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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樨雨锁檀楼(姬卿茗)

楔子 少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魏,乾丰三十三年,十月,皇后太子染恶疾,初九,太子薨,谥号建岚,十三,后薨,谥号颐安,同葬皇陵。

乾丰三十六年,西域回纥突起,太子图巴斛率兵与魏军交战数次,均胜,魏势危。帝拨白银万两,锦缎数万匹,美人百名,奴隶三十赠予回纥,割兖州十二城于蛮,方保一时太平。

大漠的月色空蒙浮泛,而谁又知道这万屏尘沙后,竟会有一座凡人幻想的天宫。

楼阁深宫,红闱九重,满苑的蓊郁竟似到了东都洛阳——长亭古砾,水榭梨花,连沙尘亦不敢轻易作祟。

殿内红烛翻滚,鸳鸯锦被凌乱成一团,勉勉强强掩着御榻上纠缠的一双玉体。

“唔……”

凝脂般的玉颈上点点红痕,早已疲不堪言的美人侧卧君王怀中,霍而睁眼,眸中琉璃之光流转承合,挑着数不尽的顾盼媚生。

垫臂望着眼前美景,双目骤然射出贪婪的光,眼角已微上细纹的回纥王俯身又在美人身上啄下无数吻痕,手不安分地缓缓滑至大腿内侧。

“唔,人家刚刚睡着,又被你弄醒了……”轻嗔着开口,唇齿间萦的是低软天籁,一双玉臂却悄然攀上他依旧有力的腰盘。

“春宵千金,大不了你明日补眠再是……”回纥王一声轻笑,一个翻身便压了上去,却忽觉腹中冰冷,“咦”了一声,伸手抹去——

满手殷红,妖妖艳艳。

再诧异抬头,面前的一双如丝媚眼竟寒成了霜雪。

“你——”

颓然倒在一边,回纥王按着腹间伤口,瞪爆了眼。

“王,莫怪人家,只是你——未免太自作多情……”美人慢条斯理地起身,亲昵地附在他耳边吹气,手中甩着寒光凛凛的刀,“已”字刚落,手腕一沉,直插入喉——

血溅了一脸,却毫不在意。

撇下尸体起身,揽衣,推窗,顺手抽出袖中一支烟炮弹指入空,当看见那片黑沉宫闱中寥寥星火四起,月下光华无双的人挽起唇角一抹弧,清冽如昔——

若你知道这一切,还会原谅我吗……

大魏,乾丰三十六年,回纥王驾崩,死因不明,太子图巴斛领禁军镇压造反乱臣,斩乱首六王子图印善于剑下,创天盛年。

同年十一月,魏帝崩,大皇子继位,定年号开启。

从此繁华滥觞,剑指江山。

第一章 大道青楼望不遮,年时系马醉流霞

魏,开启十年一月,湖广二省百姓起义造反,帝都派精兵三千,不出十日镇压,为防日后生变,兵部传令全军暂留驻地。

三月,西北十六城遭波斯假袭,中书局上书增兵至边境,帝准,派兵两万驻扎。

五月,帝都满城花开灼灼,无人知晓朝波暗涌,依旧是太平盛世的好景芳年。

城西“花巷”最深的杏烟氤氲处,白日的风满楼前车少人稀。

“哈……”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厅堂中的板凳放下,外表尚稚的小伙计不紧不慢地拿开门板,习惯性地抬头看天——

怎么着,这两日也该来信儿了吧……

“小、纪、纪!”

眼前一黑,背上突然多出一人,鼻中陡地蹿起一股温润酒香,小纪吓了一跳,拼命拨开捂住自己双眼的手,退了好几步瞪视面前歪头笑得无辜的人——

凤眼华妆,单衣如风,上挑的眼角里藏着漫漶不清的灵华,仿佛从尘世间数不尽的烟丝醉软中走出,拢着一袖醉人温香,光华无匹。

“掌、掌柜,别闹了……”小纪蒸熟了一双颊,一字一步地退得飞快,就生怕自己迷在他那片宛若满街乱落天香的笑里。

光是瞧那笑就足让人神魂颠倒,谁又能想得到那层惊艳后竟会是个男人?!

