相信我的话自然就会相信,如果不信,我是不是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废话而已?”
她看他一眼,继续说,“其实你想要的答案只有一个。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再爱他。爱不起,也没有力气再爱他。求他平安回来,了却自己一桩心事,我就再没打算纠缠。毕竟回不去的注定回不去。”
他戏谑道,“不后悔?”
莎莉摇头,望向Wilson的眼神也异常坚定,“我不会后悔。”
Wilson不觉间已看着她出神。眼前这个女人,他借故认识她的时候,还是那么彷徨不可终日的小女生。可是转眼间坐在他眼前的,人虽还是那个人,笑也还是那样清淡的笑,可眉眼间的神情却已经有很大的改变。
只是这种转变,他无从猜测是幸是祸。
他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悻悻然的说,“姑且这么说吧。”
莎莉微微蹙眉,她心中也是不悦,为他们两个明明互不信任的两个人,却如此这般坐到一起谈一笔讽刺的交易。她苦涩的笑着,问他,“Wilson,如果发誓赌咒都不足以让你相信,那么我还能做什么?请你告诉我。”
他默然回应,“这不该是我的问题才对。”
她对他的态度自然气恼,可是又完全没有办法不与他继续周旋,毕竟眼下也只有他是她唯一可以依赖,能够最快找回江沫寒的人。
她默默的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支笔来,又从一本皮质封面的记事本里撕下一张白纸。她把面前桌面上的杯杯碟碟往一边挪开一些,郑重其事的铺开纸张,然后抬头征询他的意见,“如果是这样呢,你觉得够了吗?”
他却装傻,“怎样?”
“你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吗?我只能用最古老的办法,把我们的约定写下来,在你没有异议的情况下,我的签字应该可以为你提供一点信用保障。当然,我还有十个指头,必要的话他们会为我的保证最后画押。”
莎莉很想抚掌大笑,这世上应该再没有比她更傻的人了吧,明知道最后的结局不过是把自己推向一个更孤独更决绝的境地,而她却不得不为这样荒唐的结果,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仅有的尊严毫无保留的践踏在他面前。
Wilson犹然为难的样子,“我并没打算将我们的关系定位在一个让人这样尴尬的位置。杜莎莉,要是这样的话,其实你知道,我一向恩怨分明,最讲究一个诚信。你既然这样实在,我自然不得不信。”
“你根本不用觉得尴尬,毕竟也没什么尴尬的,交易而已。”莎莉无心再看彼此表演。她埋首纸上,挥笔写下自己生平第一张保证书,然后指头一弹,那张埋葬她的幸福的生死书便落到Wilson手上。
她凝神冷道,“只此一次。”
无话从来三句多。莎莉不愿再停留,匆匆收了自己的东西离开。
Wilson到底还是追出来送她,等她上了车还未来得及冲出去的时候,他笑着说,“杜莎莉,我有没有说过,我这人天生不相信爱情。可是你知道吗,这张纸里“女朋友”三个字足以撼动我所有的原则。老实说,我现在竟然迫不及待的要去找到那个人。”
莎莉看他一眼,悠悠的升起车窗玻璃。她到底黯然失笑,“那就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