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头野兽住在她单薄的身体里,静置一处,带着仲夏奔跑过森林,跋涉过险峰,淌过河流。有月光倾洒,阳光照耀。仲夏就那样骑着她的野兽看清晨的日出和闻花树上小小花朵的味道。平时那头野兽被关在四四方方的牢笼里。但若是仲夏受到了攻击,那头野兽就会爆发,不可一世的样子。是那种给人感觉活在梦里的女孩,纵使驱逐于红尘,她也没有办法识别人间烟火。这是注定,也是命定。不同的人生来有不同的任务。
仲夏父亲直接把仲夏丢在爷爷家便走了。悠华尾随仲夏进了一间房间。那是仲夏儿时读书的书房。
他看见她蜷缩着坐在一张大而陈旧的椅子上。小小书房望过去,书架上摆放她儿时的画作和照片。粉扑扑的脸蛋,婴儿般的小结实。满脸笑容,天真烂漫得朝镜头笑。悠华看到后湿了眼眶,她曾那样快乐过。18岁的仲夏,悠华常觉得有两个她,一个在黑暗里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遇到她本就是他的殊荣。
女孩子的泪一旦落下,总是先悄无声息。当看见仲夏抱紧自己蜷曲起来的膝盖,低下头,她的肩膀颤抖起来。悠华发现自己还是不由自主。走到她身后,让她的背贴到自己身上。伸出双手抚摸她的脸。那么小那么嫩,却满是泪水。痛苦是没有深渊的河流。深渊有底部,无论如何都有重返山顶的那一天,但河流没有。河流一直向前流淌,伴随着时间丝毫不减痛苦,日夜累加,疲惫不堪。
为什么。为什么仲夏你的夏季黑白分明。
你那么好看,那么漂亮,那么年轻,那么有资本,为什么,为什么要寻找生活的刺。感觉到仲夏身体的抖动,她哭得厉害,他不方便去抚摸,只能珍爱得捧着她的脸。“仲夏,疼吗?”
“疼,那样的外力加上来,当然不一会就酸痛无比。”他目睹着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五官无限立体。一种被损伤的美。手指为她把碎发撩开,轻声叹气,“仲夏,你怎么又让自己受伤了呢?”
“小时候,我还是不是我,还不是现在这样的我。那时候小小的我,听着别人的故事,在教室的板凳上端正地坐好。那个时候五个人一起围成圆圈吃饭。那时候抬头对着天空路过的飞机望呀望。窗台的那盆多肉植物是宝石花,被我唤作叶洛。那是一个小孩子儿时就有的深情。雷雨天,我不顾一起去阳台抚慰它,和它说着我的心事,说着那时候我的一切。小时候没有家人抱,我还够不到窗台看外面天别的日落和云彩。养过的野鸟和花鸟市场买的小松鼠。傍晚总听得到的晚风吹过树林。爸爸教我写的一撇一捺。那时候我被爸爸督促着读书到很晚,妈妈每每早早得睡着,有时在卧室的窗口对着书房朝我做鬼脸。爷爷大手牵小手带我去好又多。奶奶每天好早就起床在走廊上手洗这衣服。记忆里搓衣板是想到奶奶粗糙的手。家门前长得比整栋楼都高的大树,绿茵茵的树叶看着我四季长大。还有好多。妈妈上班前为我去不常去的菜市场买劳技课用的胡萝卜。爸爸载我去买的书。冬天爷爷为我讲的故事。拉肚子,照顾我的他们。家门前的那条林荫大道记忆里又宽又长。第一次去配的眼镜。买公主裙正逢的大雨。雨中穿行的出租车。月经不调带我去看的中医。熬的中药刺鼻的味道。”
房间里因为空调开着所以身体是凉爽的,但她的泪却是热的。悠华拉起她靠近自己,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内心像有一团厚厚的绒线团被敏感得拉扯。仲夏真得如同酒醉的安池口中说的不习惯关心人和不懂珍惜人吗?那么为什么她记得那么多。怎么记得那么多。她是那样过分深深记得她的儿时。记得了那么多。“悠华,哦,悠华”
收紧怀抱,仲夏在自己胸口痛哭抽搐,“你信吗,我还可以说好久好久,虽然我只是18岁,但是,但是也有着很长的过往。”她的热量。她的匮乏。她的虚弱。他抱着。嘴唇不由自主得移向她头顶。亲吻上去。“我信,我信,我都信。”
她的小时候很长。她和自己与安池都不一样。她是健康得长大的,有人守护和照顾。所以难怪。那么不可一世的她。怎么学得会关心别人。她凭什么关心别人。她习惯被宠,甚至来不及习惯成长带来的血腥和残酷,那种一夜就席卷走的旧时。那一刻悠华觉得仲夏什么错都没有,她那么无辜,却受尽伤害,甚至所有错误的矛头都指向了她。悠华内心更如同火烧般炙热得蔓延。总是自我中心,却要求别人符合自己的期望,看似自相矛盾,却实则顺其自然。她是被宝贝大的,被重视,被捧。她理应傲慢无比。因为她曾从她的家人手上得到过一个世界了。他紧紧抱住仲夏,她身上独有的体香如此洁净,他忍不住贪婪地用鼻子闻着。而在她胸中跳动的那颗心是玻璃心。他舍不得,实在舍不得看见她哭泣。更不忍她一个人在黑暗里感伤良久。几近强迫得挑起她的下巴,她已经哭得眼睛红了。双眼迷离得看着他。
他皱紧眉头,“不许哭了。”任由他用手抚摸眼泪,她突然惊醒般,离开他的怀抱,红着小鼻子,“你,你不要抱我,我答应安池,除了他别人不能碰我。我和他之间很透明,我会什么都告诉他。这是我对感情的认真和诚恳。所以悠华,你别抱我。”
看着她稀薄的刘海胡乱散在额前,睫毛上闪着晶莹。那么单薄的身体,刚才却扛起一阵把椅子砸向地。对抗着世俗的仲夏如此令他着迷。悠华才俨然发现自己实则无时不刻在想着仲夏。越想抽离,所带动的竟然是越把自己拉向她。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掏空了。“光明里的你睡着,黑夜里的你才醒着,纪伯伦说的。仲夏过来。”悠华向她张开自己的怀抱,“不用你说,等安池回来我会和她说的,我会和他坦白,我会说我抱了你。过来”他不想逼她,尽管此刻他好想好想抱她,活着活着活到现在第一次那么想抱住一个人,想安抚她心里的那只野兽,他想****她的暴戾和乖张,他要她快乐。
仲夏看着他,她害怕寂寞,安池已经多久没有回来了,而她父亲莫名其妙踢她,爷爷奶奶叫她赶紧走。成长带来的伤口她甚至还来不及服一帖药,下个攻击就那么迅猛得来了。漫漫时光,她找不到归途。她以为高中三年和恶龙缠斗已久自身亦成了恶龙,却不想身边那些熟悉的人是从最初就变了样的,变色龙般,在她不同的年龄段给予不同的伤口。下一秒,她走向悠华,坠入他的怀抱,双手拉紧他的衬衫领子,任由他双手轻握住自己的腰肢。在他的脖间,她嗅到了混杂他天生自然形成的香味,淡淡的,吸引人。难以自持。
“仲夏,雨都停了”他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平复一会心情
“没有,我们的心是雨过或将雨的天空。终究,雨季会再来的。”
他若有若无得笑,“不许看得那么透彻。”
如果再来的话,我会陪你的。