关于风满楼的老鸨,身世不明来路不明姓名不明,这多年芳名远播,外边的人只知唤其“凤姐儿”,纵是楼里的姑娘知他“真身”的也没一个,就连自己有时也迷惑——左看右看明明就是个天纵绝艳的大美人,谁想到……唉。

“咦?真是长大了不好玩儿,想我当年从街上‘捡’到你的时候,你还哭着闹着要我抱咧……”不管不顾地霍然凑近他,沐羽檄左歪头右歪头,忽而瘪了嘴显得万分委屈。

“掌、掌柜……”

“掌柜,小纪不是孩子了,你好歹收敛点。”

人未到声先至,浮着桑桑的淡然,一如楼上转下的一袭乌衣。

“呼。”沐羽檄抱胸转头,眉眼间写满怨怼,不满地嘟嘴,“小眉子,你也是我‘捡’来的,好歹要站在我这边吧?”

哪儿的事!

执眉似笑非笑地拿眼扫他,绿得过分的瞳中光泽清润流转,罩着滢滢水色,恍似碧砚如洗。

亏他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当初若不是她从街上救了他回来,这会儿还不知是谁在阴曹地府阎王驾前指手划脚——

“啊!”小纪突然一拍脑门,急急从旁捞过一件厚实外衣披在沐羽檄肩上,口中不忘碎碎念,“掌柜可莫要再着凉了,万一又像昨晚那样吐了一手绢的血还……了……”

念着念着,突然发现面前二人俱是拿瘆人的目光扫向自己,那一刻福至心灵想起什么,在执眉钉视下连最后一个“得”字都未有勇气说得出口,哈哈一声干笑,拿起抹布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天天,他这是找死呢!

风满楼上下人人都知掌柜的身体决定了墨姑娘的心情,而偏偏这位却又是整栋楼的“太掌柜”,他这回铁定是——死、定、了!

那厢小纪暗暗叫糟,这边的执眉已放下拿到手中的药匣,眯眼,面色不变一双秀眉却越挑越高,反观沐羽檄,一双手将宽袖绞啊绞,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她,眼神心虚十足——

“一整块手绢?嗯?”执眉笑得如飞鸿掠水般清曜异常,细看眉角却坠着三分凉寒,“又用了我的‘落梅丹’?”

那是她为了以防万一为他备下的恢复密药,谁知却成了这人糊弄自己的工具。

“小眉子,我没事的,小纪就是爱瞎嚷嚷……”见她步步逼近,沐羽檄连忙干笑求饶。

两汪碧眸几乎氤成了墨,执眉一把抓起沐羽檄左手,指尖方搭在他脉上片刻,便让寒意吞了面上如海的笑容,目色转为两把利剑直直便要将面前缓带宽衣的男人戳透——

“为什么不对我说?”

指腹下的脉动,微弱得连她第一刻都几乎感觉不到,青色经脉纵横,竟像透过一池春水般看得分明。而再看那只手,分明便是干净修长,却一丝血色也无,冰冰凉凉好像没有生命的铜樽。

舌尖划过下唇,沐羽檄抿嘴,暗暗腹诽却又不敢说什么,自唇角溢出一道呻吟,如紫葡萄般清亮的瞳仁滴溜溜转三转,绽开一抹笑又扯她衣袖,“小眉子小眉子,你道今天谁来了?据说是某位公主哦……”

“你今天随我去医馆帮忙。”

执眉突然松开他手,面上眼中的清寒一收即净,转身重新提起药匣,看也不看点住沐羽檄哑穴拖手便走,打后堂探头探脑出来观察情况的小纪看到的最后一眼就是沐羽檄无力轻阖的桃花眼,欲哭无泪。

果然,一物确能降一物哟……

“济芸堂”在东大街转角,理应是生意极好的地方,不大不小的堂面,却只有一素一锦隔了张桌相对而坐。

“我说小眉子,你干脆关了这里好了,天天来回多少人到了你门口都要躲着走,你又何必顶着那双眼睛在外面吓人?当我楼里的独门大夫多好——”

说是帮忙、实际却懒洋洋趴在光滑方桌上抱怨的沐羽檄扫着门外人流,眼睫半垂像是几乎要睡着的模样。

“嗯……”

含糊一应,亦不知那人是听进没听进。

沐羽檄眨眼,右手握着少蘸墨渍的笔甩来甩去,字未写成几个倒在纸上匀开几朵乌花,洇得透了两层薄笺,哀怨地皱眉——

“小眉子,我以后会注意啦,你放我回楼嘛……”

“不行。”

“小眉子——”

“不行。”

“小眉子。”沐羽檄突然正色起身,一巴掌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我觉得不舒服。”

原以为那人会多少看过来一眼,哪料心里那点小九九早被她看破,到头来仍是自己一人发神经,沐羽檄无精打采地重新耷了脑袋,轻将额心贴在桌角,闭眼闷声道:“好吧,那你读的什么,总能念给我听听吧?”

他就是一刻也闲不住的人,偏还不能趁机溜号,除非他想一脸三天被某人点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执眉眼未离书,却忽将一只纤掌轻搭沐羽檄腕上,纵使触手的感觉冰凉如三月寒霜,她亦不曾皱下眉头,“都是医书,你不懂。”

沐羽檄斜眼轻哼,手却一动不动。

若有所思地搭了一会儿脉,执眉拧着眉收回了手,目色深沉——还是不对。

已是第三个年头了。

这人的身体被毒摧到连一点汤剂都承受不起,若非她这三年一门心思只在调理他身子寸步不离,谁知他现在已埋骨何处。

纵然是夏天也要围上三层衣服,不能着凉,不能跑跳,一点咳嗽都能震得出血,这样下去,他还能剩多少时日?

“哎哎哎,小眉子,你担个什么心?”突然有三根手指轻轻点在额心,一点一点捋平她眉间的忧心忡忡,“我也没那么容易就死,总之为了不让你这傻姑娘一辈子都自己怪自己,我会努力能活多久是多久,好不好?”

执眉抬头凝眸望那歪坐椅中的男人笑得没心没肺,墨洇似的眉眼恍若木樨落水,钻了牛角尖的心思不由得释然,“谁会一辈子自己怪自己?臭美。”

沐羽檄噘嘴坏笑,“口是心非。到时你可不要哭太大声——”

“墨姑娘!”

自堂外忽然匆匆忙忙跑进一人,家奴模样,上前几步对执眉拱手,“墨大夫,二王妃有请。”

听得“二王妃”三字,执眉飞快拎起一旁药匣,将沐羽檄拉起,“我去去就来,你先回楼,不要凑热闹,不要看戏,不要脱衣……”

“——不要到处闲逛,不要吃小摊的东西,不要碰不干净的人,对吧?是是是,墨大夫,我知道了,您就赶快去吧,小心晚了被陌娘唠叨。”沐羽檄流利地接过话头,半推半搡地将执眉送出了堂去,独立于穿流的人群,忽而一笑,旋身,飞裾扫起脚边芳草无数寒珠——

“不好意思呢小眉子,我可还有未完的事……”

沐王乃当今圣上血亲皇弟,封王后待遇非同一般,九重深院落落叠叠,纵然侧房的雅院亦布置得说不出的精秀。

“执眉,我可否,嗯……有孕?”

凉亭中衣裙典典的沐王府二夫人红了一双颊倾身问正为自己把脉的执眉,后者收手,淡淡摇头,笑容如海,“还没。”又执笔在云笺上写下三行绣花小字,“早上作呕只怕是吃了什么刺激的东西,小心调理便是。”

闻言陌娘如芳的笑靥黯淡了光华,低头静静绞着手帕,“那……麻烦你还跑一趟了。”

执眉凝眸看她,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柔荑——当初这门亲事在朝野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堂堂沐王,皇甲贵胄,竟要娶青楼女子为妃,直把皇上气得朝堂之上龙颜大怒,沐王却似吃了熊心豹胆不肯退步,最后两方各松牙关,才勉勉强强迎当年风满楼的头牌陌娘入了王府。

只是从入了侯门,已是几年,陌娘的肚子却毫无动静,皇上已几次下旨命沐王立正妃,哪料得那个年方贰五的年轻人却一口回绝,只将全副心思放到这个大他三岁的女子身上,被传为帝都一大奇闻,至今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犹记当年那女子坐轿从风满楼出发向王府时,浮了一身花香的风满楼掌柜负手立于青白琉璃瓦下,目送那罩了青纱的小轿渐形渐远,侧颜,对自己微微一笑。

他始终没有解释,只是淡淡抛下这样一句话;她也始终不曾追问,他们之间还留着那样多两人都不曾刻意让对方说开的事,没有捅破。

“别胡思乱想,把身子调理好是大。”轻轻一捏她的手心,执眉宽慰笑笑。

陌娘回握,眼望桌上秀炉,看不出波澜。

“嗯,我知道。”

繁花瞭眼,云影重叠,风满楼内最后一进、亦是最为精致的“檀楼”,原是掌柜处所,后执眉为了方便照顾沐羽檄搬入,又怕楼里一众姑娘打扰,便立了禁条,除了小纪,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

一路回楼,执眉换过衣服上到二楼沐羽檄房前,轻叩两下,门内却听得一阵细微的混乱却不见回应,微觉奇怪地蹙眉,推门而入——

有暖香扑面而来,那一地宛若雪中落梅的艳迹,竟似火般蔓延烧疼了乌衣女子的眼——

入眼的地上,榻上,被上,乃至微慌抬头望向自己的男人襟前的大片绯艳,早已凝成了黑红,触目惊心。

“别动!”见他想从榻上站起,执眉厉喝一声点指而出,趋退如电,一把抓起沐羽檄左腕,搭住肌肤下的青蓝经脉,突然出了口气,眉尖微耸,却是奇怪亦安心的弧度。

被点了穴的沐羽檄定坐在榻上好笑地冲着床下努努嘴,紧跟在执眉身后奔进的小纪连忙从床底拉出一只半死不死的母鸡,颈间破了个口,血已凝结。

执眉看看母鸡,又看看沐羽檄,似是才反应过什么地微微抿嘴,弹指解了穴,眉心仍是打着细褶,“你这是干什么?”

沐羽檄用手拎过不时挣扎的锦毛鸡,冲执眉无辜笑着一举,“我本来想和小纪学着怎么杀鸡,谁想到这畜生脖子硬,一刀下去没把它砍死反而上蹿下跳地满屋子跑,我还怕你误会想赶紧擦干净血,谁知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哎,陌娘怎样?”

“比你硬朗。”见他神色如常,执眉这才彻底展了眉,截过他手中母鸡又对小纪挥手,“把血擦了,以后你看着掌柜,这事少做。”

“是是,墨姑娘……”

“晚上想喝鸡汤了?”

“嗯……”

“还想要什么?”

“嗯……彩屏楼的茶叶糕。”

“我这就去买,小纪你照顾好掌柜,不许再出事。”

“知道了,墨姑娘——”连连哈腰目送执眉消失在转角,小纪猛地一转身扶住了坐在床上嘴唇微有些发白的沐羽檄,急急问,“掌柜,你怎样?”

幸好墨姑娘不曾生疑,想起方才进屋时掌柜倒在桌边满口是血的模样,他到现在还尚有后怕。

“小纪,刚才的事,你明白怎么办。”沐羽檄压了音,附在他耳边低语。

“是,掌柜,我就当撞了脑袋,都是幻觉。”

沐羽檄轻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飞快塞进小纪手中,“卖完乖就去替我王府跑一趟腿,记住亲自交到陌娘手里,别让小眉子看见。”

“知道了掌柜的,您就安心歇息吧……”

小纪忧心地笑着,退到房外轻阖了门,沐羽檄又撑在桌边细喘了一会儿,低头看手边三分熟悉三分陌生的女子小像,又是血气上涌——

“但服三月,人血为引,必死……你放心,不出一年,我定为你报仇……”

这世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帝都内外城交界的地方属东大街皮影胡同口最为热闹,而“兴隆酒楼”又是这一带热闹中的热闹,繁华至盛之地,三教九流无一不集。

酒楼三层微敞的窗棂边,斜靠着一人慵慵懒懒,一水儿的淡绿色长衣裾角翩翩,衬着面上华妆说不出的雍容。

别人只见她一双眼弯如月镰仿佛在笑,却看不透重重粉妆下的喜怒哀乐。

对面的空椅中忽而落座一人,一身水青绿的人这才打眼懒懒扫过,扬起唇角,“都让小纪和你说卯时还是来晚,今儿这顿你付钱。”

一身素净绸裙、面围薄纱的陌娘闻言哑笑,“好好好,我付账。”自袖中掏出一小块足有十两重的银子递给一旁正待上前招呼的伙计,低声吩咐,“你退下,没我们招呼别过来。”

“好嘞客官,您放心吧,两位姑娘慢聊……”伙计笑得脸上开了花,又上了三样点心这才退下。

沐羽檄啜了口茶,忽听对面陌娘问:“为何在这儿?楼里……”

“小眉子今儿没去医馆哪!”沐羽檄夸张地托颌叹气,“我又不能明跑你那沐王府,更何况这里敞敞亮亮,要偷听也不容易,还不惹人生疑。”

细想也有三分道理,陌娘抿嘴,眉眼间淌着姝媚,“果然是你有心。”

再拈起一块杏黄酥放进嘴里,沐羽檄边嚼边模糊不清地问:“里边儿,如何了?”

“王爷已联络了在关外练兵的闻将军,移军东北防备波斯及其他小国,其余各方都已调度完毕。”“里边儿”三字入耳,陌娘正了颜色,“近月山西那边有山贼出没,皇帝正在朝中择人前去清剿,有宫中线人来报,十有八九是咱们的人。这样就可以趁机扎屯于那一带,不必再费心去调度。现在等的就是个时机和借口。”

“天底下什么都不好找,就借口最好找。”沐羽檄执起青瓷杯放在唇边吹着,让茶雾几乎洇了瞳仁,扣桌浅笑,忽道,“听说,回纥那边来人了?”

陌娘略一沉吟,轻轻颔首,“长公主昨天刚到行馆,听说是打着招驸马的旗号。”

“她?驸马?”沐羽檄夸张地吊眼看她,“啧啧,图巴斛那个家伙也真不会找借口……”

陌娘忽而浅浅一叹:“皇上前日召王爷入宫,多少透了点口风——似乎,他要让王爷去。”

一声王爷,纵使在嘈杂中亦听得清清楚楚,沐羽檄面上犹挂笑,却霍而敛了眼中嚣然,钉看陌娘浮着清寂的眉眼,又见她涩然一哂:“王爷之所以着急,便是这原因了。倘若当真去了,你的事,便一辈子都成不了……”

陌娘说着说着默然,但她未出口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

倘若不去,抗旨一罪,足斩他王府上下数十人。

总之无论答案是否,这次沐王这根暗地里将皇帝硌得浑身难受的眼中钉,必除无疑。

真是妙棋。

沐羽檄突然振眉仰头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轻甩水袖低笑,眉眼浮着睥睨,“药已下了,人已布好,怎可能由着这当口他坏我大事?”

陌娘忽想起了什么,“过几日皇上要在王府里设宴请公主,我自作主张荐了楼中的人去,你不会反对吧?”

沐羽檄重重向后一仰,将垂下的鬓发重新绾于脑后,唇角的笑容犹如湿花轻絮捉摸不定,“只要你也能帮我弄上一席之位,我自然是不会反对。”

闻言陌娘些微诧异,倾了倾身,“怎么?你要亲自去?”说着又皱眉,“你只管幕后大局调动,那女子不管怎么说都太过危险,我不想你出事——”

“陌娘。”沐羽檄笑着眯眼,自唇边溢出的声音如落宫商,“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陌娘闻言蓦地僵住,贝齿狠狠钉住下唇,两肩微颤像在隐忍什么,半晌,才在嘴角绽开一抹尴尬,“呵……是啊,早就……不需要我操心了。”他已不再需要她如从前,她亦不再是当初那个看他看呆的小姑娘,从数年前她决定抛下自尊和羞耻为他去完成一切愿望时开始,她就注定了这辈子都无法摆脱掉他赐予自己的甜蜜的梦魇。

一时间,二人无言,一个啜茶一个垂首,忽地一道男声如温茶入耳——

“两位姑娘,算一卦如何?”

沐羽檄侧目,上下打量面前不请自来的年轻男人,自他的眉目扫到裾角,霍而似是有意要将他比下去似的展颜一笑,艳绝牡丹,“先生要算卦?多少钱?”

男人对他颔首浅笑,“有缘之人,分文不收。”

沐羽檄耸眉,对一旁赶过来想要轰人的伙计挥了挥手,颇感兴趣地托颌微微仰头望他,“那好,就请先生随便给我看看吧。”

男人似是早在等他这一句话,话音刚落便接口,出言便是开门见山:“姑娘身有贵气,命里却缺福。”

沐羽檄依旧枕着臂,一个眼神扫过去示意一旁面露不悦的陌娘少安毋躁,依旧懒洋洋的腔调:“这位先生倒是有意思,我见过的算命的第一句都是从好处说,哪里有你这么不会做生意的。”

男人不在乎他语气中的轻讽,续道:“若我算得不错,姑娘定活不过贰五。”

话方收尾一旁陌娘就掩嘴凉凉一笑,“先生可知我家姐姐今年足足二十有八,先生若是想要钱直说便可,我二人并非小气……”

“姑娘错了。”男人忽地打断她的话,视线一直将沐羽檄亮得逼人的瞳仁锁在眼里,笑容却如雾,“我方才说过令姐有贵气,身旁有奇人相助,若非如此,多年前她便已横尸街头,又岂能苟活至今——”

“呵,这位先生真是好卦术,连这都知道。”陌娘忍着冲上额心的怒意拍案而起,冷眼观他,自袖中又掏出三两碎银砸在男人身上,转身拉起沐羽檄便走,“神棍唬人,不听也罢。”

未言半句,沐羽檄只乖乖任凭她拖着自己走远,目色浮空,突然听见身后男人的声音陡寒,犹如暗风吹雨,凉入九重——

“姑娘只记住一句——情深不寿。”

在冲出酒楼的那一瞬间,沐羽檄忽然抬头看着头顶青空寥阔,金光辣眼,唇角一抹强弯的弧霍然盛满寂寂清落——

情深不寿。

真是好词。

从多年前开始,他便的确是该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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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所热爱的你呀

    我所热爱的你呀

    我从来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我们还可以相遇,对你的暗恋断断续续,直到如今真的在一起工作,渐渐了解你,我再也舍不得放手了,顾泽西,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 不在梅边在柳边

    不在梅边在柳边

    蒲刃在树仁大学读书期间与本校柳教授女儿柳乔乔相爱。毕业后,柳教授以蒲刃性格有缺陷为由,将女儿嫁给了蒲刃的同学兼好友冯渊雷。蒲刃毕业后,留在树仁大学任教,几十年后成为了一名物理学教授。这天,他突然接到了几十年没曾联系的柳乔乔的电话,知道冯渊雷因车祸死了。柳乔乔十分悲伤,面容憔悴。几天后,蒲刃接收到一封冯渊雷生前设定的一封邮件,说如果自己发生事故死掉,就一定是被谋杀的,杀死他的人叫贺武平,让蒲刃帮他申冤报仇。蒲刃就此展开了追查……冯渊雷的死,让蒲刃有了与柳乔乔复合的可能。可是在追查冯渊雷死因的时候,一个明艳、干练、阴狠的女人梅金闯进了他们的生活,使一切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